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静姝稍稍整理心情，终是语调哀伤地继续道：“后来，那位穿红衣的姑娘和她师傅到了。她师傅曾经是剑圣端木折剑的同门师妹，也是举世无双的修为境界。可哪怕她和纳兰联，也依然挡不住那降世仙人。关键时刻，是李墨李前辈现身，才重伤了那仙人，将忘川和江晨瑜一众逼退。”

    陆念情低下头，睁开眼，眸中却开始飘忽起血黑色的光。

    他面容狞厉，满是凶煞。

    杀意炽烈，恨意滔天。

    他甚至无需自己引动，丹田气海、四肢百骸乃至识海神魂，魔念就已经狂乱起来。

    经历肃州的变故，魔念和这具身躯的契合达到了几乎完美的层次。

    可这并不代表，陆念情总是能像在肃州那样完美地掌握魔化的力量。

    事实上，哪怕是上次魔化，也依旧是兵行险着。

    换言之。

    现在，他依然有可能在魔念的侵蚀下丧失自我，变成行尸走肉。

    所以。

    他在挣扎。

    挣扎于苦恨伤痛，更挣扎于沉沦妄念。

    成魔，不可怕。

    可怕的是，成为一个没有心的魔。

    没有心，拿什么去爱，拿什么记住回忆，拿什么守护和海棠的九世深情。

    萧静姝感觉到了陆念情的不对劲，她倏然站起身，秀眉轻蹙：“阿染，你怎么样了？”

    陆念情没有答话，伸一拳砸在面前海棠树的树干上，砸得花叶簌簌飘然，却犹是不语，只发出阵阵呜咽声。

    “阿染，你冷静些。”萧静姝走到陆念情身后，伸放到他肩膀上，却是一下子缩了回来。

    陆念情身体发烫，烫得有如烧红的铁块。

    萧静姝眨了眨眼睛，立刻是双翻飞，掐出诀法，一缕绯色微光似泉流般淌过陆念情周身。

    陆念情变掌成爪，在树干上生生划出五道白痕，咬着牙，低声道：“师尊我没事的，没事的。”

    萧静姝咬了咬唇：“阿染，你这样只会伤了自己，不要这样。”

    “对不起。”陆念情的身子颤抖起来，他低下头，闭上眼，声音哽咽而凄厉，“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我真的克制不住。那天发生的一切，我总要面对的。没办法的没办法。这苦，只能我自己熬。心魔，也唯有自己可解。要是要是，我真的入了魔，就要拜托师尊师尊了。”

    “什么傻话。”萧静姝收止法诀，眼角泛起晶莹，“你真要入了魔，我可不管你。反正，入魔没什么不好的。那些仙人也都不是好东西。”

    “呵呵。”陆念情很吃力地露出浅笑，“师尊，别气话了。”

    “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还有很多人在担心你。”萧静姝柔声道，“你这傻子，怎么就学不会照顾自己呢。”

    陆念情睁开眼，耳畔萧静姝的声音却好像和洛海棠的声音揉在了一起。

    他甩了甩头，为了不让自己落泪，努力地继续浮起笑容：“师尊，别担心我了，又又不是孩子了。”

    萧静姝抿唇不语。

    陆念情抬起右，在脸上胡乱地抹了抹，咧着嘴道：“师尊，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萧静姝轻轻叹了口气：“辽阳这边局势暂时稳定，黄老前辈也把你带了回来，他和李前辈联，总归将你的三魂七魄给稳固，没有出现金陵那次魂游天地的情况。等到华医仙到来，才算是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陆念情有些恍惚。

    恍惚间，眼前好像又出现了洛海棠的身影。

    他伸出右指在嘴边，用牙齿生生咬破，以疼痛和鲜血刺激自己清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自嘲笑道：“似乎，这次的伤比上次在金陵还轻些的样子。”

    萧静姝肃然摇头，银牙轻咬，心痛地张了张嘴，却终究是没有话。

    她知道，其实陆念情自己心里都清楚，不需要他来提醒。

    陆念情眸中的血黑光芒终于黯淡了些，似乎重新隐伏了下去。

    他转过身，靠着海棠树坐倒下去，眉眼间满是疲倦。

    看着陆念情苍白虚弱又遍布汗珠的脸庞，颜青青在旁不忍道：“陆大哥，要不要给你取些水来？”

    陆念情屈起右腿，右轻轻搭着，淡笑道：“有酒么？”

    “胡闹，你现在不能喝酒。”不等颜青青话，萧静姝便柳眉轻竖地道。

    陆念情没有应话，只是朝颜青青眨了眨眼睛。

    可是。

    看到陆念情这样，颜青青心中反而酸涩愈多、哀愁愈多。

    她知道，陆念情是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才显示出轻松潇洒的模样。

    其实。

    承担了最多苦楚和悲伤的，就是他自己才对。

    颜青青一双眸子晶莹而朦胧，几乎快要哭出来。

    可她不能哭。

    她若哭了，陆念情会更担心。

    她抬起揉了揉眼睛，一样努力地露出微笑：“陆大哥，你等等，我去给你取水。”

    着，她跑着走远了。

    看着颜青青的背影，陆念情也觉凄伤满怀，似哭似笑地低声道：“大家，都在很努力地笑着呢。没办法，红尘渺渺，都是这样，总要坚强地活下去的。”

    萧静姝看了看颜青青，又看了看陆念情，旋即在陆念情身边坐下，微微仰头，望着海棠树那在微风中摇曳的枝叶与花朵：“大家，都是很温柔的人啊。”

    陆念情双互握在一起，仍不忘掌心的那一瓣粉白。

    他慢慢垂下头，将头埋在臂弯里，用微渺的声音道：“那天，死了很多人吧？”

    萧静姝心中轻轻一颤。

    终于。

    终于还是来了。

    尽管她已经有意在避开生死的话题，可陆念情到底选择了面对。

    或许，这才是陆念情真正在意的事情。

    那些逝去的人，那些已不在世间的存在，寄托了他太多的情意与牵挂。

    他必须知道，那些人，是谁。

    哪怕，或许每听到一个名字，都会像刀剑入身般痛苦。

    可是。

    就像陆念情不断提及的那样。

    总要面对的。

    总要面对这千刀万剐。

    萧静姝很清楚。

    陆念情不想逃避。

    一点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