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相
聂毅站军姿似的立在洪国光的办公桌前, 他回想了一下洪国光最开始的话。
从他第一次正式进入平阳支队起, 如果按参与案子的量来计算, 时间可以算是很长了,但他和洪国光正面谈话的次数单手可数, 平时洪国光在队里的形象也都是和蔼可亲的,相比段寒江,洪国光要好话得多。
可是此刻,聂毅清楚地体会到洪国光的好话只是他愿意好话而已, 谁能坐到他的位置都不是靠运气。
这一瞬间,他听完洪国光的话, 脑子里的念头转了好几个。他摸不准洪国光绕了一圈是不是仅仅只是为了警告他不要有‘二心’,不然他就只能立即走人。
“洪局。”聂毅盯着洪国光, 试探地开口:“陆谨闻当年的案子, 你知道吗?”
洪局仍然是一如既往平易近人的语气,对着他一笑,回道:“知道,全市警察都知道。”
“那你知道他在出事前, 在查什么吗?”
洪国光脸上的笑更明显了,“你是在试探我?”
聂毅回答, “不, 我是在请教你。”
但是洪国光并没有接上面的问题回,而反问聂毅,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下来吗?”
聂毅怔住不动,也不开口。
洪国光继续:“因为我相信段寒江。他既然愿意相信你, 我也愿意相信你,你们别让我失望。”
轻短的几句话却得聂毅心里一沉,感觉心上被推过来一层无形的压力,他倏地站直,就差敬礼地对着洪国光保证,“一定不会。”
“现在能了?”洪国接道,“找我什么事?”
聂毅立即回答,“在27年前,黎县的莲花山上有个黎家村,村上的希望学发生过一起爆炸案,这个案子的案卷现在在黎县上级的市局里,我想看这个案卷。”
洪国光蹙着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后双眼的焦距才聚回来,问道:“只要看案卷?”
“可以有更多要求吗?”
“你还真不客气了!”
聂毅收了收眼神,洪国光笑着就过了,当即就拿起电话给他的那个老同学。聂毅全程在旁旁听,洪国光先是问候了半天,再互吹了半天,最后关心了一下对方,才终于到了正题上。
等到洪国光终于把电话放下,聂毅感觉他的脚都快僵成柱子了,洪国光了十分钟的电话,其中正事只占了一分钟不到。
最后,洪国光把桌上他刚写下来的电话号码递给聂毅,“案卷不能随便拍照,现在要么申请调案卷,或者你可以这个电话,有什么疑问可以询问对方。”
聂毅接过便签,看了眼上面记的号码,:“谢谢洪局。”
“行了,该客气的时候不客气!”洪国光笑了句就赶聂毅出去。
聂毅也没浪费时间,他拿着便签出去就给对方电话。
如果要把案卷调过来,不申请程序批下来要多久,就是寄过来也需要时间,所以他还是选择了电话,方便快捷,但缺点是可能会忽略掉案卷上的细节。
便签上写了对方的姓和职务,聂毅拨通之后,先自介绍了一下。
“你好,我是平都市平阳刑侦支队的顾问聂毅。”
“这么快?你等会啊!”
对方姓方,聂毅直接叫道:“方警官,麻烦你了,只是这个案子情况比较急。”
方警官没有在意案子急不急的问题,而是好奇,“你们什么案子跨了这么远,查到我们这儿来了。”
“不方便。”
聂毅推委地回了一句,对方倒是没有深究,一个系统里的,规则都明白,他让聂毅等一下,应该是去调案卷出来,过了几分钟后,就重新回来拿起手机。
方警官先是一惊,对手机道:“你竟然没挂!”
聂毅听着没回他这一句,直入主题,“方警官,有麻烦你一下案子的具体经过。”
接着聂毅听到电话里响了声翻书类似的声音,接着方警官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个真没有什么好的,案卷也没几页,倒是后续和村民之间的工作写了厚厚一叠。”
“请。”
方警官本来随意的语气,被聂毅的太过严肃弄得也不自觉严肃了几分,他道:“案子很简单,被发现是有村民看见烟雾,担心是山林起火,赶过去发现是学校被 烧了。而根据调查结果,是因为学校取暖的煤气漏了,又因为山里电压不稳导致电线走火,引起了煤气爆炸,接着又引发火灾。而学校周围没有人,火灾被发现得太 晚,又没有消防车能上去,所以造成了悲剧。
当时条件受限,加上村民不让,所有受害人都没有做过尸检,不过按案卷上的情况看来,被烧死的可能更大。”
聂毅一手拿电话听着,另一只手拿本子不停地记,方警官顿下来他就继续问:“除了这些,还有其它的吗?”
“其它的什么?”方警官又翻了翻案卷,突然道:“对了,当时全校32个学生和一个老师全都死在火灾里,但是学校的校长活了下来,因为当晚有事下山,没回学校,逃过了一劫。”
聂毅拿笔的手顿时一紧,在纸上戳出了一个洞,抬起头来问道:“这个校长是谁?有身份吗?”
“巧了。”方警官惊喜地,“这个校长也是支教的平都人,姓黄,叫黄纪先。”
听到黄纪先这个名字,聂毅先是蹙了下眉感觉有点耳熟,他问道:“哪三个字?”
“黄色的黄,纪律的纪,先后的先。”
聂毅顿时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黄纪先?”
他重复了一遍,黄纪先是平都大学的教授,虽然有同名的可能,但是这个名字并不是那么容易同名的。
于是他立即拿起手机搜了一下,果然搜到了平都大学的黄纪先的信息,确确实实是‘黄色的黄,纪律的纪,先后的先’。
黄纪先在之前见到他时就过他长得像他某个朋友,现在想来黄纪先的那个朋友应该就是江沁岩。
聂毅蓦地将笔放下,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江沁岩和常儒林认识,而江沁岩他哥应该就是黎家村学和学生一起死亡的江岸枫,那么黄纪先和江沁岩认识基本可以确定。常儒林也认识支教的老师,是平都人,而这个人可能是江岸枫,也可能是黄纪先。
这个关系绕了一圈,聂毅实在很难把平都大学的黄纪先和黎家村学的黄纪先分开成两个人。
“聂——老师?”方警官那头把对聂毅的称呼也在嘴里绕了一圈,他没见着聂毅什么样,不过印象里顾问都某方面的教授学者,最后不自觉出口了老师这个称呼。
然而,聂毅本来满脑子都扎进了黄纪先的人际关系里,突然被‘老师’两个字闪了下舌,忙道:“我不是老师!”
“我就随便叫叫,聂老师也是一种尊称,你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方警官的语气听起来确实挺随便的,聂毅也没跟他掰扯称呼的问题,最后给他们的通话结了个尾,“暂时没有了,我先去查一查黄纪先,你能他的身份信息转给我吗?”
“这个,应该可以。”
方警官同意,聂毅给他留了个邮箱,然后挂了电话就匆匆跑出去,但一出门就又碰上了堵门的周愚。
“聂同志,去哪儿?”周愚摆了一个和段寒江很像的门神姿势,不过门神是守门,他是把自己当成了门,堵住了聂毅的去路。
聂毅盯着周愚考虑了一下他挤公交地铁的耽误时间,又考虑了一下车的昂贵费用,于是:“我去平都大学,有时间送我一程?”
“没问题。”周愚回完,真把自己当门地侧身开,让聂毅出来,然后抬脚跟上去,一路无话。
但是,等上车之后,聂毅没了退路他就开始唠叨起来,“聂毅,你跟段队瞒着我们在查什么呀?段队他是不是又被人陷害了?我听是他又惹上了什么案子,早就他是死神体质,他还不信我的。”
聂毅没有回话,周愚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很明显是上面的人把消息连内部一起封锁了,大概没点深入的关系不会知道,比如陆诀,还有宇文枢。
没得到答案的周愚丝毫不气馁,继续追问:“你去平都大学干嘛?我不信段队没有联系过你,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但是我肯定是站段队这边的。”
“他没事,不要再问了。”聂毅终于开口回了一句,他很明白周愚是担心段寒江,虽然周愚担心人的话也得像在揶揄,不过最后那句还是挺直白的。
周愚也明白既然没有透露什么消息出来,肯定有要保密的原因,他没有再追问,其实他就是想得到一句段寒江平安的消息。
这会儿达到了目的,他换了一个话题继续唠叨,也不管聂毅回不回答,反正他已经习惯了聂毅一般不发表意见的模式。
聂毅实际上直接屏蔽了周愚的声音,他刚收到方警官发来的邮件,对比了黎家村学的黄纪先和平都大学的黄纪先信息,虽然照片不能肉眼就确定是一个人,但是从年龄和户籍上看,不可能有两个长得像还名字户籍都一样的人。
学校基本上都已经开始放暑假,平都大学校内明显地比之前冷清了许多。
到了教务楼楼下,周愚没跟着聂毅去找人,留在楼下等。聂毅下车后直接上楼,问了一圈才找到黄纪先,而黄纪先见到他并没明显得惊讶。
黄纪先的办公室里,聂毅坐在沙发上,黄纪先给他倒了茶,坐到他对面。
“聂毅。”黄纪先首先慎重地叫了一声聂毅的名字,蓦地笑起来,“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找我有什么事?”
既然黄纪先都直接问了,聂毅也不算绕弯,“你认识常儒林吗?”
黄纪先抬眼蹙了蹙眉,像是在考虑这个问题,然后点头回答,“你的是之前在平阳区当警察局局长的常儒林?”
“对。”
“认识,不过不熟,如果碰到会个招呼吧。”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这我真想不起来了,可能就是哪次和政府相关的会,或者是朋友的朋友介绍的。”
聂毅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黄纪先,等他完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常儒林出事过世了,你知道吗?”
黄纪先瞪了瞪眼,可是眼中并没有多少惊讶,然后摇头道:“怎么回事?他不是退休了吗?还能出什么事?”
聂毅审视地看着黄纪先没有回答。
黄纪先立即收起表情改口,“我问多了,案子的事当然是不能多透露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透露的。”聂毅平淡如常的对着黄纪先,不露声色没比黄纪先做得差,他继续道,“黄院长还记得黎县的黎家村学吗?”
“怎么?难道常局长的事跟黎家村学有什么关系?”
“这个算不算有我也不好,不过常局出事是当年黎家村学事故受害者的父亲所为,黄院长记得吗?”
黄纪先点头,他这个点头就等于承认了他就是黎家村学的黄纪先。
“那时我也才毕业,为了给自己多攒点社会分就满腔热血去支教了。结果分没攒到,还出了那样的事。”黄纪先着满眼悲痛,像是回忆起了一段不堪的回忆。
聂毅盯着他不接话,等他继续。
黄纪先像是突然想起来,道:“对了,我想起来在哪里认识常局长的了,当时他也在黎县当局长,来处理了学校的事故,不过当时出事后不久我就回了平都,对他印象不是很深,到这儿才想起来。”
聂毅脑内分析着黄纪先这给他自己前面的话的补丁,想他是真刚想起来他和常儒林27年前就认识了,还是多此一举的解释。
接着,他问道:“那学校事故的事,你还记得什么?”
黄纪先望了望聂毅,又把视线飘远,叹着气:“我在没去的时候满腔的热血,觉得能改变黎家村一代人的命运。但是真当去了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些孩子大的十多岁,的四五岁。
年龄不齐都还算好的,教学起来最困难的是那些孩子从到大都没上过学,尤其是年龄大点的孩子,受父辈潜移默化的影响,非常排外,改变起来很困难。”
突然,黄纪先顿下来,朝聂毅看过去解释,“这起来真是惭愧,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把去怪一群孩子。但当年的我太年轻,没有这么好的耐性。当时跟我一起的还有另一个老师,明明比我还一岁,却比我有耐得住得多,只是可惜,可惜啊——”
聂毅一动不动地盯着黄纪先,最后没有等到黄纪先可惜的是什么。
不过黄纪先最后也没开口,维持了半天的不露声色终于破了,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聂毅。
“那个老师叫什么名字?”聂毅问道。
“江岸枫。”黄纪先回答。
聂毅接着问:“江岸枫是不是有个弟弟,叫江沁岩?”
黄纪先这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量着聂毅半晌,反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问江沁岩的,对吧?”
聂毅的眉头蓦然一蹙,很不满黄纪先笃定的语气,立即否认道:“不是。”
黄纪先失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聂毅到底是不是来问江沁岩的,但他主动地提起了江沁岩。
“黎家村学出事那年,江沁岩也在,那时放暑假,他去看他哥,当时跟现在完全是两个人。那时他刚刚20岁,是个性格乖张的少年心性,跟他哥完全不一样,学校里的孩子被他一顿吼下来,没人敢当他面蛮横了,感觉他比我们都适合在那当老师。”
聂毅听完黄纪先的话,眉头蹙得更深,他问道:“江沁岩在学校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
“这不记得了,大概待了半个月吧,就在出事的前一天回去的,当时是我送他下的山,他哥留在学校看孩子,送完他后就天黑了,山路太难走,我就在城里留了一晚,第二天回到学校,就发现出事了。”
“为什么江岸枫自己不去送?要你去?”
黄纪先面不改色地回答,“因为他怕他不在,学校的孩子捣乱,我忍不住揍他们。”
聂毅放在身下的手不自觉地捏了捏紧,他把黄纪先的话从头过了一遍,没有找到什么疑点,但是前面的案子查下来疑点都聚在这里,一定有什么被忽略的。
他觉得黄纪先并没有假话,但也不全是真话,半真半假混在一起反而更难分辨。
突然,黄纪先站起来,去他的办公桌边走了一圈回来,重新坐到聂毅面前,往他面前的茶几上放了一张名片。
聂毅低头一看,看到了‘江沁岩’几个字。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去问他,或许他比我记得的多。”黄纪先如常地道。
只是聂毅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别有深意,下意识没去捡茶几上的名片。
黄纪先继续:“去不去的决定权在你,你可以先把名片收下,等你想知道了再去。”
聂毅的双眼对着桌上那张半掌大的名片,最终还是抓起来,起身对黄纪先:“黄院长,扰你了。”
“不存在。”黄纪先跟着站起来,把聂毅送到门口,忽然想起来地问:“对了,之前跟你一起的段警官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
聂毅回头审视着黄纪先半晌,不动声色地回道:“他有别的事。”
黄纪先没了下文,送他出门。
聂毅下楼后,刚看到周愚和车,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看到是陆诀,他立即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才接起来。
“陆队。”
“告诉你个坏消息,张赫不见了。”
聂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赫不见了’的意思,张赫不是已经死了?怎么会不见了?
陆诀接着:“我本来去市局探张赫尸检的结果,但发现张赫根本没进总队的法医室。我还问了市法医机构,也没有其它地方收到张赫的尸体。”
聂毅奇怪,“会不会是秘密解剖?所以没留下信息。”
陆诀立即反驳,“我也是秘密问的,没留下信息。”
聂毅立即明白了陆诀的意思,陆诀是靠关系走的内幕消息,但如果到处都没有张赫的尸体,张赫会在哪儿?刑事案件不存在不尸检,直接给张赫定论是中枪身亡这么不负责任的结论。
“我觉得这事大了!”陆诀冷不防地接道,“无论现在张赫的尸体在哪儿,参与进来的肯定不只是普通的警察。”
这个不普通的警察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能在市局总队眼前弄走尸体的,不会是普通人,这大概也是上面把消息封得这么紧的原因。
聂毅下意识摸了摸他口袋里的名片,捏紧了手机道:“我这边查到一条线索,等有结果了我再联系你。”
不等陆诀回话,聂毅就挂了电话,朝周愚和车走过去。
“聂同志这么快?”周愚蹲在路边正数草叶子,结果抬头一看,发现聂同志脸黑如碳,他瞬间不敢再问,直接转身上车,等聂毅坐进来,他才开口,“接下来去哪儿?”
“高新区朝阳大厦。”
聂毅了一个地址就没了声,周愚下意识地想接一句‘去那个鸟地方干嘛’,但是想到聂同志的脸色他忍了,只在心里默默地反驳。
高新区是新开发的城区,听名字就是新兴产业聚集的地方,休闲娱乐比较少,公司企业比较多。
聂毅其实并没有想见江沁岩,或者不想见的想法,只是生理上面有着一种抗拒,就像抗拒某种讨厌的食物一样,会下意识避开。
这会儿周愚把车停下来,问道:“往哪儿走?”
“就在这儿。”聂毅开车门,“我走过去就行了,你不用等我。”
他完就下车,周愚忙蹭到窗边,他回头向周愚保证道:“放心,我是去干什么违法的事,真不用等我。”
“聂毅,我知道你是关心段队,但是段队最关心的是你的安全,你要是为了他干什么危险的事,回头他要是知道我没拦你,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聂毅顿了一下,不由地一笑,抬手背对着周愚挥了挥,继续往前走。
周愚瞬间从聂毅的背影中领会到了一股堪称‘孤独赶死’的情绪,开始担心他上面的话成真。
“他该不是要去炸楼吧?”周愚自言的一句,觉得炸楼这种事还是段寒江更有可能,可是他家段队现在在哪儿?
朝阳大厦是朝阳基金的产业,但是朝阳基金只占了最顶上的五层。
聂毅抬头望了一眼才走进去,发现上楼要刷卡,他在前台登记半天,然后还联系了几大圈都没有让他上楼。最终他拿起名片,拔了上面的电话。
“你好。”
电话接通后,聂毅就听到了一声男声,不轻不重,不急不徐。
他暗吸了一口气,同样不轻不重,不急不徐地回道:“我是聂毅。”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地静了片刻,接着再才继续,没问聂毅是谁,而是直接:“你找我有事吗?”
聂毅语调平铺直叙地:“我们正在查一个案子,需要你配合,我现在朝阳大厦的大厅。”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顿了一下,然后:“抱歉,我现在不在,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找我。”
“你在什么地方?”
“我派司机去接你。”
聂毅面对江沁岩的声音,有种被什么压着胸口的压抑,顿了片刻回道:“可以。”
“你稍等一下。”
聂毅猝然挂了电话,站在前台旁边,引得里面的保安不住地盯着他看。
江沁岩的稍等确实很快,没两分钟就有一个一身黑西装,还戴着白手套的人走到他面前,微微欠身地对他:“您是聂毅先生吧?江先生让我来接你。”
聂毅有些受不了这个礼节,抽了抽嘴角,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微点了点头,对方立即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目不斜视地走出去。
聂毅觉得段寒江的车已经是他坐过最高级的车了,但现在觉得段寒江的车还是挺普通的,起码座位都是朝前的。
这会儿,他坐在两排座位相对的车里,还只有他一个人,连司机都看不到,更别前路了,他莫名有点慌,总下意识往窗外看路,担心遇上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
结果坐了一路的车,聂毅的紧张劲全用在了看路上,车停下来,他手刚碰上车门,外面就有人先把门开,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
这个礼行得聂毅差点一步没踩稳,好在他外卖送多了反应快,没让人看出来破绽。
“江先生在里面等你。”
聂毅轻吸了一口气,看了眼眼前的房子,有些出乎他的意外,并没有他想象那种铺张浪费的金璧辉煌,而是栋普通的楼房,更像是某些旅游区的民宿,透了一股 与城市格格不入的违和感。在楼房的四周大约还有上百米的距离都没有建筑,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若不看远处的高楼大厦仿佛到了某个乡下。
然而这里虽然算不上CBD,但也绝不是乡下,随随便便能够买下这么大一块地只建一栋楼房的。
他分析下来,觉得这和金璧辉煌比起来,其实更加铺张浪费,只是浪费得十分低调。
聂毅瞪了瞪前面的楼房,终于抬步走过去。他从生活的环境让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是想象不出在城市里圈一块地,建一栋这样楼的人会是什么样的。
然而,等他进门后并没有见到江沁岩,而是一个中年女人,上前来拉着他:“聂先生,请跟我去换衣服。”
这回聂毅抗拒的意思很明显,直接问出来,“我的衣服不能见你们江先生?”
“这是江先生吩咐的。”
聂毅想直接调头走,他终于想通了那股没有见过江沁岩这种人的感觉是从哪儿来,此刻江沁岩在他脑中形成了一个无法理解,充满神经病感的形象。
但想到他家寒哥现在蹲在满是灰尘的屋哪儿也不能去,他咬了咬牙,妥协了。
上回穿这么正式的套装还是他冒充赌徒去卧底那次,而且那也没正式到这种程度,他对着镜子扯了扯脖子上的领结对女人:“这个能不戴吗?”
女人低头不回话,他只好忍下来,接受了必须换衣服才能见江沁岩的设定,然后在女人的指引下大步走出去,终于进到楼的客厅,顿时整个人愣住了。
客厅的空间大概占了整个一层,但其实也并不算大,不过所有的墙面全都挂满了一个女人的照片和画,画和照片都是同一个人,尤其是画,画的是同一个人在不同季节,不同神态,不同的地方。
这个人聂毅虽然没有见过她,但却一定不会认错,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看向客厅一角,端坐在画架前的男人。
男人接到聂毅的目光终于放下笔,转头朝他看过来,有着一张和他相似8、9成的脸,只是多了一副金边眼镜,像个无欲无求的学者。
男人上下地量了他一番道:“很合身,我只是希望你第一次来见她,可以穿得正式一点。”
“见谁?见这些画吗?”聂毅顿时把脖子上的领结拽下来扔出去。
聂没有坟墓,他是在懂事之后他奶奶才告诉他的,当年聂跳河之后没有捞到尸体,而他当时又太,连个象征的墓碑都没有人替她立。
男人起身走过来把领结捡起来拿在手里,道:“我以前没学过画画,但是我发现已经没办法再拍她的照片了,于是我就自己学了学,但是怎么画都画不出她的模样来。”
聂毅从不专业的角度来看,这些画已经画得很像了,把他所有没有见过的妈妈的样子都画了出来。
只是这些画都出自面前这个男人的手,他觉得比以前聂云青他的时候更让他厌恶,这个人不是只强奸犯,还为了逃脱罪名陷害别人,却还能做出一副他很深情的样子画了这么多画,这样的话。
男人走到他身前继续:“这栋房子是她当年住过的,因为她喜欢清静所以我把周围的房子都拆了,种上了她喜欢的花和树。”
“江沁岩,我不是来跟你这些废话的!”聂毅上前一步,审问的语气开口,“你认识常儒林吗?”
江沁岩似乎不介意聂毅的态度,回道:“认识。”
“认识黄纪先吗?”
“认识。”
“认识丁储明吗?”
“认识。”
“认识张赫吗?”
“不认识。”
聂毅顿了一下,量着江沁岩,“27年前,黎家村学发生爆炸,你是不是在现场?”
江沁岩如常地回答:“不在。”
“爆炸发生的前一天,你是不是在?”
“在。”
“20年前,黎县希望中学的校长唐伟明利用职务之便性侵学生,案发后伪造证据,嫁祸他人,你也知道?”
江沁岩突然没了之前的配合,朝聂毅一笑,“你应该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唐伟明被审,我去听了。”
这个回答像是在他是在唐伟明被审时他才知道的,但其实并没有绝对的逻辑肯定这个结果。
江沁岩是在故意模棱两可。
聂毅的声音下意识地沉下来,公事公办的语气:“江沁岩,希望你配合!”
“你想我怎么配合?”江沁岩反问道。
“承认你犯过的罪行!”
江沁岩突然笑了一声,“我承认,你敢承认吗?”
承认什么?聂毅脑子里倏然掠过这个问题,他瞪着江沁岩,见他衣服内袋里掏出来一个红色的本,然后展开到他面前给他看。
瞬间,聂毅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江沁岩给他看的是结婚证,江沁岩和聂的结婚证。
接着江沁岩把结婚证收起来,转身去屋正中的柜子里又翻了一个本出来,继续开给聂毅看。
聂毅这回看到的是户口本,上面写着江沁岩和聂的名字,而在下面一栏赫然还有聂毅两个字。
“你想让我承认什么?”聂毅抬眼冷冷瞪向江沁岩。
“我承认我是曾经伤害过她,但是后来我们是合法的,你是我儿子,这是事实。”
“你所谓的合法是强——她后,逼得她逃走,最后跳河自杀吗?”
江沁岩蓦地愣住不话,像是被聂毅戳中了痛处。
聂毅猛地将他身上的外套一扯,脱下来扔到一边,还觉得不够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他从知道江沁岩这三个字起,积累情绪一并暴发出来。
“江沁岩,这辈子你都无法洗清你是强奸犯的事实,我会将你送进监狱,让你负出应得的代价。”
“只要你能找到证据。”
聂毅对上江沁岩的视线,蓦地抓到某种直觉,他突然想起之前的案子在深网遇到的那个和他在网上‘拆招’的网友。
“江岩慕云?是你!”
江沁岩也蓦地地瞪了下眼,像是刚知道聂毅是他曾‘日行一善’的网友,他突然笑起来。
聂毅怒地一把拎起江沁岩的衣领,道:“你和洗罪集团是不是也有关系?你们专门帮人洗罪制造冤案!”
“只要你能找到证据。”
聂毅扬起拳头,但最终没有揍下去,不是他不敢,而是他怕江沁岩起诉他故意伤害,他现在没时间跟人官司。
于是松开了江沁岩,就当自己白跑一趟,准备离开。
然而,江沁岩整了整衣领,突然态度诚肯地对他:“如果你是为了他那警察来的,想救他的话,从哪里倒下的,就从哪里重来。”
聂毅顿时僵住动作,回头看向江沁岩,他不怀疑江沁岩的警察是谁,既然江沁岩见到他一点也不意外,清楚他是谁,肯定就是调查过他。
但是,连周愚都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案子,一个完全‘无关’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段寒江出了什么事。
除非江沁岩并不‘无关’。
“你不认识张赫,那你认识陆谨闻吗?”聂毅回头问道。
江沁岩站直了回道:“不认识。”
“江沁岩,你最好实话!”
“我的是实话。”
聂毅显然不相信江沁岩所谓的实话,他也不想再跟他废话,待在这个房间他感觉随时会窒息。
于是,他头也没回地走出去。
江沁岩突然在他身后道:“希望你能做一个真正正直的人,你不要让她失望。”
聂毅没有停顿,扔了江沁岩那一身衣服,换回他本来的,走出的楼的大门,送他来的车还停在门口,敞着车门在等他,但他视而不见地直接略过,自己往公路的一头走过去。
他边走边气,气得冷静不下来,摸到了口袋里的棒棒糖,他噼里啪啦嚼了一颗感觉好了点,然后拿出手机给段寒江电话。
“寒哥!”
段寒江那头的声音不像是在房间里。
“你在什么地方?”聂毅立即问。
段寒江漫不经心地回答:“外面。”
聂毅瞬间眉头一蹙,“你去什么地方了?”
段寒江安慰地回,“没事,没有人发现我,我就下楼买包烟。”
聂毅听到买烟才放心下来,想起他之前只顾着吃的,没给段寒江买烟。
“怎么了?有事吗?”段寒江突然问道。
“我刚去找江沁岩了。”
段寒江的声音顿了一下,问道:“他了什么?”
“他承认认识常局,也认识黄纪先。当年黎家村学爆炸并不是所有人都死了,学校里还有一个校长,当晚人没在学校,幸存下来,这个人就是之前平都大学的黄教授。”
“他为什么当晚没在学校?”
“和学生一起死的江岸枫确实是江沁岩的哥哥,爆炸前也在学校,当天黄纪先送江沁岩下山,回去时因为天黑不敢走山路,所以在城里住了一晚。”
“江沁岩是江岸枫的弟弟,为什么要黄纪先送?”
段寒江的问题和聂毅一样,聂毅回答:“因为江岸枫比黄纪先更能应付黎家村的学生。我觉得这点应该没什么问题,不只是这点,无论是黄纪先还是江沁岩,他们的答案都毫无漏洞,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倒像是套过词似的。”
段寒江那头沉默下来,现在他们陷进了一个死局,觉得牵扯到的所有人都有嫌疑,但是又都没有证据来证实,仿佛失去了头的苍蝇一样找不到出路。
他思忖了片刻,换了个话题,“见过江沁岩,你有什么想法?”
聂毅瞬间又想起来江沁岩给他看的结婚证和户口本,刚刚压下的火又冒起来,他回道:“你是我见过最无耻的人!”
然而聂同志的火压不过破案的心,骂完江沁岩突然想起江沁岩最后的话。
从哪里倒下,就从哪里从新开始。
聂毅脑子里突然跳出来陆谨闻三个字,段寒江出事的地方和陆谨闻当年事发是在同一个地方,同样是‘枪杀同事’。
“寒哥,我知道去哪里查了。”
“哪里?”
聂毅微微一笑,回道:“陆谨闻的案子牵扯的除了常局这一条线之外,还有一个人。”
段寒江猛然反应过来,“曾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