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陵帖？”

    袁栋梁像在抚摸一个才降生的婴孩，指极其轻微地拂过纸面，生怕在泛黄的纸张上面留下遗憾。

    “魏晋琅琊王氏王戎作品，你想想，对这个人还有什么印象？”沈云峰坐了起来，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这个家伙，应该是竹林七贤里面的一位。”袁栋梁嘻嘻道。

    沈云峰瞥他一眼，道：“这个我刚才过，你再想想。”

    “好像是年纪最的一个，而且，官还做的比较大。”袁栋梁揉着脸望着沈云峰。

    “看来给自己多少留了点东西。”沈云峰嘿嘿笑道。

    袁栋梁爱不释地端详着华陵帖，虽然形容不出这个王戎的书法有什么特点，但看在眼里，就感觉特别的狂发不羁。

    耳边，就听到沈云峰徐徐道：“魏晋时期多狂士，那个时期有太多的自相矛盾，真实且虚伪，浪漫又虚无，潇洒与势利，清高和贪婪。”

    “很多人都，如果有谁能把这些全部的矛盾集合在一起，那这个人一定是王戎。”

    袁栋梁轻轻放下华陵帖，让自己舒舒服服地躺靠在沙发上，脸上满满的喜悦和兴奋。

    沈云峰继续道：“胖子，正像你刚才的，王戎是竹林七贤里面年纪最的一个，但也被世人誉为最为意外的一个，因为什么呢，他这个人既没有嵇康的朗朗松下风，也不像阮籍、刘伶的酒酣断人肠，他是一个将俗气沾染一身的一个人，甚至就连竹林七贤中的其他六位，都看不起王戎，时不时地取笑鄙夷他。”

    袁栋梁呵呵道：“既然瞧不上人家，那干嘛还跟人家组团搭伙，游戏与山林水榭之间？”

    沈云峰拍道：“胖子，我要给你这个遣词造句点个赞。”

    袁栋梁嘿嘿一笑，大气地摆摆，示意不用。

    沈云峰叹口气道：“王戎这个人，因为家族的荫蔽，仕途还算顺利，甚至还位列三公官拜司徒，但就是这样一个家财万贯的贵公子，现实生活中，却是一个妥妥的铁公鸡。”

    “侄儿结婚，送一件便衣，完事了还要要回来，女儿出嫁回门，吃饭的时候句句不离什么时候归还嫁妆的事，即便是女婿跟他借了钱，如果不还钱，那就从来不会给好脸色。”

    “甚至他，贩卖自家李子，担心别人得了自家的好种子，就不厌其烦地要将每一颗果核钻破。”

    “夜半三更把老婆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拉起来，俩人一起拿出账簿算家里有多少钱，一个十足的贪财奴。”

    “这就有点过份了。”袁栋梁喝口水，嘟囔道。

    “所以啊，阮籍、嵇康、山涛、刘伶等人也嫌弃王戎的市侩，他是个俗物，在一处喝酒的时候，如果王戎来的迟一点，阮籍就会鄙夷道，‘你这个俗物又来败坏我们的兴致。’。”

    “要是我，当时转身就走了，人家都这么了，还喝了毛线啊。”

    袁栋梁皱眉道。

    “王戎可不会这样，他只会嘻嘻一笑，坐下一起喝酒。”沈云峰继续道，“魏晋史书把王戎的贪财本色描述到极致，世新语‘俭啬’篇九个故事，其中就有四个写的是王戎，可想而知，这个家伙，是怎样一位‘奇人’了。”

    袁栋梁摸着光溜溜的脑壳道：“你刚才他做过司徒，那肯定捞了不少钱。”

    沈云峰摇头道：“恰恰相反，王戎做了一辈子的官，不管是袭封贞陵亭侯，还是被大将军司马昭辟为掾属，累官至豫州刺史、建威将军，一直到晋朝建立后历任侍中、光禄勋、吏部尚书、太子太傅、中书令、尚书左仆射等职，即便是升任司徒，位列三公，他没有贪墨过一分一毫的公帑。”

    “所以世人评价王戎，他的吝啬，是面向所有人的，他的贪财确实取之有道，不占公家丝毫便宜，这，是他骨子里的傲气所然。”

    袁栋梁“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

    沈云峰笑望袁栋梁，道：“被誉为‘中朝明士’的裴楷形容王戎‘目光炯炯如岩下闪电’，胖子，你要知道，魏晋名人对于自然的追捧已经达到了顶峰，所谓春月柳、松下风，但凡是跟自然沾点边的，必然会搭配最为风流倜傥的人物，而裴楷以岩下闪电形容王戎，足以印证此人潇洒飘逸的形象。”

    “岩下闪电！”袁栋梁玩味道。

    沈云峰笑道：“还有一个浪漫至极的成语，也跟王戎有关，胖子，想不想听听？”

    袁栋梁瞬间就像全身过了电，搓着连连好啊好啊，快快道来。

    “王戎的爱情，也同样让人艳羡，后世人们都，妻子王氏，因为懂王戎，所以才会一次次地陪着他演那一幕幕外人看来荒唐的贪财戏，作为妻子，她知道王戎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王氏也从不称王戎为‘君’，而是习惯轻呼他一声‘卿’，王戎纠正过几次后，见没有什么效果，也就随她去了。”

    “所以，后世常用来形容儿女之情的卿卿我我，其实来自于王戎妻子的一句话，亲卿亲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有个性，我喜欢，哈哈哈哈”袁栋梁一拍大腿，笑道。

    “王戎将情看得太重，无论亲情、爱情、亦或者是友情。这既是魏晋那个时期士人的共性，也是他王戎真性情的体现。”

    袁栋梁听到这里，也品出一点味儿了，就笑道：“王戎看似是个矛盾结合体，我觉着吧，这应该跟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有很大的关系。”

    沈云峰点头道：“你的理由。”

    袁栋梁认真地分析道：“三国魏晋时期，朝代更迭，每一次都血流遍地，尤其是魏晋本身可以看做是一个杀四伏的时代，门阀更迭频繁，士大夫掌握朝廷大权，尤其是王谢两家，更是权倾朝野，帝王的无能昏聩，只能让像竹林七贤这样的名士，通过演绎放浪形骸来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