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不悔
角落里有一个老叟,店二?好心,并?没有赶他走,老人的身体像是缩过水,一脸褶皱,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衣,稀疏的须发凌乱,双合什,跪在?地上不停地对过往的人作着揖,旁边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破碗。
张成岭眼?睛瞧着他,满耳朵都是曹蔚宁的高?谈阔论:“有道是菊花香自苦寒来”
“不对啊曹大哥,菊花是秋天开的,秋天有那么冷么?”
“咳,吟诗之人多半无病呻吟,不事稼穑,都是一帮闲来无事在?书房里吟风弄月之辈,分不清菊花是什么季节开的,也实属正常嘛!”
“哦,果?然是一帮要闲出屁来的书呆子,什么都不懂,啊哈哈哈”
曹蔚宁和顾湘两个人讨论起风花雪月和诗词歌赋来,实在?是能把人给逼疯,张成岭忍耐再三,终于听不下去了,便摸出几个铜板,走下楼去,俯身放到那讨饭的老人碗里。
老叟絮絮叨叨地念叨道:“善人哪,谢谢善人,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你”
张成岭抿起嘴,十分勉强地笑了一下,他想他爹才是真正的善人,老天爷保佑了他一辈子,就那一晚上,神仙喝醉了酒,没瞧见,他爹便死了。
好人要靠老天爷保佑,坏人却能凶狠地活下去,这岂不是很?可笑么?
他便坐在?了台阶上,自然而然地默念着周子舒教?他的东西,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念着念着,像是和尚念经一样,便走了神,目光飘到很?远的地方,心想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呢?师父回来第一件事肯定又是骂人,谁让自己那么笨呢?
半大孩子,骨肉正在?疯狂地生长着,几个月以前?刚到赵家庄,赵敬才叫人给他做的衣服,眼?下穿在?身上已经显得了,裤子短了一截,在?脚踝以上可笑地晃荡着。
张成岭便低下头?,伸出指捏着自己的裤脚,卷起来又放下——心里想道,我也不是故意这么笨的,谁还不想聪明点,早点学好了本事,早点给家人报仇呢?
他想起年幼的时候,教?他武功的师父向他爹告状,他爹只是摸着他的头?,赔着笑脸对那师父?道:“
您多担待吧,五根指头?伸出来还不一样长呢,我这孩子时候发过一场烧,比别人慢了点,可也是个好孩子,将来不指望他能有多大出息,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啦。”
这世上有帝王将相,便也必须得有贩夫走卒,否则还了得么?
张成岭心想,自己大概生来就是个“贩夫走卒”的料子,可老天爷偏不叫他安生,偏要逼着他长成师父那样,长成赵伯伯那样,这不是要断他的活路么?
的少年脑子里有各种想不通的东西,想不通师父教?他的心法,想不通温前?辈教?他的剑术,想不通命运,也想不通自己该何?去何?从,他心里忽然划过一个念头?——若是活不下去,就死了吧。
这求死的心思实在?太过痛苦,他眼?眶一酸,竟忍不住要落下泪来,情不自禁地又想起师父那张板着的脸,想起他?“你还是不是男人了,动?不动?就流马尿”,便又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张成岭这厢天人交战,没有注意到,那蒙着黑纱在?酒楼里弹唱的艺人,正拨着琴弦,慢慢地向他靠拢过来
且?周子舒和温客行,两人一前?一后气氛诡异地才要离开那巷子,忽然听见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周子舒脚步便是一顿。
随后两人只见眼?前?白影一闪,“扑通”一声,那绿妖柳千巧便被?来人像丢一个大麻袋一样地丢在?地上,往旁边滚了半圈,想爬起来,大概是被?封住了什么穴道,又趴了回去。
这不知怜香惜玉、随丢人的,正是那老吃货叶白衣。
叶白衣指着柳千巧问周子舒道:“这疯狗一样的丑八怪是做什么的?”
这句话?简直戳中了柳千巧的死穴,那女人望向叶白衣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周子舒立刻便知道了——这姓叶的如此怪胎,多半是因为打?了一辈子光棍,像他这样的货色,若是有女人愿意和他过,母猪简直都不用上树了,非得上天不可!
温客行赶上来,一把抓住周子舒的腕,踏上前?一步,瞪着叶白衣——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温谷主对叶老前?辈的敌意甚重,当然,这原因也可能类似于狼狗护食的本能之类
——只听温客行十分不快地问道:“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
叶白衣扫了他一眼?没理会,好像自从温客行?出“十年之内定取你性命”的豪言壮语之后,叶白衣对他的容忍度上升了很?多,只是指着柳千巧淡淡地?道:“我是追着一个贼过来的,就要抓到他了,这女人突然跳出来,一个字都不?便拦住我去路,竟叫那贼逃了。”
周子舒皱着眉扫了柳千巧一眼?,又问叶白衣道:“贼?前?辈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竟然当起了抓贼的捕快?什么贼这样神通广大,偷了什么东西?”
叶白衣道:“你们走的第二?日夜里,高?家庄便失窃,你?,还能被?偷了什么东西?”
温客行和周子舒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震——那是什么人,能在?眼?下戒备森严的高?家庄偷东西?
叶白衣瞟了周子舒一眼?,?道:“子,你最好心一点,沈慎死了。”
反应迅捷如周子舒也不禁怔了怔,心道沈慎死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做什么要让他心,还没来得及?话?,温客行已经替他问了出来:“那又怎么了?”
叶白衣没言声,抬头?望向他们二?人身后,然后眉间现出一条十分清浅的纹路——这石佛竟然皱眉头?了。
一声冷哼自二?人身后响起,一个人?道:“自然跟你有关系,那日高?大侠收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想要张成岭的命,便拿琉璃甲来换’,沈大侠多半是担心故人之子,随即追了出去,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便已经是一句尸体了,上还攥着一张跟高?大侠那张一样的纸条,当晚高?家庄便失窃,你?,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子舒听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便知道是来了一大群人,他心中陡生疑虑,转过身去,见方才?话?的正是那日被?他拍出去的苍山掌门黄道人,黄道人?这话?的时候得意非常,配上那獐头?鼠目的尊容,简直像是一只尾巴翘上天的大耗子。
周子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痒脚痒,又想将他拍飞了。
于丘烽淡定地站在?黄道人身后不远处,面沉似水地问道:“这位周公子,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当日
从众目睽睽之下带走的那张家的孩子,眼?下又到哪里去了呢?”
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洞庭那夜秋雨之后,天气已近肃杀,华山掌门当此时日,仍能摇折扇,咬字清晰地站在?街头?质问周子舒,竟真的颇有那么一点遗世独立的味道——大概周围的人实在?受不了如许清风,都叫他这铁扇给扇跑了。
周子舒顿了顿,低下头?,忽然笑了一下,问道:“怎么,诸位这是觉得我带走了张成岭,得了张家的琉璃甲不算,还以他为质,向高?家庄要挟另外两块?”
黄道人道:“难道不是?”
周子舒抬头?望天,忽然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我错了,我怎么会觉得,猪的脑子,能想得出人的主意”
温客行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黄道人才要上前?,只见于丘烽“啪”地一合折扇,单拦在?了他面前?,对周子舒道:“周公子,那么请问,我们和叶少侠追着一个在?高?家庄鬼鬼祟祟地贼人到了此地,为什么贼人不见了,反而见到二?位,和”
他目光往下一扫,正好和柳千巧的目光对上,柳千巧像是浑身被?冷水过了一遍一样,轻轻地打?了个寒战,于丘烽却笑了,拖长了声音道:“哦?这位夫人,莫不是传?中的绿妖柳千巧?千变万化神鬼莫测,我于某何?德何?能,今日竟能一睹这位真容,实在?是三生有幸。”
“绿妖柳千巧”几个字一出口,于丘烽身后的一大帮人脸上都闪现出惊奇、厌恶、或鄙夷的情绪,看来这女人的名声已经烂到了一定地步。她被?叶白衣封住穴道,用尽了全力也冲不开,那样伏在?地上,脸都憋红了,左脸颊上的疤痕好像重新沸腾起来了一样,更加恶心可怖。
周子舒莫名地就想起她走进酒楼的那一刻,举投足游刃有余,优雅得像个仙子,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赞叹的目光,然后那样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虽然知道她不值得同情,却还是隐约觉着她可怜起来。
一张脸,其实有那么重要么?
柳千巧看着于丘烽,张开嘴,似乎想?什么,嘴唇微微颤动
?了两下,却又咽了回去。
叶白衣忽然开口道:“不是他。”
于丘烽笑了笑,?道:“叶少侠还年轻,又加上久居长明山,还不懂世人心思险恶啊——周公子若?和此事全无关联,敢不敢脱下上衣,叫我们看看你后腰上有没有那个鬼面头??”
温客行立刻叫道:“什么?脱也不能给你脱,你算什么东西?”
于丘烽并?不理会他,只把注意力放在?周子舒一个人身上,问道:“周公子不肯,莫不是身上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见不得人?周子舒忽然心里升起一股子啼笑皆非的感?觉,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谬了——他后腰上是什么都没有,胸前?却有七颗钉子,然而可不和那鬼面一样,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他忽然便笑了,心想道:我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当年先?帝在?时,订下连环计策,横扫二?皇子一伙,揪出一连串朝廷蛀虫的人是我,当年北方蛮族入侵中原,直捣京城时,死守程武门一步不退的人也是我。这大庆的江山如今从风雨飘摇千疮百孔中慢慢恢复,露出那么一点生气、叫你们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以至于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狗咬狗——整个繁华世道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都是我一料理——我当年事段狠毒,也害过人,可如今也能抱着残躯贱命积德行善,从始至终我问心无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周子舒目光扫向于丘烽,沉默了片刻,轻轻地?道:“是啊,你算什么东西。”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