第28章 青竹
千里一线, 不论人在何处, 哪怕相隔千千万万里, 只要跟随着红线指引便能找寻到心中想念寻找之人。
找寻到他算不得千辛万苦,倒是胸口的一口气堵着着实憋闷。
他不信曲文口中的便是真相。理由便是杨奕不会。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自信, 他就是觉得杨奕不会这般欺辱他,也不会这样欺骗他。
他要去找他,问一个真相。
也不知道他为何走到着林深处荒野坡,司少流落下来的时候还瞧见山上似乎还建着寨子。
他根据红线指引,准确的找到了杨奕的位置, 但他身边还有不少人, 他不好贸然出去。司少流特意落的远一些,再顺着方向去找他。
不想高估了自己的武力值, 在山野深林里深一脚浅一脚, 这里拌一下, 那里刮一下, 磕磕绊绊好容易才找到了杨奕。
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杨奕只看了他一眼, 只有一眼便飞快的转过了眼, 不问他为何而来,只对蒋择庭道:“带他回去!”
“杨槊……”
他想上前, 却被蒋择庭拉住了手:“照照, 走……”
“杨槊。我来问你……”
“带他走。”杨奕根本不听,只让蒋择庭带他走。
司少流扫了四周一眼,荒山野岭,枯草萋萋。他转过了身, 没有回头。
原来一腔愤懑,火烧心头,不管不顾的来,刹那间便又冷了。
理由是什么呢?不管是心中厌烦不愿听,还是情况紧急没有时间听。那个时候他就是没有让他问出口,便拒绝了他。什么理由都没有用,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司少流选择了离开,所以他不回头了。
大抵是心头的一股气确实伤人得很。大抵是不管什么理由,三年不闻不问也是事实。左右不过是他自己的意难平不甘心,左右不过是他自己最后的一次挣扎。怎么样,都没有办法了。就这样吧。
司少流本想自己回去,让蒋择庭回去帮杨奕。蒋择庭怎么都不愿意,他也闹不清楚司少流是怎么来的,但他知道杨奕对司少流的宝贝程度。要他送回去,那就一定要他亲自一根汗毛都不少的送回北平。
司少流拗不过他,答应了。
蒋择庭将他送回杨府后便又连忙走了。曲文已经不在杨府。
司少流将自己所有的画都整理了出来,送给了埃里。
埃里慌张的不行,直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呢。也没怎么。司少流只是回答他,没有兴趣了,以后不想画画了。
原本想要烧了,后来又想埃里喜欢,那便都送了他吧。一样是眼不见为净。
他又嘱咐埃里,其他画卖了送人都无所谓,但是人物画像最好自己收着,他不想有一天谁指着自己喊,这谁谁谁和多少年前的画上的人一模一样。
埃里答应了,但一定要塞钱给他。语气难得严肃:“朋友,我不知道你遇见了什么。你送我画,那么我也要回礼。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金钱不万能,但是它可以帮助你。我想给现金太俗气,我在银行给你存着。这是我身为一个朋友的心意,跟你的画儿一样。”
司少流接受了他的好意:“一样的。”他主动抱了抱他的朋友,“谢谢你,我的朋友。”
埃里离开运着一车画离开后,司少流观摩了一圈自己的书房和房间。突然觉得,其实自己没什么需要带走的。他留下了一封行交给钟叔,带着两件换洗衣服便走了。
钟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司少流同他告别,只是保重,他想去另一个世界看一看。
他去了青竹院,北平最普通的巷子里,最普通不过的一座四合院。是天姨与天伯伯的住所,现下他爹娘老师也都在。他回来了,天姨很是热情迎上来,司少流一一行礼过后,自己跑到庭院中跪了下来。
这一跪将一屋子长辈都跪愣了。天姨与天伯伯自然是一屋子人里活得最长久了。天姨到了凡间也依旧雍容华贵,只是她性子一向好,见之可亲,对待辈更是春风化雨般温柔。一向喜爱司少流。
司少流这一跪下,其他人还没有反应,她已经先上前要将人扶起来:“这是怎么了,照照,有话好好同天姨呀。”
司少流没让,直挺挺的跪着,薄薄的一层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他开口,声音略亲却极带着些许冷意:“罪子司少流向天姨请鞭。罪责乃擅自动法,共“飞行术”“一线牵”两道术法,共请六十鞭刑。”
风来,树影婆娑,院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无规矩不成方圆。几年来,也不是没有那个神仙动了念头,用了术法,被青竹鞭了个半死不活。
可绝没有一个动了再基础不过的飞天寻人的术法,又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自发自动的来青竹院领鞭刑的。当青竹鞭是糊弄人的么。
司少流根骨不好,在一众仙神中体格最为垫底。六十鞭若毫不留情的下去,只怕是命都没了。
可你不。瞧瞧这一院子的人,天帝天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惯了,可其他人哪一个不是硬骨头耿直脾气。别跪着的是司远照,换了谁来都一样。跪下来,认罪了,那就得挨。
可这又不是一件孩子不听话一顿算完的事儿。
一鞭皮烂,两鞭肉烂,三鞭裂骨。
青竹鞭那是要命的。
“照照,来,跟天姨,为什么动用术法了。可有人瞧见?”田玉问道。
司少流答道:“一己私心,妄动术法。无凡人见了,但玄槊真君与他副将应当知晓。天姨,您不必容情。司少流犯错,自然领罚。不管什么理由,有无造成影响,规矩在这里。今日不罚我,日后如何服众。”
他垂下眼眸,“司远照请六十鞭刑。”
天帝没话,托着个鸟笼子,踱步绕过司远照就出门了。
司宸与远央也没有话,只冷眼看着。曲文托着茶盏的手都在抖,叹了口气道:“夫人,吧。无规矩不成方圆。”
远央接了一句:“醒,长长记性。也叫他知道错在何处。”
六十鞭,司少流受了。
只能感谢天姨手下留情了。
司少流醒过来的时候后背的伤已经包扎好了,衣裳也换了身干净的。他趴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骨头都碎成了渣渣,戳着血肉疼着。
他咬牙忍了。
曲文端着药进来,欣赏了片刻司少流凄凄惨惨的模样,冷冷笑了一声:“知道疼了?司先生不是铜皮铁骨硬气得很吗?”
司少流现今生怕是呼吸重了一点都加重身体负担,更加疼痛,白着张脸,气若游丝:“老师。我做了,我承担,理所应当的。”
曲文冷着脸,做到他床前给他喂药,司少流口口的喝着。
司少流两道术法究竟做什么去了,知道他那点儿破事儿的人都能猜出来。曲文自然不例外。
他看着自己一点点好不容易养大的徒弟,从到大唯一的挫折就是被他手心的徒弟,如今一脚摔进深渊里。他心疼啊。
曲文嘴上不饶人:“知道错了?那可知道自己最大的错是什么?可后悔?可知错能改?”
给司少流的药自然是好药,司少流半碗喝下去也多了分力气,他苍白着脸抿着唇笑了笑。
“动用术法是我错了。其他的……不知错,不后悔,不改。”
“你……”曲文觉得自己要被这突然叛逆的徒弟气死了。
他话还没骂出来,却听司少流缓缓道:“这一生活来,几百年匆匆如白水。直到遇见他,直到爱上他,才知道何谓天堂,如此地狱。万般滋味品尝,心之跌宕,如今想来还是甘之如饴。若不遇见他,哪里有今日的我,哪里能体味千百般风景。”
“遇见他,无论如何我都不后悔,不会后悔,不曾后悔。反而,还是幸甚。幸甚……我去过天之高,知晓地狱之寒,心曾经似火般燃烧过,也挺直了骨头终于自己活来。”
“活一辈子,万物如此,皆要曲折过经历过,我也不过是成长一回。必经之路罢了。”
他望着曲文,一双眼睛有如泉水,清澈见底,干干净净。里面有什么,大抵是清风拂过山岗的洒脱。
司少流不恨也不怨。
他笑着:“老师,我想走了。想自己一个人独自出去走一走。”
“不行。”一道冷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是曲文。
远央作男装扮,衬衫西裤在她身上无端端黑白分明,带着冷硬的寒意。她走上前来,道:“伤好之后,你跟我们走。”
我们是谁,不言而喻。
司少流默然。之前也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的。司少流的选择从来不是选择,双亲一句话一个决定便将他赶往另一条路途。不管他是否愿意,都是冷硬的一句吩咐。不需要商量,不需要他愿意,他的意见想法从来可有可无。只需要远央与司宸觉得好就够了。
“不。”那是司少流第一次拒绝,他觉得自由。他不愿意再被囚笼困锁。他一直明白,他的囚笼不是曲宅不是杨府不是青竹院。
他不自由,因为司少流从来不被看起,浑身上下都是锁链。你以为它们不存在,事实上,每一日都被他们困锁着。
都百善孝为先。父母生恩重,司少流一向能顺则顺。直到今日,他一身苦痛,实在顺不来他们的意了。他想要自己活,为自己活一次。至少不能,至少不能连爱一个人都被他们掌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