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宫院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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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泉的水畔, 是浮云山庄。

    在浮云山庄里修剪花木的顾念,最近多了个新的喜好,每日在明泉畔练习武功。师傅萧吉曾经提起过, 明泉的地火之水可以修身养气, 对内力的滋养大有益处。

    枝头有黄雀的轻啼,耳畔有风的呢喃细语, 潺潺水声,袅袅然云影, 赤足立在水中练功的顾念感到心情也变得十分愉悦。

    可宁静的时光, 忽然被嘈杂的马车轮响搅扰, 顾念微微有些恼怒地偏了头去看,她想看是不是顾况,又找了各样的理由来叫她回去。

    马车上下来的人都很陌生, 顾念倒有些惊骇,素日人迹罕至的泉水畔,怎么忽然来了许多衣着扮有些怪异的人,虽然还有些距离, 可她急着想要躲得更远。

    刚穿好了鞋子,顾念忽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喊:“谁在那里?!”

    我立在下游,你尽管在上游取水, 彼此素不相识,怎管我是谁?真是无礼!顾念充耳不闻,往火枫林里行去,穿过枫林, 就是浮云山庄的后院。轻易,没有谁愿意到浮云山庄的地界寻事。虽然已是在月华城外,可星宿山脚下依然寸土寸金,京城三品以下的官员,都不肯在明泉附近逗留,以免自取其辱。

    “嘿!桐斐,去把那姑娘带过来,咱家有话问她,怎么越喊越跑哪!”卫公公尖着声叫暗卫桐斐。

    于是转眼间,顾念就被人堵着嘴拎到了卫公公眼前。

    “啧啧,桐斐,你心些,看伤着人家……”卫公公尖锐的嗓子被生生掐断,他噗通一声跪倒,叫:“问云姑娘安。”

    桐斐已经放手,顾念口中随便塞着的衣角也被拽了下来,她满腔怒火地向着卫公公道:“你们干嘛?告诉你们,我不是什么云姑娘,我不是云梦晚,我叫顾念!狗尾巴巷子的顾念!”

    卫巍还没有起身,只挺直了背去看涨红了脸的顾念,心中暗自疑惑:云姑娘不是故去了?怎么在此处?明泉,浮云山庄?莫不是云姑娘未曾病故,而萧侍卫竟然瞒下了云姑娘的消息?萧侍卫他,他真是大胆!

    被自己的猜测吓呆了的卫巍,根本不曾听见顾念在些什么?他叩了头,道:“请云姑娘跟着咱家回宫吧,皇上他一直都挂念着您哪。”

    回宫?冰冷压抑的皇宫?顾念的脑子里霎时间被针扎了一样的痛。

    “不!不!”顾念飞快转身向浮云山庄跑出,“你们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难道云姑娘竟然不愿进宫,她和萧侍卫该不能做了什么对不住皇上的事了吧?这可如何是好?不管许多,是杀还是留,得看皇上的意思,只是红颜祸水,即便是云姑娘真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情,皇上也不忍把她赐死的吧?

    可是,难道忠心耿耿的卫巍,现在要把一个“祸水”送进宫去吗?如果将来皇上因为这“祸水”而变得昏庸起来,卫巍岂不是成了佞臣?那此处人不知鬼不觉,卫巍是不是应该……

    等抬头看见身边等他吩咐的桐斐,卫巍不禁暗自叫苦:人不知鬼不觉,桐斐他难道不是个人吗?身边还跟着义子卫甜和另一太监李瓜呢!遇上云梦晚的事情绝对瞒不过皇上,既然如此,即便是做定了佞臣,也要把人带回皇宫。

    “干爹,您老是不是先起来?”卫甜终于忍不住开口,伸手扶着卫巍颤巍巍站了起来。

    “桐斐!把云姑娘再‘请’回来。”卫巍无奈开口。

    于是,自觉得早就奔出去好远的顾念,重新回到了卫巍的眼前。虽卫巍的是请,可桐斐到了她跟前,只道了一声“得罪”,人还是被拎着回来的。能用最短的时间解决问题,桐斐绝不认为自己应该耐心劝顾念一点点再走回来。

    回来了的顾念开始拼了命尖叫:“救命啊!师傅!救命啊——”

    “云姑娘,请您安静些吧。”

    卫巍话音落,耳根立刻清净,他瞠目结舌望着软趴趴倒在地上的顾念,对桐斐蓦然出手仍觉得不可置信。

    桐斐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砸昏过去的,或许会是未来的尊贵的皇妃!

    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卫巍只得命人“扶”云姑娘到马车上去。

    而顾念方才口中所唤的师傅,是萧吉。

    远远听见了顾念的喊声,萧吉飞奔至明泉,他看见桐斐正抱了昏睡的顾念往马车上放。

    “萧吉?”卫巍对萧诚身边的老人多少都有些印象,看着匆忙赶来的萧吉,以及来人紧张的面色,他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声音也冷了下来,带了几分阴测,“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云姑娘咱家带回宫去了。”

    “卫公公,她不是云姑娘,云姑娘就葬在浮云山庄。”萧吉着急向着卫巍稽首,他迫切想要解释地更明白些,不愿给三公子带来任何麻烦,“公公若是不信,回头可以禀了皇上开棺验尸。”

    “哦?”卫巍的神色颇值得玩味。

    “的不敢撒谎!”萧吉横了心道,“公公马车上的姑娘是顾念,的曾在狗尾巴巷子偶然见到她,因长相和云姑娘极其相似,所以,所以才将她带来浮云山庄做些修剪花木的活计。的,的本算回头让萧三公子看看人再做算,只是三公子他最近实在忙碌,还未曾……”

    卫巍冷然道:“原来如此,只是咱家有一事不明,萧侍卫最近忙于‘烽山之乱’,他手下的猛将萧吉,怎么如此有闲在山庄,给个修剪花枝的姑娘做师傅?卫甜,拿碧玉坛盛上明泉水,咱们回宫。”他后面的话却是对自己的义子吩咐,不料此来明泉,竟然撞破个惊天的秘密,还是早早回宫,禀明皇上再做算。

    卫巍的马车飞奔回了皇宫,而萧吉的快马在卫巍之后进城,赶往升平将军府,同行的还有顾况,顾况从未骑过马,他紧紧拽着缰绳,听风从耳边吹过,如顾念哭泣呼喊的声音。

    二人到了升平将军府,才知道萧央因伤走火入魔,此时正沉沉睡着,人事不知。而守着萧三公子的,竟是萧老将军萧诚。

    萧吉匆忙带了个陌生人自浮云山庄赶回,之后又急匆匆进了萧三公子的云起居,既然进来,就要给萧老将军解释个明白。

    听了萧吉的回复,萧诚气得铁青了脸色,蒲扇般的巴掌,印在萧吉的脸上。

    “老夫将你给了央儿,就是让你帮他做如此糊涂的事情?!”萧诚的失望,让萧吉的羞惭无可遮掩,一条如铁的汉子,竟至泪盈于眶。

    萧诚看着跪倒的萧吉,再看看床上人事不省的萧央,顿觉心乱如麻。伴君如虎,央儿竟然如此大意,他此番所为,已然是欺君之罪。皇上能容得萧央把花魄藏在袖子底下,却不见得能容得萧央把和云梦晚一模一样的女子藏在浮云山庄!

    萧央此劫,生死难料。

    “你的妹妹从哪里来?”萧诚的面沉如水,问向顾况的语气压得人透不过起来。

    自萧吉起顾念被宫中的人带走,顾况早已经心急如焚,他一路上猜测着云梦晚与萧央,还有宫中天子之间的种种,作为一个普通的百姓,他想破了脑子,依然想不出头绪。顾况想不明白,却也知道,或许他们之间的故事有一万种可能,但每一种可能,都会让顾念粉身碎骨。要不然,怎么会有浮云山庄花海里孤零零的一抔黄土,无字青石碑?

    他的一颗心,被顾念的安危深深压在谷底,此刻竟浑然不在意萧诚的威压。他淡然回答:“顾念,是草民去岁春末,从浮云山庄的新坟里挖出来的。当时草民只想挖了坟,盗些财帛,可借着火折子,看她面色如生,草民心生不忍,莫名就背了她出来,重新填了坟。后来草民背着她跑了一阵,再被风一吹,她竟然醒了过来。醒过来的顾念,已经忘了自己是谁,而今的她,只知道自己是狗尾巴巷子的顾念,是我顾况的妹妹。”

    听了顾况的话,萧吉惊得一双手簌簌抖了起来,他对萧央的话素来深信不疑,才会以为顾念就是顾念,仅仅是长得像云梦晚而已,才会在刚才坦然请卫巍禀明皇上开棺验尸,以此来证三公子清白。谁料此话若被当真,更是萧央的一道催命符。他惊骇地站起身,不管不顾往门外冲去。

    萧诚问:“你去哪里?”

    “我去找个尸体,放进云姑娘的坟墓里。”萧吉不愿回头,他想立刻就走,越快越好!

    “然后再杀了月华城所有的仵作?”萧诚的声音冰冷,似乎竟有几分隐隐的绝望。

    是啊,月华城里有如沙凌一般的仵作,该是怎样的尸体,才能乱真呢?萧吉转过身来瞪着顾况,他真的想掐死了顾况,如不是眼前胆大包天的贼子,怎么会给三公子惹下如此滔天大祸?

    屋内,空气似乎要凝结,闻筝的声音有些突兀地在帘外响起:“兰亭圣手回来了。”

    当年,本应该枯骨成沙,谁知一点痴念,又放心不下。

    黄泉未见,却以为从此后了无牵挂。

    再入宫门,难不成半生韶华,就这般,轻付了流水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