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封云妃
兰亭进了云起居, 假装看不见萧吉脸上肿起的指痕,也看不见顾况眼底的担忧。他淡然和顾况、萧吉了招呼,然后静静地把自己随身的物品安置在萧央房里。
给萧央诊了脉, 兰亭的神色倒轻松起来, 他起身向萧诚道:“没有大碍了,伯父回去歇息吧, 此处有侄守着。”
萧诚点了点头,吩咐闻筝好生侍候, 将萧央床边的胡榻, 铺上新的被褥给兰亭用。等安排妥当, 萧诚便带着萧吉与顾况一起离开,到了松岁园。
……
“顾况是吧?你而今有何算,是准备在萧府里等消息, 还是就此逃往他乡?”萧诚有许多事等着去处理,先要发的人正是眼前惹祸的顾况。
在萧诚心中,挖坟盗墓无论多么可耻,终究罪不至死, 更何况认真起来,顾况要算是云梦晚的救命恩人了。
只不过君心难测,而今踏上至尊之位的刘旭, 到底是否能容忍顾况此等人物的存在,实在是不能确定的事情,人命可贵,也要分是放在谁的眼里。依萧诚看来, 顾况不如趁此时皇上未及发作,就此隐姓埋名,遁走江湖而去。
“草民想要进宫,亲眼看见妹妹的安危。”顾况并不知道自己的要求到底有多么的荒谬,可是他话一出口,就清楚看见萧诚眼中的悲悯与不屑。
“草民自知进宫并非易事,可是顾念她没了记忆,一个人进了宫,她会害怕。”顾况的双手绞在一起,他一生里少有的正经,想竭力让自己显得诚恳一些。
萧诚摇头,顾况所思所言,于他,无异于是疯了。他沉吟半晌,直爽问:“顾况,你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而今的时局,圣上还需要萧氏一门尽忠,或许不至于降下雷霆之怒,寒了夕月将士们的军心。可你不同,若是皇上迁怒,你的性命便如草芥一般。”
顾况的指节更加苍白,而眼神却渐渐清亮,他忽然昂起了头,道:“草民的性命,本来就如草芥,顾况只愿以此草芥般的性命,守护妹妹的安危,她在何处,我亦在何处。”
萧诚长叹一声:“哎!既然如此,你便留在萧府等消息吧。”
“求升平大将军成全。”顾况跪地,认认真真磕了头,才重新起身离去,被萧福安置了暂居的所在,度日如年般等着宫中的消息。
朱墙碧瓦的深宫内,刘旭正守候着昏迷不醒的顾念。
刘旭没想到,自己素来讨厌的卫巍,絮絮叨叨、大惊怪的卫巍,竟然会给他带回一件稀世珍宝!
卫公公是滚爬着进了琼华殿的,嘴巴里发出短促的惊呼,带着滑稽可笑的笑意,招呼着刘旭,一声声道:“哎呦,皇上,皇上大喜。哎呦皇上喂,皇上快跟着奴才去瞧瞧,瞧瞧奴才把谁给皇上带回了宫。”
刘旭的眼角眉梢写满了厌恶,他憎恶卫巍的故弄玄虚,他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命人把卫巍拖到琼华殿外,个二十大板长个教训,好让这个阉狗一辈子不敢在他眼前失了分寸的狂吠。
可接下来,卫巍:“奴才,奴才把云姑娘接回了宫。”
云,云梦晚?!
刘旭倏地拉起了卫巍,一阵风似的往外跑,边跑边问:“人呢?人在哪里?”
“奴才,奴才哪敢随意……安置,云姑娘还在,还在殿外的马车里。”卫巍感到自己的一把老骨头几乎散了架,跟着刘旭跌跌撞撞往琼华殿外奔去。
刘旭跑到了马车前,一把扯开了帘子。他看见了马车里的顾念,苍白的面容,紧闭的眸子。他亲手把人抱出,犹豫了一会儿,径直去了昆华宫。
昆华宫一如云梦晚离去的模样,铺陈的被褥,案上的摆件,全不曾换过,唯有宫人,日日来把宫里的每个角落扫干净。刘旭没有吩咐过谁来做这些事情,但是宫里的管事,却明白一个道理:皇上可以将昆华宫里的一切,深埋在心底看不见的角落,可他却绝对不会允许,这看不见的角落萧条蒙尘。
即便是不能预见的偶然记起,或是心血来潮地蓦然回首,终究注定了有心人将此处精心维持成,曾经的模样。
刘旭心翼翼将顾念放在沉香榻上,裹进温暖干净的蜜合色锦被里,他抬起颤抖的手,轻轻触摸了顾念柔软细腻的脸颊,墨色纤细的发丝……
忽然,刘旭愕然问卫巍:“卫公公,梦晚她,怎么会是昏睡着的?”
额,是啊,为何云姑娘她是昏睡着的?!卫巍昏沉的头脑,蓦然一个机灵。适才只顾得向皇上报喜,却忘记了眼前人是被桐斐砸昏了过去。该死的桐斐,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人怎么颠簸了一路还没有醒?!
看着卫巍的无措与慌张,欣喜若狂的刘旭微微回复冷静,他问:“梦晚她,到底是怎么了?”
“回皇上的话,云姑娘她……”卫巍禁不住刘旭眼底的威压,咬牙回话,“她是被桐侍卫昏了过去!”
“桐斐!”刘旭的声音陡然尖锐,“桐斐大胆!”
“是,是,是,桐斐他好大的胆子!”卫巍被刘旭尖锐的喝声惊吓,茫茫然跟着附和。
“让桐斐滚过来,给朕一个解释!”刘旭的怒火,几乎要从鼻孔窜出来一般,在鼻腔里发出嘶嘶的响声。
桐斐用了极快的速度“滚进”昆华宫,他并不知是自己引动了皇上的怒火,等他听了质问,就无辜看向卫巍,云淡风轻道:“是卫公公吩咐了,要云姑娘清静些。”
卫巍待要辩解,可记忆里恍惚自己的确是过类似的话。看着震怒的刘旭,他的冷汗霎时从背上滚落,跪倒在地,不敢再开口。
“都是蠢材!废物!”刘旭的惊喜好像已经被消耗殆尽,他冷冷盯着眼前两个可恶的奴才,咬牙切齿吩咐:“让梦晚醒来,尽快!”
桐斐虽然觉得自己无辜,可到底被刘旭灼灼的目光逼到无可遁形,心虚地低下了头。让睡着的姑娘尽快醒来,他自然有许多种手段,例如:泼水、扎针、点穴……可纵然素来只肯用拳头思考问题的桐斐,此刻也莫名觉得,倘若自己真的用了方才想到的方法来唤醒佳人,怕是刘旭的怒火定能将他烧得粉身碎骨。
一旁跪着的卫巍自觉晦气,本是天赐的一份功劳,被桐斐搅合的几乎成了过错。他看见罪魁祸首尚且低了头装死,自己更加不敢多言,只陪着桐斐一起跪在刘旭眼前哆哆嗦嗦。
三人怔怔地僵持了片刻,以至于昆华宫的温度都降了几分。一旁侍奉的卫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皇上,是不是要宣御医?”
“蠢材,”刘旭的怒火有了宣泄的出口,“还不快去?!”
等何俊仁到了昆华宫,给顾念悉心诊脉之后,昆华宫里的氛围依然压抑得另人难捱。跪着的卫巍和桐斐似乎已经僵直成了石块,而心情激荡的刘旭早就忽略了二人的存在。
何俊仁当着两个突兀的石块,战战兢兢给刘旭回话:“云姑娘她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许刺激,微臣开个方子,喂云姑娘服下,也就好了。”
话在舌尖上了几个滚,何俊仁仍是不敢实话实,看脉象沉稳有力,其实床上的姑娘,早已经醒了啊。醒了的姑娘,为什么还在装睡?何俊仁不能得知,可他却也不敢拆穿。
既然没敢实话,做戏还是要做足全套。何俊仁开了方子,命人抓了药,吩咐自己的徒弟,心翼翼熬了,送到昆华宫。
刘旭端了药碗,轻轻吹凉,要亲手给顾念喂药。
勺子刚送到嘴边,顾念的睫毛一动,眼帘张开,澄澈的眼眸里,倒映着刘旭的惊讶与欢喜。
“梦晚,你醒了?”刘旭的欢喜从心的话语中流溢而出。
顾念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有些犹豫,该不该再理直气壮,中气十足地清楚自己的来历呢?到底是怎样的相似,才让萧央、沈灵犀、卫太监,乃至眼前的九五至尊,一个个把她误认做云梦晚?
云梦晚是谁?她到底是有幸,赢得了萧央的珍惜,赢得了当今皇上的厚爱?还是十分的不幸,被这样的两个人爱着?
顾念以为,自己决然不是云梦晚,可是真正的云梦晚又在哪里呢?不管怎样,顾念都觉得,自己应该解释清楚,分明是两个不一样的人,再怎么相似,终究还是不同。
清了清嗓子,顾念忖度着开口:“皇上?您是皇上?”她想要起身行礼。
“梦晚?你不认识朕了吗?”刘旭吃惊地看向顾念,有些无措她的异常。看到顾念试图起身,刘旭用手摁住了她的肩头。
顾念仍然挣扎着要起,她不是云梦晚,受不起浩荡皇恩的宠爱。
刘旭的眼眸中覆盖了不喜,他改用双手,摁住了顾念的双肩,他话语里有些质疑:“梦晚,你怎么了?”
感到了刘旭的坚持,顾念停下挣扎,她认真地看着刘旭,道:“皇上,请皇上恕罪。民女不是云梦晚,民女是狗尾巴巷子的顾念。之前萧侍卫,沈灵犀,都曾经误认了民女,可是后来,他们都民女不是,他们民女泼辣,没有云梦晚轻灵婉约的美好。”
“你,你不是梦晚?”刘旭的双眼睁大,溢出浓浓的怀疑。
“对,民女不是。民女不知道真正的云梦晚所在何处,可是民女绝然不是她。萧侍卫曾在街头偶遇了民女,将民女和哥哥一起,请到了浮云山庄做事。民女和哥哥度日艰难,很感激萧侍卫赐予的营生,一直以来兢兢业业,未敢偷懒。可民女不知道为何,会被人抓来皇宫,抓到皇上您的眼前。”顾念竭尽全力,想让自己的思路清晰一些,再清晰一些。她不明白云梦晚与当今的圣上,曾是怎样的纠葛,可她却不愿白白牵扯了这样的纠葛,一点也不情愿。
“你有哥哥?”刘旭将信将疑,心头却已是淡淡的失落。
顾念坚定地回答:“是,民女父母早亡,和哥哥相依为命。”
刘旭追问:“你的哥哥是谁?”
顾念心头其实有些犹豫,可她的话语却十分果断:“民女的哥哥叫顾况,狗尾巴巷子的顾况。”
刘旭吩咐梓夏:“去查狗尾巴巷子的顾况兄妹。”
吩咐完梓夏,刘旭的目光再次量着顾念的面容,从眉梢适宜的弧度,到额际清晰的发线;从如水潋滟的眼眸,到秀气美好的鼻头;从娇嫩柔软的唇,到尖尖的下巴……
顾念?和云梦晚如此相像的顾念?!刘旭的心底有寒意侵袭,他再吩咐桐斐:“去查萧央。梦晚当年出宫后的种种,详详细细给朕查个分明。”
千里外湘州谋划的机密,都能准确送到刘旭的眼前,何况是狗尾巴巷子里,关于毛贼顾况的飞短流长。
刘旭想要知道的一切,在一个晚上之后,都已经摆在他的案上。
答案似乎没有悬念。
顾念或许是云梦晚。
不!
顾念一定就是云梦晚。
隐隐的压抑与痛楚,让刘旭感到难过,他用拇指按压着太阳穴,按出青紫的痕迹。
“皇上!”梓夏担忧地询问,“微臣这就带着仵作沙凌,去浮云山庄,开棺验尸吧?”
“不,不要!”刘旭惊跳了起来,掀翻了案上的茶盏,褐色的茶渍肆意在几案上,向四面八方延伸流淌,成杂乱的水线。
即便有九成九的把握,刘旭也不愿开棺,他和萧央有着一样的担忧,他怕,怕挖开的棺木里,是腐朽血腥的枯骨,枯骨会碎了心中的梦。
他不想记忆里,云梦晚如花的容颜被什么模糊改变。他不想接受万万分之一的可能。
不要开棺,顾念就可以是云梦晚!
刘旭的眸中流光闪烁,他的声音欢欣而且坚定,他大声喊着卫巍:“吩咐下去,内阁高望拟旨,钦天监择机,朕要封妃。”
“三日内,封妃!”
真可谓:斩不断孽缘,求不来真心。乱纷纷惶惑,空落落长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