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陌上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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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次到昆华宫给顾念授课, 何俊仁仍是忍不住觉得荒唐可笑,可他不得不承认:顾念在学医上面,的确很有天赋。

    一直以来, 都令何俊仁担忧的是, 云妃娘娘总是过于执着于和毒.药有关的所有药物。在浩如烟海的草药中,顾念最先认识的是:断肠草、雷公藤、钩吻、鸩酒、砒石、鹤顶红、番木鳖、夹竹桃、砒.霜、乌头、见血封喉、雪上一枝蒿、奎宁……

    种类繁多的毒物, 实在不适宜在女子纤弱的指尖流连,而顾念, 似乎也不是真的喜欢, 她总是带着些畏惧, 心翼翼请教着何俊仁:“师傅,这个会死人吗?”

    何俊仁正忙着把川穹、白芷磨碎了,悉心勾兑成药膏, 尝试着去除刘旭脸上残留的,浅淡的伤痕,听顾念询问,赶忙抬头去看。只见顾念手中, 高高举着的竟然是辛蛇!

    他白了脸色,骇得去顾不得尊卑,去顾念的手, 颤声喝道:“微臣早就告诉过娘娘,不明白属性的药物,不要用手去碰触,桐管子是做什么用的?!还有, 微臣曾过,大凡有毒性的药物,其味道也要防备,娘娘开三管封的时候,为什么不用连翘浸过的纱子蒙了口鼻?!”

    夕月王朝十余种上得了排行榜的毒物,算是何俊仁给顾念讲得第一课,顾念已然就熟记于心,命人将这些药物早早送出了昆华宫,她对于毒性霸道的药物,也十分忌惮。

    只是顾念未曾想到,其余带着毒性的药物,虽不能立时致命,却也各有各的可怖之处,例如辛蛇,人的肌肤直接接触,轻则导致肌肤腐烂,重则导致皮肤坏死。辛蛇的味道也有毒,会导致人呼吸麻痹,神经萎缩,若是长期置于室内,则能让人头晕呕吐,口唇发青,超过三日,一样致人死亡。

    看着师傅的面色紧张,顾念也慌了神,把手指泡在何俊仁提前熬煮好的町岡苗的水里,细细清洗之后才敢拿出。她洗好了手,何俊仁也将辛蛇重新用桐管子收拢在三管封里,谨慎放好。

    听了何俊仁仔细的描述,顾念紧皱了眉头,原来辛蛇也如此恶毒,实在不适宜留在宫中,早早劳烦两位师兄带走的好,可是,她依然有些奇怪,好学地问:“师傅,您过,所有药物相生相克,所有毒.药也都能入药治病,那辛蛇又有什么药用呢?”

    当大夫的起药物,一如老夫子讲古,珍玩店里的掌柜盘物件一样的热忱。何俊仁果然欣慰,愈发仔细地将辛蛇的药性讲给顾念听。

    顾念方听完了辛蛇的药性,又开了另一个三管封,这次倒像是长了心,用桐管子心捞出,问何俊仁:“师傅,您看这就是风前花吗?它又有什么功效?”

    何俊仁索性把磨药的工作交给了扶风,自己站在顾念身畔,认真指点:“风前花用于止咳平喘有奇效,然而剂量过大,则会导致人呼吸麻痹,气结而亡。风前花的种子有剧毒,若是身上有伤的人,伤口碰到风前花的种子,行不到三步,便会倒地身亡。风前花的花粉和曼陀罗的花粉合用,与酒同饮,也会致人死亡。不过,有人曾用风前花的花粉,与百合一同制香,有安眠的效用。”

    “安眠?类似于蒙汗药吗?”顾念将风前花放回三管封,心放好。

    何俊仁点了点头,道:“是的,风前花的花粉,有令人昏迷的效用,与熏香合用,令人防不胜防。臣听闻前朝有人用这样的药物,让宫嫔嗜睡,最终导致人精神涣散,疯疯癫癫。”

    顾念又问:“如何能解?”

    “甘草与平莲同服可解。”何俊仁与顾念一问一答,却莫名有些心慌,眼前的女徒儿身份高贵,又十分大胆妄为,才真让人防不胜防。

    一个妃子的宫中,实在不应该出现各种各样的毒.药,所以何俊仁暗自吩咐了扶风,在昆华宫的熏香里,悄然放着些连翘、町岡,以及甘草、平莲……

    月余的时间不算很长,顾念却已经能够出神入化使用各种有毒、无毒的熏香。

    刘旭喜欢听奴才们讲起顾念摆弄熏香的样子,偶尔他也曾在昆华宫的宫门外,远远瞧向敞开着的次殿里,袅袅然的烟雾缭绕,模糊的是谁的倩影?恍然间看去,仿佛重回当初的岁月,云梦晚的模样,一颦一笑一翩然。

    只可惜,刘旭贵为君王,终不过是一双凡眼,看不透眼前,不过物是人非——云梦晚指尖杳然的是花魄,纯净不染纤尘,为了救赎,洗涤着尘劫里的罪孽深重;而顾念,她指尖袅袅的熏香,却沾染了太多的恨,为了解脱,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此生的万劫不复——错误。

    月余的时间也不算很短,至少对于血战沙场的战士,每一寸时光都是漫长,彻骨的痛。看惯了死亡和血腥的残酷,久了,也许会觉得麻木,然而,麻木却不代表不会疼痛。

    那么,贵南的战局到底怎样了呢?

    听闻,湘王拿下青州之后,完全没有耽搁时间。他先是在青州城里全部安插了自己的心腹,然后留下两万兵马。当然,这两万兵马并不是陈翟羽的旧部,那些战俘,湘王以为,还是整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更能放心一些。

    接下来,湘王几乎没有等自己的人马全部修整好,就匆匆折回了贵南。白了,他对盛柯那个蠢货并不放心,如果有人一定要盛柯其实并不蠢,湘王也愿意相信,可是他亦明白,这些叛依了自己的将士们,其实并不见得真心愿意当叛军。只不过因为自己在东南一域,声名过于显赫,他们的“屈服”,或者只是“屈服”罢了。不是真心,怎能信任?

    刘昱一路上行军迅速,两地之间,只用两日一夜便已经赶到。

    可是,依然是来不及了,临时搭建的土城里,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大营里,竟然空无一人。

    远归的人,倘若看见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便能冲淡疲惫,可是眼前呈现出一片荒凉,那,就绝不是一件轻易可以承受的事了。

    我们看不出湘王的愤怒,他什么都没有,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戏谑有趣的神情,嘴里喃喃道:“好,很好!”这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波澜不惊的湘王,只是指挥着自己的十万兵马,默默在原处安营扎寨,他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只在原地等待,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不过,我们倒是无需替他操心,如此大大咧咧便在此狼藉之处安营休息,会不会出事。湘王的兵马比盛轲也不知好了多少倍,自然不能出现让人劫营的情况。

    那么,吴保呢?

    吴保此时,正对着堪堪三万的兵马发愁,怎么办?擅自挪营而被偷袭,擅自出战并一败涂地,这损失不是自己造成的。但是,真正该担责的那人已经死去了,自己能够推得干干净净吗?

    不,这还不是吴保思考的重点,他想得要更远一些,那就是:他真的还要跟着湘王继续着千秋大业的梦想吗?即便成功了又能如何呢?是的,湘王十四岁便上了沙场,近年来,他简直就成为了东南一带的传奇,所以当时盛轲策反自己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费力气,且,吴保相信,南军,尤其是襄州与湘州的兵马,愿意与湘王一战的大概绝无仅有吧。

    当初,依附了湘王,一心梦想着荣华富贵,封荫蔽子的吴保,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忘记了萧家军的神勇,亦忘记了升平将军府,不是吗?萧诚已经老了,且皇城离不开他。而萧央,是的,月华双壁的传,他们都听过的,可是那又怎样,十来岁的子,毛长齐了没有?

    不,他们不是忘记了萧家军,而是因为太过于遥远,所以根本就没有去想,想那个也姓了萧的子到底有多么的恐怖!因为距离的问题,吴保他们这些南边的将士们忽视了萧家军,那么,现在报应来了。

    可,即便现在给他们再来一次机会,他们也无从可选?

    怎么选?

    湘王是吃素的吗?那样一个凶神,连素来蛮横跋扈的南蛮王都十二分畏惧,难道吴保就不怕吗?逃?那将一无所有,再归顺朝廷?一次背叛尚且可以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是反复无常的人,恐怕在夕月是没有容身之地的……所以,得知湘王班师回来之后,吴保依然选择灰头土脸凑了上来,他带着剩下的三万将士与刘昱汇合,再讲清楚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真的是简单的陈述,然后,吴保就静默着,听命运的宣判。

    造化从来弄人,命运总是注定。人生从来无根蒂,漂泊宛如陌上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