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A+A-

    自从萧家倾塌后, 萧贵妃便甚少盛装见驾,一则是为父亲伤痛,再则景明帝对萧家的手段太强硬狠厉,她被疼爱呵宠了数年, 一时间难以接受。这半年多来, 虽景明帝时常过去探望关怀,也未能消弭沟壑。

    然而帝王终是帝王,一旦铁了心, 便是雷不动。

    萧贵妃先前还存几分幻想,盼着皇帝能回心转意, 即便死者不能复生,也能允她为族中众人供奉香火。但半年期盼, 婉言劝了许多回, 终究没半点用处。皇帝仍对她呵护爱宠,碰见萧家的事时, 心仍硬得跟石头一般。

    最后一点希冀磨灭后, 她决意听从姑姑的指点。

    此刻,再度站在麟德殿外,瞧着那扇紧掩的朱红门扇, 她竭力勾唇, 令笑容温婉。奉召入殿,里面鎏金香炉上香气袅袅, 长垂的帘帐一如往常, 连御案上的摆放也都一如从前。她垂眸盯着地面, 声音也是柔和的——

    “臣妾拜见皇上,特来请罪。”

    景明帝抬眼觑她,唇边带着玩味的笑意,“怎么了?”

    话间抬手,示意她过去。

    萧贵妃却没起身,只跪伏在地,低声道:“臣妾先前不懂事,加之身体不适,对皇上多有怠慢,辜负了皇上的好意……”她缓缓抬头,对先前的任性别扭直言不讳,神情中也带了歉然,“幸得皇上体贴包容,如今想明白了,特地过来请罪。”

    她肯服软认输,景明帝自然是乐意的,遂亲自过去,将她扶起。

    萧贵妃知道老皇帝的脾气,也没惺惺作态,只先前她初丧了父亲,又因家人先后问罪,虽知道萧家行事有违律法,却仍奢望皇帝能为她网开一面。后来阖府问罪,她心中实在难受,才会想不通是非功过,娇气任性,怠慢圣恩。如今已明白轻重,心中十分愧疚云云。

    景明帝五十岁的人,哪会跟她计较?

    且他近来身体每况愈下,萧贵妃虽闹别扭不肯曲意婉转,却时常叫人调制羹汤送过来,又托人寻了上等的貂皮等物给他做些东西来用,足见其关怀之心。如今她肯认错,将萧家那一页翻过去,自是宽厚安抚。

    萧贵妃亦顺水推舟,了许多后悔歉疚的话,句句贴心。

    自此而后,再度宠冠后宫。

    ……

    这些事陆陆续续落入东宫眼里,连同宫人探到的许多秘辛,一并传到太子耳中。他也不闻不问,劝着皇后仍如从前般装聋作哑,放任两位萧贵妃独占风头,甚至还偶尔在朝政上帮永王一把,摆出兄友弟恭的姿态。

    连着数月平安无事,直到九月底,才忽然将梁靖召到身边。

    深秋时节天朗气清,东宫里几株银杏都转了颜色,一眼瞧过去,澄黄爽朗。

    含风殿建在高台之上,周遭只种些低矮花木,四面斜坡下皆有东宫卫军戍守,闲人难以靠近。梁靖孤身上了高台,就见太子负手站在殿内,窗扇洞开,望着远处耸立掩映的殿宇,神情晦暗。

    而他目之所及,恰是皇宫的方向。

    梁靖已在外面听得风声,此刻瞧着那凝重神色,心中有了猜测,上前便拱手道:“殿下。”

    “来了。”太子招呼一声,袍袖微抬,指着西面华阳宫的方向,“那边有动静了。”

    那动静是指什么,梁靖自然明白,不由眸色微沉,低声道:“他们算何时动手?”

    “十月初吧,梁州有灾情,父皇有意让我出巡,又怕京城出事。萧贵妃筹谋了半年,哪会错过这机会。”太子拂袖转身,带几分冷嘲,“近来父皇有意避着永王,她往递消息格外勤快。”

    他这般笃定,显然消息十分可靠。

    萧贵妃与永王传递要紧消息时,用的都是隐蔽人手,免得被皇帝察觉,这些人散落各处,凭景明帝和中宫皇后,未必能摸出底细。先前玉嬛数回入宫,的虽是拜见皇后的名号,却也趁着陪太子妃闲游的时候在宫中各处走了一遭,将这些人挑出来,再由皇后出手,挑几个易于下手的招揽过去。

    到如今,那张藏在暗处的网裂了口子,自然常有消息漏出。

    梁靖瞧一眼远处的宫阙楼台,神色稍肃,“殿下算如何应对?”

    “你觉得呢?”

    “将计就计。”梁靖已有成算,沉声道:“这回梁州出事,在萧贵妃看来,必是天赐良机。既然是永王自投罗网,何不顺手擒他?免得此事悬而未决,拖延太久另生变数。”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带着十拿九稳的笃定味道。

    太子与他相识十余年,知道他的本事性情,经萧家之事后,愈发信重,闻言亦颔首道:“正合我意。坐——”他回身指着备好的**矮案,宽和的眉目间亦露出几分狠意,“这一场较量,必得叫他死了心,永绝后患!”

    听这语气,显然还是顾念着那点兄弟之情。

    毕竟在数年之前,永王还未生出贪婪野心时,也曾在东宫一道读书,谦和温润的性子让太子十分疼爱。而这两年永王虽为夺嫡用了许多阴私手段,终究不曾伤到太子性命,哪怕如今对方存了你死我活的念头,太子恐怕也只是想斩断永王的路,而不想取性命的

    但那只是太子一念之仁,或许为兄弟情谊,或许是顾忌景明帝。

    但于梁靖,却没那么多掣肘。

    前世岳父一家无辜丧命,玉嬛为那人费尽心思却只落得鸩酒自尽,梁家阖府问罪,他在沙场浴血奋战,却在回京后万箭穿心……隔了两年,旧时诸般场景仍藏在心底,哪怕已有娇妻在外,温柔相伴,仍未能磨灭刻骨入髓的恨意。

    想到那张笑里藏刀的脸,梁靖眉目间便凝了寒意。

    太子想要永王战败,死心塌地的臣服。而他想要的,却是让永王血债血偿,万劫不复。

    ……

    因梁州灾情颇重,且离京城不算太远,景明帝派太子出巡赈灾的事亦提出来,萧贵妃自是软语温存,婉转地太子将来若要担大任,须多体察民情,出巡办差有利无害。皇后也顺水推舟,只该多历练太子,不曾阻拦。

    景明帝见太子并无异议,便敲定此事。

    到十月初六日,太子便动身赶往梁州。

    比起在京城时东宫六率各司其职,出门动辄有精锐将士护驾的情形,他这回远赴梁州,仪仗便简单得多了。除了随行官员外,也只随身护卫的百余精锐而已,纵有人在前巡逻开道,也难如在京城时那般,将闲杂人一概驱逐开。

    初冬天气渐而转寒,太子出城时正逢阴天,后晌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天冷雨寒,道路泥泞,即便将士不惧冒雨前行,太子所乘的车驾却没法走快。

    这般一耽搁,到傍晚时分,队伍离定好的官驿尚有几十里之远。外面天色昏暗,冷雨纷纷,有人建议就近寻客栈下榻,免得耽误行程,太子听了便罢,仍是叫人冒雨赶路。如是冒雨前行,队伍虽严整如旧,周遭却愈发暗沉,纵有火把取亮,百步之外,已难辨认看清。

    随行的将士拗不过旨意,只能胆战心惊地紧盯四周,免得有宵之徒惊扰生事。

    果不其然,行至一处密林,远处忽然便有冷箭疾射而来,如网罩下。将士心惊,当即喝命护驾,围向太子。那车驾是为出巡特地备的,坚固异常,便是拿劲。弩也难射穿厢壁,太子原本躲着便可,谁知变故陡生,他竟探出半个身子来,像是惊慌之下量情形。

    密林暗处躲着的人目力极好,原本还愁寻不到机会,瞅见拿一身明黄衣袍,焉能不喜?

    周遭数支劲弩疾射而出,直奔太子,纵有将士拼命阻拦,仍有漏网的利箭没入胸腹。

    冷雨倾盆,夜色昏暗,远处刺客但见那明黄的身影晃了晃便匍匐在地,顷刻便被将士扶着,躲回车厢,看那摇摇欲坠的姿态,显然是负伤极重。那箭上有剧毒,哪怕不能射中要害取其性命,这荒郊野外没法及时解毒,只消耽误片刻,便能剧毒致命。

    他心惊胆战之余,又腾出豪赌得手的喜悦,知道逃不出去,看太子卫队扑来时,竟露出几分笑容。

    再远处,有人披着蓑衣斗笠坐在暗处,几乎融入夜色。

    远处性命攸关,生死相搏,他脸上却没生半点波澜,只管瞧着太子的车驾。

    从太子探出身子起,他的目光便没离开片刻,只紧紧盯着那明黄衣袍下的眉目身形,虽隔着雨幕未必能看十分真切,但他先前是亲眼看着太子进了车驾,此刻辨其气度,便有七分笃定。再将周遭人手量过,那几位随行将士届时东宫的面孔,拼着性命也要维护车中之人,显然是太子本尊无疑了。

    他纹丝不动地坐了片刻,见那边乱了手脚,随行官员都冒雨围过去,一副太子重伤将死的样子,才悄悄退远,直奔京城。

    ……

    此处离京城极近,消息递过去时,尚未到夜半。

    那人蓑衣带雨身轻如燕,轻巧避过巡逻的兵马司,却在靠近永王府邸时,撞进梁靖布下的罗网,连半点多余的声息都未能发出。

    京城里虽没下雨,却是天色阴沉,不见半点星月之光。梁靖守株待兔罢,命部下将那人押回东宫,旋即吩咐旁人仍留意动静,他却以巡查为由没入夜色,仗着对王府知根知底,绕过重重防卫,直奔永王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