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山松再次燃起了香。

    不同于之前无数次的只是为了寻求慰藉，这一次他足了十二分精神。眼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慢慢从烟雾中显露出来时，他竟然激动地像个毛头子一样有些无措。

    香炉中浓烟滚滚而出，空气中异香弥漫。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又很快松开。

    眼见着画上幽光大作，迷雾缭绕着慢慢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形。一切就像是梦境一般，烛光映照着，越发显得不真切。

    “甜甜。”他唤着她的名，声音温柔地快滴出水来。

    他期望她能应他一声，希望她像从前那样俏皮地叫他一声师兄，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从她口中听到曾经尚未来得及开口的那两个字……

    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盯着眼前那一隅，不自觉滑动的喉结却出卖了他心中的紧张。

    迷雾渐渐消退，女子赤足立于画前，眉若远山，肤若凝脂，一袭红衣更显风姿绰约。唯独那一双翦水秋瞳透着些陌生。

    山松心里下意识咯噔一声，但很快又掩饰了下来。

    他见女子仍旧站在原地不动，便主动朝她伸出了手。

    “师妹，到我这来。”

    也许她只是一时惊讶过了头，这才傻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

    山松这么想着，满心欢喜地看向她，却在她开口那一瞬间直直地坠入冰窟。

    女子啪地一声拍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神色满是戒备。

    “你……是谁？”

    *

    山松最近有些不出的心酸。

    幸幸苦苦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的姑娘却不记得自己了。

    想到自己这些年不问寒暑地四处奔波，他忽然就又些迷茫，可一对上她那双满是戒备的眼眸，心中便越发心疼愧疚。

    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她不愿记起？

    这些话他不敢与旁人讲，只能在午夜梦回时辗转反侧。

    ……

    “你是谁？”

    耳畔忽地传来一声娇喝，山松顿时回神，面不改色地拨开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刃，顺手将姑娘拉进了自己怀中，然后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

    “傻子，刚才你已经问过了，才一盏茶的时间，莫不是又忘了？我是你夫君。”

    “噢噢……抱歉。”怀中的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又才安分下来。

    山松手劲大，她窝在他怀里不便动弹，只好专心致志地把弄着他的尾髻，却就是不愿看他一眼。

    “……无碍。”山松苦笑着摇摇头，环在她腰间的手却又是用力了几分。苏甜甜身子一僵，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

    这样的问答每天都要上演好几次。

    自从养魂之术颇有成效以后，苏甜甜的魂魄便能够脱离画轴在大殿内走动。但因为殿中设有禁制，她也只能在这方寸天地里活动。因为没有燃香，旁人也看不见她。

    山松无事的时候便会过来陪她坐坐，但对方似乎十分忌惮他。

    平时化作魂魄的时候几乎不愿靠近他，只有凝实身体后无处可躲了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凑上前来，却仍旧满脸都写着戒备。

    也许是因为魂魄不稳定的原因，苏甜甜的记忆时断时续，常常会忘记他的身份，继而刀剑相向。

    换了旁人恐怕早就恼怒继而心灰意冷，但山松只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向她重复解释着，却从来不一句怨言。

    “呐，对不起。”

    耳边忽然响起这句话，山松不由得一愣。

    怀中的姑娘仍旧低头把玩着他的尾髻，银灰色的长发已经被她辫了好几个长短不一的辫子，夹杂在发间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年轻的君王向来以喜怒无常著名，要是有旁人在此，恐怕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但此时的他却完全没有一点发怒的痕迹，只是将手中卷轴搁置一旁，又顺手摸了摸少女的头顶：

    “怎么忽然这样的话？”

    她手中编织的动作一顿，随即有些泄气道：“我好像老是忘记你。虽然你不，但是我知道这样不好。很伤人。”

    她嘟囔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写满了懊恼和自责，不谙世事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个纯真无邪的稚童。

    山松看着她，没有接话。

    苏甜甜却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指着自己的心窝子认真道：“每次见到你的时候，这里好像都很疼。可是我就是想不起来你是谁——”

    “你真的是我夫君吗？”

    山松喉头一紧：“自然。”

    “那我们从前是什么样子的呢？我都不记得了。你……能给我讲讲吗？现在这样……对你一点都不公平。”

    山松垂眸，屈指在她额头轻轻敲了下。语气平淡。

    “从前那些事情，不记得也罢。更重要的是从今往后。莫要多想。”

    苏甜甜摸着额头，有些失望地噢了一声，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心翼翼地倚靠在他胸膛上，见他没有反对，又便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山松顺势低头，怀中人仰着脸，一双眼眨啊眨地，模样纯真而较真。

    “那你能给我个机会吗？”

    “嗯？”

    山松不明所以地等着她的下文，姑娘却突然闹了个大红脸，伸手捂着脸，又透过指缝去瞧他，声音细若蚊嗡。

    “给我个机会……让我试着重新爱上你。好吗？”

    山松笑了，低头在她发间虔诚落下一吻。

    “求之不得。”

    ＊

    003：【吾主啊，你这样做是不是太狠了点？】

    苏甜甜一愣，随即露出一副天真的模样，一双白皙的脚丫在桌上晃呀晃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

    “你在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

    装什么装，真是的，搞得好像谁不知道她的底细一样。

    003原本以为他们这些脾性各异的系统已经够折腾人了，没想到还能碰上传中更折腾人的戏精。

    自从那一日宿主被他那句随口的口号给吸引住了之后，她就像是疯魔了一样开始钻研起了所谓的“反杀”这条路。

    最后下定了决心要让对方“心甘情愿”地解开自己的封印。

    用苏甜甜的原话来就是：“我要让他亲手放我去投胎！”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力量吗，好厉害啊。】

    苏甜甜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它，兀自捧着山松带来的书籍细细研读着，时不时依葫芦画瓢地在空中比划。

    她哄骗山松自己失了忆，忘记了许多事情。左右她走不出大殿的封印，便央了他教自己识文断字。

    表面上是着平时他不在的时候，自己也能找些事做。但实际上则是因为她想偷偷在他寻回来的那些杂书笔记里撞撞运气，保不齐哪天就翻出了什么脱身之术。

    只可惜她虽接着系统的便利无师自通了语言的听，但这里的文字却还与现代还有些差异，所以她只能从头学起。

    时间不等人，苏甜甜一学起来就特别专注。然而偏生就有人闲不住，一会不找她聊天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苏甜甜敷衍地应了几次之后，003就有些不高兴了。

    【吾主啊，他那些聚魂养魂的办法，最多也就是祛一些你身上的鬼气。凝实身体什么的主要还是吾辈的功劳！】003口气不，苏甜甜光听它这话就能脑补出一副拍着胸膛求夸奖的模样。

    “是是是，您最厉害。”她一边着，又掀起一阵阴风将书翻了一页。

    若是旁人在此，只会发现那书不仅正悬在空中，更是无风自动了起来。

    这也算是她变成鬼魂后的好处之一，居然阴差阳错地有了些非自然力量。

    虽然不是什么排山倒海的能力，但也足以让她惊讶好一阵了。

    【距离你的魂魄消散还有将近半年时间，你算怎么做？】

    “半年？”苏甜甜挑眉，随即轻笑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本。

    她轻盈地跃下书案，随即从另一侧抽出一张红笺来。

    “太久了。”

    她拿过书案上的笔墨，正算写点什么，大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

    尽管女官一再三申五令，世上总归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随着王越发频繁的走动，逍遥殿的异常很快便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这日苏甜甜正思索着要怎么让山松一步步放宽禁制的时候，先前有过“一耳之缘”的那位王妃忽然就怒气冲冲地闯了过来。

    如今的逍遥殿不同往日，因为时常“闹鬼”的缘故，为了避免让人瞧见些不该看见的，女官便撤了许多人手，只留人在阶下守着。

    那长阶到宫殿还有十多米的距离，守卫自然没有以前森严，也不知道这回王妃是用了什么法子就直接溜了上来，等到有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堂而皇之地推开了殿门。

    “娘娘——”仆从们连爬带跑地追了上来。

    “妖女！见了本宫还不出来行礼！”王妃“啪”地一声推开殿门，气势汹汹。

    正在屏风后研墨的苏甜甜倍感意外，随即悄悄放下了手中的物什。

    之前都快忘了这一位的存在了，没想到她却自己送上了门来。

    作者有话要：　　【003的系统日志】王和艳鬼的相处日常：

    艳鬼：“你是谁？”

    王：“你夫君。”

    艳鬼：“哦。”

    （片刻）

    艳鬼：“你是谁？”

    王：“你夫君，傻子。”

    艳鬼：“……哦。”

    （又过了片刻）

    艳鬼：“你——”

    王直接俯首吻了上去，艳鬼被蹂.躏地面红耳赤地终于安静了下来，半晌憋出一声：

    “夫君……”

    八月一号出门去玩几天，这两天会尽量多写点存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