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迷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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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新皇囚禁太上皇的流言, 既然是流言,自然早被人驳斥荒唐。

    安居在君庭山的刘珞也曾宣御医进殿,似乎被气得不轻, 身子更不如前。尔后至今, 太上皇刘珞,真的就不曾再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闭门谢客, 谢绝普天之臣的觐见,尚且有情可原, 他不再是皇上, 也没有召见大臣的必要。可到了君庭山之后, 刘珞竟然不肯再见皇亲国戚,从皇子、公主,到贤王, 他都不肯再见,只而今憔悴,雾鬓苍苍,相见徒增悲切, 争如不见?

    憔悴?到底是憔悴到什么程度呢?既然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皇上为何任由他们在宫苑之外,不早日迎进皇宫早做准备呢?

    皇家的事情, 从来不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初时,人人忧戚着月华城烽山的**,许多事情都不敢去揣测,只怕猜测得过于分明, 反而绝望,更加惴惴不安。

    而今,时过境迁,稍微宁静些的人心,便似乎有了闲暇,想要揭示更多秘密。

    于是镇抚使李铭与楚国公楚向南一同,跪在君庭山的别苑外,求见太上皇。守在门房的秦公公,先劝了他们两句,后来见他们坚持,喃喃抱怨着,报往宫内去了。

    出人意料的是,太上皇刘珞,竟然真的将二人宣进别苑。当然,他们见面的时候,没有在大殿里,而是在别院偏殿,刘珞的床头。

    刘珞是真的不起精神了,他的眼神有些浑浊,抬了抬,像是要看清眼前的人,终于放弃,微微张开了口,问:“楚爱卿、李爱卿来了?”

    声音有些摇曳,听不大清楚的混沌。

    楚国公果然觉得心中悲切,他跪倒叩头,问:“佛爷安好?”

    刘珞轻轻点了点头,再张了张口,似乎要问些什么,终于未能出声,长叹一声,呼出一口浊气。

    镇抚使亦叩头问安,问罢却不起身,轻声问:“佛爷,臣李铭斗胆相询,您即是精神欠佳,何不移驾回宫呢,宫内的供奉,到底齐备些?”

    刘珞听了李铭的话,又抬了抬眼,无奈眼前依旧浑浊不堪,他叹息了一声,呢喃道:“别苑挺好,朕喜欢这里,回宫徒增烦恼。”

    “佛爷为何烦恼?”李铭的眼神陡然亮了,微微颔首来掩藏。

    刘珞蓦然间竟精神了些,他有些急促地喘息了两声,道:“朕还清醒,不要……不要在我眼前弄些花样。”

    楚向南,李铭皆惊骇不已,磕头道:“佛爷息怒,臣等一片丹心苍天可鉴啊!实在是而今,而今……”

    “怎么?!宫里出了什么事?”

    楚向南犹犹豫豫道:“皇上,月华城烽山**,已经审明白,是湘王指使!”

    刘珞立刻竖了眉毛,他满身混沌颓然的气息忽然一敛,声威颇有当年之气势,震怒问:“老四?!老四怎么敢,宣他进京,立刻,来给朕讲清楚!”

    楚向南先是愣了一下,继而道:“皇上已经派孟尝宣旨命湘王回京,为佛爷您侍疾。可是……”

    “他竟然敢不来?”刘珞愤怒更胜,禁不住咳嗽几声,却又忍住,喉头发出压抑的嘶嘶的声响。

    “湘王孟尝与南蛮余孽勾结,欲行刺杀,所以,杀了孟尝,封了城,萧央已经奔赴襄州,准备汇合盛柯,楚秀,不日,许会起兵……”

    刘珞面色更见灰败,又嗽了几声,仍不能舒缓胸中郁闷,恨然道:“朕还活着!逆子怎敢!逆子怎敢!”

    李铭凝声回道:“请佛爷回宫主持大局吧!”

    刘珞目光一冷,问:“怎么,皇儿他可是不堪服众吗?”

    楚向南二人诺诺不言

    刘珞叹息,他气息不济,断续道:“朕,朕无颜在宫里,朕……不忍看旭儿为难,你们若是忠,尽心辅佐旭儿,辅佐旭儿,让老四,老四这个逆子早日,早日……伏诛!”

    楚向南与李铭忙领旨表忠心,然后彼此相望一眼,似乎要退下,又似乎有些不甘。

    终于,楚向南狠狠心,道:“皇上他新纳了云妃,而今已经三日不早朝了!”

    一个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刘珞已然不能再震撼,当初的谋划皆因为自己颓败的身子变得如此漏洞百出,最信任的儿子,倾注了最苦心的栽培,竟是一个把懦弱当成仁慈,一个把期待错看成纵容……他想握紧了拳头,却无能为力,只能颓然放下。许久才道:“不许尔等妄言。卿且回报了皇儿,吩咐准备迎驾,朕,朕明日便回宫吧。

    或者是因为力气用尽,刘珞的声音更加混沌微弱,然而,传进楚向南和李铭的耳力,莫名带着些战栗的寒意。

    两人诺诺退下,离了君庭山。

    告别的时候,李铭有点心不在焉,好像再思考什么,眼角晦暗不明的闪烁着光彩。

    楚向南看了看退出很远的侍卫,轻声向李铭道:“而今,你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佛爷虽身子骨虚弱,心思依旧澄明,绝不是被人下药的模样。佛爷身畔的人,都是侍奉了多年的,忠心耿耿,也定然不能看着佛爷让别有心机的人算计了去。”

    李铭点了点头,“为臣者,尽心便好,只可惜楚国公此行太过激进冒险,恐怕要失了君心啊。”

    “嗐!”楚向南叹息,“你我从来都不被倚仗,何谈失了君心,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李铭唇角勾起一丝浅笑,“我还罢了,当年未能沙场建功,今日更不敢怨怼。只是楚国公你,也曾追随着萧老将军出生入死,楚家军的名头,也曾因剿灭武林盟,一时间盖过萧家。何况而今,您还是国丈,怎么倒甘心被萧家排挤?”

    楚向南也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道:“镇抚使笑了,当初的功劳,皇上哪一样没有恩赏,而今咱们功成名就,难道不该看孩子们征战沙场,扬名立万?再了,楚家军从来都是萧家军的嫡系,又何谈排挤?我是真的希望萧将军此去所向披靡,震我夕月军威,夕月太平的天下,才是你我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李铭不再多言,只微微点了点头,拱手向楚向南告辞,他当年也是武将,而今未见老迈,上马的身手依然利落非常,只可惜,再也不能有机会到战场厮杀了。

    楚向南看着他纵马远去,心中却漾起淡淡苦涩的滋味,也一样跨马扬鞭,离了君庭山,回国公府。

    二人离去后,君庭山的密信就传进了昆华宫。

    刘旭有些无措,他身边无数忠诚的暗卫各有各自的渠道,他自然也是听到了许多流言的,可是他自然明白云梦晚不是什么妖妃,不但从未魅惑过自己,甚至入宫至今,都一心逃开。只是,自己如今的模样,又该如何面见父皇,与父皇解释清楚呢?

    ……

    是夜,刘珞与皇太后相顾无言,许久未能言语,最后叹息道:“朕没有时间了。”

    太后心中苦楚涌上喉头,呜咽道:“皇上您千秋万岁”

    千秋万岁?不过是人的奢望,自古至今,谁又堪过百年大关?

    刘珞道:“朕死后,立刻昭告天下,宣老四回宫,届时,就让皇儿把他留下吧。不可放虎归山。”

    太后的心中更觉酸涩,一时无言,只是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烛光,这烛芯该剪一剪了,可他们此刻身畔只守着一个老总管,昏花的老眼已经浑浑噩噩,只是紧紧盯着太皇,过于地担忧让他完全没有留意到烛影的张牙舞爪……

    刘珞等了一晌,等不到回答,叹息一声:“朕,朕要休息,你们都退下吧。”

    烛光更加摇曳,将旁边摆着地金猊兽的香炉的兽影和袅绕地紫檀香雾幻化成大片狰狞地影子。这狰狞,让太后心头一惊,不禁转过头来看向太皇,她满腹的惊惶与委屈却在霎时间在胸口凝滞,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此时,刘珞悄然无声,已是没有了呼吸。

    先皇驾崩!

    君庭山在此夜静时分,忽然响起的凄凉的哭泣实在是过于惊心,虽然转眼间就戛然而止,可是别苑各宫各院中的人心头都是一惊,不约而同将目光看向望舒殿……

    一骑快马绝尘而去,很快隐没在夜色之中。

    然后,在昆华宫徘徊的刘旭,得到了先皇驾崩的消息。他赶觉到双腿一软,四下排山倒海的压抑让他几乎站立不住,软软地倒在地上。一侧,卫巍慌忙扑过来将刘旭紧紧扶住,用自己已然伛偻的身躯死死抵住刘旭的战栗,轻声呼唤:“皇上,皇上此时定要振作才是,竟夜召萧老将军进宫吧!”

    漏声催,夜如水。

    萧诚觐见时,三皇子刘暝等在琼华殿,他红着眼眶向萧诚长揖倒地,颤着声道:“此去,万事倚仗升平大将军了!”

    萧诚不见刘旭,心中疑惑,正要相询,刘暝忽而上前扶住了萧诚的手臂,轻声在他耳畔了一句话,二人便先后出了大殿。上了马,身后跟得却是圣上的銮驾,一行人匆忙出宫。马蹄声起落,匆匆赶往君庭山去了。

    夜色浓,却听马蹄一声声;问流年,又为谁来去匆匆?残烛灯花不堪剪,一重重,此去,是该历哪一翻尘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