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红纱许久，抓着床沿用力，弯腰捡起。

    柳景初握着中的盖头，指腹轻轻摩挲着顺滑的丝。这是他第一次被要求，掀掉新娘的红盖头。

    她胆，但在这方面固执得很。

    柳景初抓着红纱，面上迷茫。

    是不是这世间所有的新婚夜，新郎都要掀开新娘的盖头？他不知道，没人告诉过他这些。

    但他又觉得，应当是如此。

    两人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几天。柳景初存心要她退却，谁知她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屋中多了个人，他心内烦躁，做什么都不自在。

    更别提时时刻刻有几双眼睛，在门外某处的角落里注视着他们。

    孙碧云只容她歇了一天，新妇进门的第三天，便将人叫进房内，派了两个婆子教给她规矩。

    柳家四处有眼睛盯着她，稍有不慎，便招致来一顿呵斥责罚。

    四周都是眼冒绿光的饿狼，寻着会，磨下她一身血肉来。

    她咬着牙，想起家中生病的幼弟，生生捱了下来。

    眼见孙碧云如此磋磨人，桑笙牙根发痒。孟妩同她告状时，她还以为是姑娘夸大其词。

    如今看来，这老刁妇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房门被推开，柳景初回神，握着书卷的紧了紧。他看向书，耳边尽是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这几日孙碧云变本加厉地折磨她，晚间她洗漱完躺下，房间里很快便响起平缓的呼吸声。

    今日更甚，他听那洗漱声洗到一半，便没了动静。

    书中的字变成了圆圆的眼睛。他抓着书，胡乱想着，若是坚持不下去，合该早些放弃。

    他如此想着，心里又不痛快了。书上一排排的圆眼睛，一排排的字，变得虚无缥缈。

    一下午半页书未翻过，柳景初心绪扰乱，泄气般将书丢到一边。

    书脊砸到木板上，发出一声响。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外间，只见倚在壁橱上的身影惊醒。

    片刻后，传来窸窸窣窣收拾的声音。

    她累极，睡到半夜还是被咳嗽声吵醒。醒来，夜里下起了雨。

    压抑的咳嗽声清晰，她一骨碌爬起来，披上外衣到桌边倒了热水，捧着进了里间。

    柳景初气息不稳，喘息声像干涸河床里的鱼。他蜷着身子咳，咳得胸腔内密密麻麻生出针孔。

    有人在轻轻顺着他的后背，力道轻柔。

    他掩住口背过身去，不想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被看了去。

    她抬搭着他的肩，轻轻将他转过来。

    胸腔内燃了把火，又被铺天盖地的冰雪熄灭。

    他难受，最难受的，是这副样子暴露在人前。柳景初被扶着靠在床头，他闭着眼，脸色苍白。

    那双一直轻抚着他，将那团盘踞在胸口的煞气揉乱了，揉碎了顺着送了出去。

    气息渐渐平缓，唇边抵上片温热。他睁眼，那双圆圆的眼睛黑亮温柔。

    “喝水。”

    她捧着杯子轻斜，神情专注认真。柳景初一时恍惚，水缓缓流进口中，滋润了寸草不生的荒芜地。

    “疼不疼？还难受吗？”她微微歪一下脑袋，清亮的眸子直看进他心里去。

    她眼神温柔关切，语气像是哄孩子。方才给他顺气喂水，她坐在了床边，上身前倾，两人距离拉近。

    近得他能从那双秋水瞳里，看见自己苍白无血色的脸。

    柳景初偏开眼，躺下将被子拉起，挡住她的视线。

    绣鞋踩在地毯上，她心翼翼地提着步子，猫儿似的走了回去。

    等身侧只有一缕浅香缭绕时，侧躺在床上的男人睁眼。他在寂静的黑暗里，抚着胸口。

    上面还留有掌心的余热，跟他常年冰凉的不同，那双热得让他想要逃开。

    她的温度该属于另一个男人，他该放她离开。可内心深处，竟可耻地想要让这片温度为自己停留。

    或许片刻足矣。

    后半夜雨声骤急，他睡不安稳。闭眼便坠入轻飘飘的甜蜜虚幻中，一秒站立云端，下一秒身坠深渊。

    清早，他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隔着纱幔，他看到了外间的身影。

    屋内燃着安神香，他不喜这个味道，但香气日复一日在屋内沉积。

    他看到那个身影，做贼似的拿着挑香灰的银匙，将香炉中的香丸压实。又偷偷拉开一条缝，将屋内憋闷的香气散出去。

    做完这些，她揉了揉眼，很声很声地打了个哈欠，放轻动作缓缓开门走出去。

    门外隐隐有压低的训斥声，似是嫌她懒惰脚粗苯。

    房内的人压抑着喉咙里即将溢出的痒意，不自觉地抓紧被子。

    两人宿在同一间屋中，却没有过几句话。婆子盯她盯得紧，不给她一丝歇息的会。

    柳景初抓着书坐在窗前，眼睛盯着窗外出神地想，她该坚持不住了吧？

    他又想着，最好如此，这样的话

    想到接下来的结果，他皱眉，抓着书卷的，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怀着心事，等晚间，那个娇的身影披着月光进门时，柳景初的视线下意识飘过去。

    她轻轻合上门，转身便撞了上去。那双眼倏忽移开。

    她背靠着门，看向仓促移开眼睛的人：“我吵到你了？”

    柳景初不知为何，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生出不可名状的烦躁。

    这家中每个人，都带着心和惶恐伺候着他，一个缠绵病榻，几乎没什么希望的病秧子。

    他太清楚他们眼中，那些不抱希望的、例行公事的、象征性的关切。

    他并不在意。

    她每每见他，也是紧张和心的。但却让他烦躁心乱不已。

    便如现在，那双墨玉珠子般黑亮的眼睛望着他，带着平和自然的关心。

    让他恍惚生出种静好的错觉。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仿佛，她真的在意他

    短暂地沉迷后，理智迅速回笼。他闭眼压下心中的悸动，他从不是个好运的人啊，怎敢有如此奢望。

    如今这一切，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美好而虚妄。

    柳景初没搭理她，自顾自地看着中的书。她抿抿嘴，动作很轻地洗漱好。

    书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睁眼闭眼，都是那双倒映着影子的剪水瞳。

    他兀自揪着心结不肯放，心中的挣扎百转千回，直到闻见一股熨帖的淡香。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