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静姝重重点了点头：“是这样。”

    陆念情用力拧了拧指，来安放他无处可藏的担忧和焦虑。

    萧静姝看着陆念情，甚至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挣扎。

    但是，他既然问起，就代表着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没办法沉默。

    他也不会让她沉默。

    萧静姝抬起，同样撷过一片粉白花瓣，放在心：“李先生，逝世了。仙人未曾现身的时候，他就被围攻受了重伤。仙人出现，他自知实力悬殊，舍命布杀招，换了一线转，可自己却是当场羽化，作漫天白星飘散。”

    陆念情原本握在一起的两只缓缓分开，各自攥紧，几乎要彻入血肉。

    萧静姝握住花瓣，闭上眼：“齐先生受了重伤，至今昏迷未醒。云大哥和叶堂主当日一战过后都几乎是奄奄一息，幸而都活了下来，只是修为境界想要恢复到巅峰，恐怕会要很长时间。还有唐先生，他被碧游岛的秘法弄伤了双眼，目盲之症连华医仙都束无策。”

    陆念情的眼眸中，刚刚熄灭的血红光芒再一次燃烧起来，还有紫青异华闪烁不止。

    萧静姝松开，柔荑轻晃，花瓣幽幽飘落：“燕子营，死伤惨重。那位雪墨姑娘告诉我，燕子营四十七人，有三十一人身亡，九人失踪，活下来的，只有七个人。另外另外”

    她睁开眼，终究没有继续下去。

    陆念情仍旧垂着头，声音却如同幽冥厉鬼森森然传来：“师尊，没事的。”

    萧静姝握住陆念情的右腕，认真道：“阿染，算了。先好好休息，没必要这么着急。”

    可她堪堪碰到陆念情的，就觉得不对。

    在陆念情体内，似乎有一股狂虐的力量在横行不止，几乎要透体而出。

    陆念情抬起头，眼眸中的紫青异华赫然已经消失不见，全数被墨黑色侵占。

    那纯粹的墨黑中，只有点点血光在闪烁。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萧静姝，神情诡异非常。

    萧静姝心中一沉，运起法力，渡入陆念情身体，绯红辉光游弋间意欲护住陆念情的心脉。

    然而，陆念情身体的反应剧烈异常。

    那股狂虐力量化作实质般的灰气喷薄而出，对抗着绯红辉光。

    如果换作常人，大概早就丧失了神智，可陆念情却生生靠着意志支撑着。

    或许，他也已经意识不清，但最后的念头绝不移转。

    好好地活下去，清醒地活下去。

    正是因为守着这样的念头，哪怕自己的身体再怎样糟糕，可陆念情依旧是倔强地坚持着。

    但是。

    萧静姝不能放任陆念情这样下去了。

    这与自戕何异？

    就算最后能斩去心魔，陆念情自己也势必受到极大的伤害。

    往后余生，路还很长。

    萧静姝希望，从今天开始，陆念情能慢些走。

    她没有再犹豫，用最干脆利落的方法，一记掌刀劈在陆念情肩头。

    陆念情闷哼一声，晕倒过去。

    他体内那些古怪的力量再怎么暴厉，终究无法改变此刻他身体虚弱的事实。

    更何况，他还谨守着自己的意志，没有沉论。

    让他睡一会，自然成了最好的选择。

    萧静姝接住软倒的陆念情，神情复杂而感伤。

    随着陆念情晕过去，他紧攥的双也终于不受控制地松开。

    可以看到，掌心间星星点点的，满是血迹。

    而那片粉白花瓣竟尔已化作齑粉，带着幽明不定的血色莹点，悠悠飘散开去，不知所踪。

    萧静姝叹了口气，抬起头，发现颜青青回到了院落里，中端着一个巧玲珑的青玉杯。

    颜青青放下青玉杯在桌子上，怅然道：“萧姐姐，阿染她怎么样了。”

    萧静姝摇摇头，叹道：“让他再睡会吧。”

    “嗯。”颜青青盈盈颔首，眸中幽思无限。

    ******

    朦朦胧胧间睁开眼，陆念情发现自己竟再一次置身于那片纯粹的白色中。

    他先是感到惊喜，紧接着便是深深失落。

    回来了，又能如何。

    依然是无力改变，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恍惚中，他想起昏迷前的所见所感，心中满是愧疚与哀伤。

    终究。

    终究是落进了仇恨与怒火的窠臼里。

    既为人，又如何逃得掉这堂而皇之的陷阱。

    逃不掉，不能逃。

    然而，面对的过程，又总是煎熬。

    对自己的煎熬，也是对身边人的煎熬。

    这是人的可怜之处，亦是可爱之处。

    陆念情肆意地大笑三声，笑天地，笑世道，笑自己。

    然后。

    他安静下来。

    开始寻找。

    找海棠树。

    海棠树是否还在呢？

    陆念情不知道。

    可就算不知道，也还是要寻找。

    重要的，不是要寻找的东西，而是踏上寻找的路。

    陆念情已经习惯了这一片纯白。

    它虽然单调，却足够宁静。

    没有芜杂，没有纷乱。

    咫尺，即是天涯。

    天涯，不过咫尺。

    或许。

    是运气很好。

    陆念情很快找到了海棠树。

    让他惊讶的是。

    海棠树下竟然立着一道倩影。

    只是一眼。

    陆念情就知道，这道倩影并不是洛海棠。

    而是另一个让他感到无比意外的姑娘。

    雪白狐裘大衣，恬淡娴静的眉眼，怀里抱着古琴。

    很熟悉。

    却也是很久未见。

    宇文丹菱。

    顺命元年的末尾，薛谌喻在外遇袭受伤，随行的宇文丹菱更是不知所踪。往后的日子里，陆念情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却终究石沉大海，无所收获。

    没想到。

    没想到，竟然在一片虚幻中见到了她。

    虚幻中的她，还是她么？

    为什么，会看见她呢？

    陆念情太灵慧了，只是一念之间，他就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的心仿佛被铁锤敲击过，狠狠颤了一下。

    而他的脸色，更是微微有些发白。

    他没有再向前，而是停在了十步之外。

    宇文丹菱看向陆念情，细细打量着，也不多话，安安静静的。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视线仿佛穿越了时空。

    最终。

    还是宇文丹菱先开了口气。

    她秀眉轻垂，抿着樱桃嘴，柔声道：“好久不见。”

    陆念情的脸颊僵了一下。

    片刻后，他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