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五次 不
凌三点之后的平都市就像退却风浪的湖面,沉静在缄默的路灯下, 祥和安宁。
然而已经少有车辆经过的马路匆忙地掠过去四五辆警车, 破了平静,他们从平阳支队出去, 开出去分散去了不同的地方。
平阳宾馆第二次杀人案,从警察抵达现场算起,已经过去14个时, 现在终于锁定了嫌疑人,在段寒江宣布的那一刻,困顿了半个晚上的所有人都瞬间变得精神抖擞。
段寒江在牟自强家等到技侦组的同志赶来, 其他人都出去搜查牟自强的去向了。
虽然他们来来去去已经尽量放轻脚步,不过前前后后进出了十几号人, 邻居还是被吵醒, 忍不住推门出来看过究竟。
牟自强家隔壁住的一家三口,男主人在猫眼往外确认了半天,见到确实是穿着警察制服的人, 才终于把门开了个缝,探出头来。
段寒江正好出来抽烟提神,烟刚吸了一口旁边的铁门就开, 一个穿睡衣的中年男人把脑袋伸出来。
“你们干什么?”男人问得不算客气, 大概这个时候被吵醒, 起床气有点大。
段寒江头撇过去, 往门里地人量一眼,就伸手过去直接把半开的门往回摁,道:“警察办案,没你事,回去继续睡!”
然而,男人抵着门不让段寒江关回去,视线往牟自强家的门瞟了一眼。
段寒江出来时把门带上了,其实什么也看不见,门口就段寒江一个人无所事事似的杵着。不过这一层就三户,另一户的铁门都积了厚厚一层灰,一看就许久没人住。
“是不是那家人犯什么事了?”男人开口问。
段寒江咬着烟一眼横过去,他不可能跟人你家隔壁住的可能是个变态杀人犯,按牟自强的为人分析也不可能跟邻居关系好,让他能听出牟自强会去哪里。
于是他不耐地重复道:“没你的事。”
男人还是固执地不肯退回去,继续:“同志,我跟你这家人可能真的有毛病!”
段寒江对着男人的视线眉头一跳,问了句,“你见过有人来他家找他,或者他带人回家吗?”
男人想了想,肯定地回答:“从来没见过他家有什么人来,不过三五不时他家里就是叮叮咚咚的响声,像跟人架似的!还有我女儿前两天还看到他在下面院子里虐待野猫,开膛破肚的,把我女儿吓哭了!上学都不敢自己出门了,你们可要好好查一查!”
段寒江手里的烟燃成了烟灰自动断落,他若无其事地对男人笑了笑,“你们平时自己多点防范之心,这里没什么事,就是例行检查,别来碍事。”
他这回使了劲,硬把别人家的门关了回去,然后在楼道里吸完了剩下的半根烟,再才进了牟自强家。
在技侦组来这前,他已经把房间大概地检查了一遍,衣柜里没有明显的衣物缺少,也没有断电,冰箱洗衣机也都通着电。
也就是牟自强离家的可能很,应该只是出去一趟。但是凌三点还会出门的,除了正常加班的和像他们这种不分昼夜工作的,其他多数要么上医院,要么混夜店,要么偷盗明抢,最后就是杀人放火了。
段寒江站在门口没往里走,直接问道:“怎么样?能找到什么吗?”他虽然是这么问,其实没抱什么希望,因为这屋子一看就像干净过头,像被人故意清理过一遍,连柜子脚都没有灰尘。
宇文枢今天难得出了外勤,他扶着眼镜把脑袋从沙发底下抽出来,转身对着段寒江摇头,“首先,这房子的主人大概有洁癖,房间里太干净了,连他自己的指纹都找不到几枚。其次,你看这——”
段寒江朝宇文枢指的地方看过去,就是门边的斗柜。
宇文枢走过去指着柜角的地方,继续:“家里能动的家具、物件基本上都有这种撞击的磨损,肯定经常被砸,砸了又重新捡起来放好,真是能折腾。”
段寒江眯眼把凑近,把宇文枢的磨损看了个仔细,他发现磨损并不只一层,几乎都是旧痕添新痕,有的磨损已经变平滑,有的颜色都还是新的,结合刚才邻居的话,牟自强多半是隔三岔五就在家里摔东西。
而牟自强只有一个人住,也没有什么朋友,平时不怎么交际,被人惹怒的可能很少,那么经常独自在家摔东西?
段寒江现在已经不往正常人的逻辑想牟自强,一般人摔个东西可能就是发脾气,但是心理变态的人摔东西的理由可能就有很多。
他站直把眼睛睁回来,又问:“没别的了?”
这个问题宇文枢很难回答,他的专业是技术,现场勘查不是强项,只得瞥着视线如实回答,“没有了,连冰箱都是空得菜叶子都找不到一个,若不是那边的垃圾桶里的东西还算新鲜,这个房子没人住都得过去。”
“有没有找到工作箱之类的东西?里面有镙丝刀钳子之类修空调的器具?”
“没有,这套房子里除了基本维持生活的物品外,没有其它任何具有个人特色的东西。”
段寒江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提高声调道:“行了,所有东西恢复原样,撤了。”他完率先退出去,冲下楼。
走出单元门段寒江就看到路边警车里曾询正无所事事地哈欠,手里还抱了个茶杯。
他走过去,曾询伸着懒腰,视线从车里瞟出来问:“怎么样了?”
第五次 不
现场所有人都反应迅速, 段寒江刚喊完行动, 邢震那边已经开始调整大灯, 把光到了柱子那边,接着技侦上前开始做血液反应测试。
聂毅站在边上没上前去凑热闹, 等那头结束,他听到邢震大喊一声,“关灯。”
啪!一声响后灯光熄灭,漆黑一片的烂尾楼里其中一根柱子上面亮着几处萤光。
聂毅朝有萤光的柱子走过去, 不知踩了谁一脚,对方只嗯了一声没跟他计较。他径直走到柱子前, 发现萤光最亮的地方是从柱子里面支出来的一根细铁丝,可能是施工没做好的残留。而在铁丝正下方的柱面上, 有一条长长的滴落痕迹, 应该是‘凶手’被铁丝扎中受伤留下的血迹。
另一边的技侦沿柱子下面的血痕检测过去,最后血迹一路滴到窗框边上,不过窗框边的痕迹经过长年的风吹雨,几乎看不见了。
技侦那边忙着拍照, 提取样本,结束之后, 大灯又啪的一声亮起来。
“聂大侠。”周愚见灯亮起来就朝聂毅跑过去。
聂毅正在窗框边上探头往下看, 他也跟着看出去,底下风吹草动如同魁影一般, 他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把一个人从这里推下去,需要多大勇气。”聂毅动作不变地回答。
周愚惊讶地收回视线, 一本正经地用聂毅同样地语气:“大概只需要恨一个人,恨到想他死的程度。”
聂毅突然站直起来,认真地对上周愚的视线,“但大多数人其实就算恨一个人恨到想他死,也并不会真的动手。不信你想象一下你算动手杀了你最恨的那个人,一定会下不去手。
所以大多数人在冲动杀人之后会后悔,害——”
“聂毅!”段寒江人来到,声音先断了聂毅的发言,他发觉聂毅和周愚一起,他应该担心的是周愚。
他突兀地停在离窗框一米多的位置停住,对前面两人喊道,“过来。”
聂毅盯了段寒江定住的脚一眼,听话地过去了。
但周愚朝段寒江嘿嘿一笑,特别欠抽地:“段队,你不是恐高吧?”
“少废话!”段寒江吼道。
周愚一脸贱笑地走过来,试图惊吓疑是恐高的段寒江,结果技不如人地挨了一拳终于老实了。
然后他想起刚刚想问聂毅的问题,“聂大侠,你是怎么看出那个柱子有血迹的?”
聂毅回答:“如果我是凶手,你是死者,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挡在了出口的方向,而你想逃,会怎么逃?”
周愚惊奇地瞪眼,认真地想了想他要怎么逃,结果只想到他肯定是往门口逃,可具体怎么行动,不到现场他想象不出来。
“你们不如模拟一下?”段寒江看热闹似的地开口,聂毅不明地用眼神询问,他回道:“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聂毅惯性地对段寒江点头,于是其他人都让到一边,把‘舞台’让给聂毅和周愚。
周愚站在当时现场脚印最集中的地方,聂毅和他面对面堵在门口的方向,接着周愚动起来,目标只有聂毅身后的门。
但聂毅一左一右就是挡住了门口的方向,而他所站的位置离刚才发现血迹的柱子越来越近,最后就在差不多柱子的位置被聂毅抓住。
“厉害了啊!”周愚认输地赞叹。
段寒江一直注视着聂毅,在他看来聂毅也确实是厉害,但不是周愚所的那那方面。整个过程其实都在聂毅的控制中,不是周愚逃到柱子的位置,相反是被聂毅逼过去的,因为有了那几根柱子限制,聂毅能够更容易抓住周愚。
这一点如果是在‘真的’现场,发现柱子下被抹去脚印的痕迹,推理出来并不困难。
聂毅的厉害就在于他只是纯粹地站在凶手的角度,想象凶手杀人的过程。
几人中除了段寒江深蹙眉头和周愚一脸‘聂大侠神功盖世’外,昌义区分局的几位同事都神情复杂,不知该佩服还是质疑。
邢震果不其然地把对聂毅的印象又转了一个弯,正要开口,他的手机响起来。
“队长,局里来了一个叫林国富的,要找今天那几个警察。”
“林国富?”邢震想了想才想起来是林中晖的父亲,于是:“你让他等等,我们等会儿就回去。”
段寒江等邢震放下手机,上前问道:“林国富?他怎么了?”
邢震回答,“来局里了,可能想到了什么要的。”
段寒江思忖着转向聂毅问:“你还有什么要查的吗?”
聂毅摇头,能找到8年前遗留的血迹已经不错了,能不能检测出结果还得看运气,其它的他没有奢望。
于是,他们收拾起工具,又着电筒下楼,半时后回到了局里。
林国富局促地坐在前厅的休息椅上,手里紧紧地抱着一个包裹,见到眼熟的人走进来,他立即站起来,迎上去:“那个,那个——”
他那了半天没‘那’出下文,段寒江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有林中晖的消息?”
林国富点头,段寒江瞟了眼他怀里的包裹,他立即紧张地绷紧肩膀。
段寒江道:“到里面去。”
“嗯,嗯!”林国富连连地点头,紧跟段寒江几人进了里面。
并不宽敞的会客室里,林国富终于少了一点紧绷,只是面对四个身高马大的年轻男人,他还是心翼翼,像是一不注意就会被劫似的。
段寒江把邢震和周愚赶出去,和聂毅坐到林国富面前,聂毅看了眼林国富,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
“林中晖是不是联系过你?”段寒江开口发问。
林国富喝了一口倒给他的水,立即把杯子放下,又紧紧地抱紧怀里的包裹,犹豫半天终于点头。
“什么时候?”段寒江接问。
林国富又犹豫了半晌,“其实他也没有联系过我们,只是半个月前给我们寄了一包东西。”
“什么东西?”
“两件衣服,一件给我的,一件给他妈的!”
“还有别的吗?”段寒江的视线落在了林国富手中的包裹上。
林国富随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去,终于松了松手,“还有这些。”
段寒江猜到是什么,但还是问道:“这是什么?”
林国富没有回答,直接把包裹开,里面包了好几层纸,最后露出来厚厚一叠百元钞票。
段寒江估算了一下大概有5、6万,不算多,但对于林国富来应该也不算少。
“全都在这里,我一分没动,连包的纸都没动,只是开看了看。”林国富深怕被怀疑他藏了一部分似的,着急地解释。
段寒江问:“你怎么知道是林中晖寄来的?”
林国富回答:“就在收到包裹的前一天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没有人话,可我知道一定是他。”
亲情间的玄学段寒江没有怀疑,而是问:“你知道他现在人在哪儿吗?”
“不知道!”林国富连忙摇头,隔了一会儿突然问:“他是不是犯了很严重的事?”
“还在调查中。”段寒江非常官方地回答。
林国富连‘哦’了两声,突然又:“我把这些钱都上交,能不能减轻他的罪名?”
这个问题让段寒江的脸蓦地抽出一个怪异的表情僵住,他脑子里的话转了好几遍,都没转出一个合适地回答,最后只能实话实:“不能。”
林国富也没显得太失望,只是心地又问段寒江,“那,那衣服,我们可不可以留下?这么多年了,还是他第一回 给我们买东西!”
段寒江点头,“等检查完了,就还给你。”
这时林国富才终于放心地松了口气,随即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双手递给段寒江,“我老伴那件我明天再拿来。”
纵使段寒江驰骋警界多年,这大冬天的让一个老人家在他面前脱衣服,还是很过意不去的,他接过来象征性地摸了两下就把衣服还回去。
实际上这也只是程序,林中晖肯定不会把自己在哪儿写在衣服上面。林国富夫妇若是知道要告诉他们已经了,没的他也不能逼供,况且他不觉得林中晖会傻到在这时候联系父母。
“谢谢!”林国富连忙起身道谢。
段寒江见时间不早,于是把林国富送出会客室,交待周愚送老人家出去,随即转身回到会客室里。
回来时段寒江是和邢震一起进门的,他们进门就见聂毅手里握着一叠钱,像翻书一样翻得唰唰响,两眼盯着钱放光。
“寒哥!”聂毅毫不避讳地朝段寒江看过去,像新发现好玩的朋友一样兴奋地,“这钱都是新的!”翻起来的声音真好听。
后面半句,他没好出口。
段寒江的抠体现在他花钱时的态度上,而聂毅平时只是勤检持家,财迷的地方直接体现在他对钞票和存折余额的执着。
邢震顿时对聂毅的形象又拐了个弯,不过他已经不惊讶了。
“能不能有点出息!”段寒江上前摘走了聂毅手里的那一叠钞票,垂眼一看,发现虽然是新的,却不连号,查不出什么结果。
聂毅手里没了翻得唰唰响的钞票,表情严肃了几分,他面前的桌上钱和包装分成了两叠。
钱虽然查不到出处,但包装纸是那种定制的本子,每一页的左上角都印了一个标识,但也只有一个标识。
段寒江把钱放手,随手拿起一张包装的纸,“这应该是他从什么地方捡来本子上撕下来的。”
聂毅赞同地若有所思,目光盯着纸上印标识,道:“这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段寒江惊奇地抬眼盯向聂毅,聂毅拧着眉头艰难地想了半天,突然眉头一松,道:“夜风!我在夜风办会员卡的时候,桌上的本子和这个是一样的!”
会客室里静了一秒,段寒江立即朝外追出去,聂毅紧跟其后,他们在走廊时遇到刚回来的周愚。
“林国富人呢?”段寒江急切地问。
周愚莫名地回答:“走了。”
段寒江什么也没解释地向外追出去,然后是聂毅一阵风地从他身边擦过。周愚莫名地看着急匆匆跑出去的两人,正好邢震跟出来。
周愚问道:“邢队长,发生了什么?”
邢震也没弄明白,猜测地:“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线索,刚到,夜风?”
“夜风?”周愚重复了一遍,愣了一秒,也突然转身往外冲出去。
邢震没跟上市里来的办案风格,决定不去凑热闹,他转向办公室过去,见到正和值班警员喝茶的曾询,于是上前去聊了几句,听他们平时的工作情况。
没一会儿,刚匆匆跑出去的三人同样匆匆地回来。
段寒江走在最前,人刚进门就开口,“老曾,回去了!”
曾询不太情愿似的问:“这么快?”
“现场找到的血迹这里做不了分析,得送去技鉴所。”段寒江直接回答,突然又顿了片刻,注视着曾询继续,“还有,林中晖和海哥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