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一百二十
元墨睡足一觉,日上三竿才起。
起时精神饱满,昨夜的事情已经忘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略一回忆,便得出了结论——姜九怀身边待不得,得赶紧分保平安!
她吃过早饭,就去看茉莉,要带茉莉回京城。
谁知茉莉不肯,自己已经被男人伤透了心,再也不想回京城了,从今往后只想吃斋念佛,以度余生。
元墨大惊:“你还这么年轻!跟我回去养几年,待你忘了这件事,咱们再作打算。”
茉莉低着头,心中微微一动。
但眼角余光只见门外有人踱进来,藏青色衣摆上有月白色刺绣,正是姜九怀早上披的那一件。
茉莉立即打了个哆嗦,任元墨再怎么,她都只是摇头。
姜九怀道:“这也是她的善缘,她今世可怜,所以修一修来世,阿墨你又何必拦着她?”
元墨:“可是”
“你硬要把她带回去,让她看着乐坊里的灯红酒绿,她只怕会永远陷在伤痛之中。那对她反而不好。”
元墨呆了半晌,长叹一口气,拉着茉莉的:“也罢,一会儿我回船上取点银子给你,等我回京城,再托人把身契还给你。”
元墨的那样温暖。
茉莉想起在红馆的那些个日,她假装上进以图好吃好穿,哪怕红馆再艰难,只要是她想要的,元墨都极力替她办来,咳嗽一声,元墨便比谁都紧张,嚷一声累元墨便立马让她休息。
她当时觉得,这人真好骗。
现在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二爷,”茉莉紧紧握着元墨的,眼眶含泪,“你要保重。”
元墨不由也眼圈发红:“你也是。”
“还有,”茉莉凑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千万要离这人远一些。”
这人太强大,太可怕,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
这话正中元墨心窝,她用力点头:“放心吧我一定!”
姜九怀带着元墨离开了,离开不久,便派人送了银子过来,数目足够茉莉衣食无忧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天香楼的坊主也得了钱财和吩咐,像照顾亲女儿一样照顾着茉莉,喂茉莉吃了药,陪茉莉走在廊中走走。
茉莉望向庭院,喃喃念
道:“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坊主笑道:“姑娘喜欢谢灵运的诗?”
茉莉怔了一下,是谢灵运的,不是陶潜?
原来,她就是在这句诗上露了馅,叫那人看出来她从前上进学诗文根本就是敷衍元墨的。
那日就是在这道走廊,他要她终生不得再回京城,不得让元墨知道她曾经欺骗过元墨,如此,他便放她一条生路。
他走开的时候,她忍不住问道:“你我做对的事,是什么?”
春风拂来,他随意披在身上的衣袍微微拂动,散落在肩的发丝也轻轻飞扬。
他的声音在春风里落下来,带着一丝如春风般柔和的笑意:
“你若是不失踪,我和她怎么相逢?”
*
姜九怀的船只虽然够大,但上上下下住了姜九怀和两位贵女,三个主子连同无数仆从,饶是巨舰也给塞得满满当当。
姜其昀的船却是空空荡荡,巴不得有人做伴,和叶守川元宝又都是旧识,遂力邀二人住到他的船上去。
平公公觉得这个安排很好。别大船上不好住,便是好住,平公公也愿意他们两个住远些。
原因无它,元宝仿佛同元墨连体生出来的,巴不得时时刻刻挨在元墨身边。
那个叶守川虽不像元宝那么粘人,但对家主大人毫无恭顺之意,看着家主大人的时候,平公公总觉得他随时要拔刀的样子。
封青这一点上终于和平公公达成了一致。
“此人对主子有杀气。”封青告诉白一和黑蜈蚣,“一有异动,立即斩杀。”
元墨还不知道自家师兄已经被列为头号危险人物,时不时便去姜其昀船上玩。
平公公过她几次,让她好好当差,不要擅离职守。
但自从天香楼回来后,元墨就发现姜九怀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
好像有点恼火,又好像有点期待。
总之十分不对头。
但元墨一想就猜到了原因——他还想把她吃干抹净,但又怕她再给他来一下!
所以才会有如此矛盾的眼神!
就这,她还敢好好当差吗?当然要抓住一切会擅离职守啊!
但这话当然不能跟平公公,一旦平公公知道她对家主大人做过什么,一定会伙同封青一起把她的脑袋拧下
来给家主大人当球踢。
于是她只得用“家主大人忙嘛,我在旁边反而碍事”之类的苍白且无力的借口搪塞过去,然后仗着自己身敏捷开溜。
这一日她还想往姜其昀的船上去,在甲板上被平公公抓了个正着。
平公公没像往日那样急着教,反而把她带回自己房内,然后翻箱倒柜,找出箱底的一只锦匣,放到元墨面前。
元墨:“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元墨便打开了。
不打开便开,一打开吓一跳。
里面是一叠纸,她原以为是银票,谁知不是。
是比银票更值钱的东西,房契和地契。
有扬州的,有京城的,还有苏州、徐州和淮南的元墨还没翻完,就已经看到差不多半个大央都有平公公的产业。
元墨震惊:“!!!!!!!”
口水不由自主哗哗流淌,“呜呜呜平公公你好有钱”
平公公叹了口气:“这里头,有些是主子赏的,有些是旁人送的,还有些是我年轻的时候自己置下的。”
元墨立刻明白了。
这是红/果/果的炫富啊。
并且试图用“你看我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随随便便就攒下了这么多产业,你也一定可以的”之类的激励她吧?
但她怎么和平公公比?平公公身上又没有一个随时会被拆穿的秘密!
于是元墨深吸一口气,打算用“其实我向来视富贵如浮云,这些对我来也没什么用呢”对付平公公。
然后听就平公公道:“我一生无儿无女,这些东西留着将来也不过是带进棺材里,不如都给你吧。”
视富贵如浮云的元墨:“咳咳咳咳!”
被口水呛着了。
平公公瞧着她,带了一丝笑意,又有点儿叹息:“我从前总是贪财,其实想想,你我这样的人,既不能图女色,也不能图儿孙,除了钱财,还能图什么呢?”
换作从前,元墨一定要抱紧了这只箱子死不松,可现在,她还有一点清醒残存,问道:“全送我?白送我?”
平公公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那就是好好陪着主子,永远不要离开他。”
他着轻轻叹了口气:“我的年纪已然这么大了,还能陪主子多久呢?幸好
主子遇上了你。我从前防着你,一是怕你是那等攀龙附凤的人,二是怕你将来有了妻儿,主子就不再是你最心疼的人了,可现在我知道了,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前都是我多心了,从今往后你只要好好当差,这些就都是你的。”
他满以为元墨会开心地答应,哪知道元墨怔了半晌,一点一点松开了锦匣。
平公公意外:“怎么,你不想要?”
元墨喃喃道:“不,我想要。可是,家主大人已经答应让我回红馆了。”
平公公道:“嗐,这有什么,你只要略去求一求,主子一定会留你在身边。”
元墨没话,平公公蓦然回想起来,那日在大厅上,她正是用主子的恩赏换了回红馆的会。
所以,她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主子!
平公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当初不知羞耻缠着主子的人可是你!现在怎么能走就走?!你变心了是不是?!那人是谁?那个叶守川?!还是那个元宝?!”
元墨:“”
一直知道平公公的想象力很丰富,但没想到有这么丰富。
“您想太多了,都不是。反正这事儿已经定下了,公公您就别再费心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一面,一面抬脚就往外闪。
她动作极快,人已经闪出去了,平公公的骂声才传出来:“这个没良心的杀千刀哟!我家主子怎么就这么命苦!”
*
十天后,楼船驶进平江。
站在甲板上极目远眺,已经隐约能望见北里。
“回家喽!回家喽!”
元宝开心得舞足蹈。
元墨也是笑容满面,离家这样久,终于回来了。
叶守川已将她的行李打点齐备,向她微微一笑,“一会儿便下船了,做好准备,红姑定然是要揍你的。”
元墨嘻嘻一笑,好久没被红姑揍了,还真是怀念啊。
她抬眼望了望三楼。
从甲板望上去,楼船高大峥嵘,最高的地方,便是姜九怀的屋子。
她想了想,转身就要上楼。
叶守川拉住她:“阿墨。”
元墨道:“别担心,我就是去辞个行。”
“你不怕他不放你走?”
“放心吧他答应我的事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元墨着,挣开
叶守川的,上了三楼,叩了叩门。
平公公黑着一张脸来开门,元墨道:“我一会儿就要下船了,来跟家主大人一声”
“不必了。”
元墨:“好公公,别生气,我一声就走。”
平公公冷冷道:“主子不必了。”
姜九怀应该就在里面,平公公万不敢当着他的面扯谎的。
所以,他是真的不想见她。
元墨心重重往下沉了一下,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
明明隔着门,她却像是能看到他的模样。
这会儿他一定是在书案前批复公文吧?
江南的局面越来越稳定,与江南往来的信件比开始的时候已经少了大半,但他每日还是要花上不少时间坐在书案前忙碌。
她从来没告诉过他,其实她挺喜欢在他批公文的时候在旁边。
倒倒茶也好,磨磨墨也好,反正抬头就能看到他专注的侧脸,就觉得心里面很安稳,很舒服。
但以后都看不到了。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朝里道:“阿九,我走啦!”
她从来只敢在没人的时候唤他“阿九”,这下还是头一次被平公公听见。
果然,平公公立刻双目圆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等平公公开口,她大踏步走了。
不知是她走得够快,还是平公公实在太过震惊,直到她彻底离开,身后都没有骂声传来。
楼船已经靠近红馆的码头。
元墨三个人从舷梯上下去,轻轻松松跳下码头。
在后院扫地的黄伯先看到她,扔下扫把就迎了上来。
然后是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大王,直身猛扑向元墨,把元墨当场扑倒在地,照脸狂舔。
姜九怀站在三楼窗前,明明隔那么远,绝不可能听到任何声音,但耳边却清晰地响起了她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笑得,可真开心呢。
“主子”平公公过来,瞧主子的视线一直落在那边码头上,忍不住道,“既然喜欢,强留下便是了,他还敢不留不成?”
姜九怀没有话。
良久良久,直到楼船驶过,那片码头再也看不见了,他才轻声道:“正因为喜欢,才不能强留。”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