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萧央奠
三千精锐的人马, 三千鲜活的生命,三千兄弟的血肉,在眼前纷飞湮灭的痛, 谁懂?!
萧央跪在军前, 高举着手中的含藏天剑,祈求焦浩然的惩罚!
他希望用自己的命来祭奠死去的战士, 用自己的性命赎罪。
倘若,不是想要把沈灵犀送回贵南, 送还给兰亭, 萧央或许不会回来, 他会继续在战场上厮杀,杀了栗粟,再去寻湘王, 直到筋疲力尽,直到自己的血与肉,和三千弟兄,融入同一片尘土。
焦浩然肃穆地望着萧央, 许久不曾开口。他看着萧央,看着萧央高举着自己的宝剑,眼眸里满溢着的绝望与悔恨。眼前的少年, 仿佛已经成了一座雕塑。
“你,知道自己错了吗?”焦浩然问。
萧央咬着干裂的嘴唇,溢出了鲜血,鲜血在舌尖泛起, 一种火辣辣难受的滋味,他哑着嗓子,道:“是,卑职错了!”
真的,错了!
“既然错了,就要用尽力气去弥补自己的过错。”焦浩然的嗓音因为着急和愤怒,显得有些沙哑,然而出的话语,却如磐石一般,砸在萧央的心上,“看你的样子,是准备以死谢罪吗?可是萧央,你若是死了,我除了能把你的首级挂在辕门外,寒了萧氏旧部的肝肠,乱了战士们的军心之外,我,还能得到什么?”
萧央无言,一颗头垂得更低,膝前,两点泪滴落在尘埃里,消失不见。
都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不到伤心处!
死亦不可,生,不如死!
如天神一般存在的萧央,带领着传闻中战无不胜的萧家军的精锐,在昨夜刚过去的战役里,竟然失败了!消息在将士中传开,几乎在刹那间崩塌了大家心中崩紧了许久的防线。
而更糟糕的是,湘王的军队,竟然再次兵临城下,一个日夜之间,近十万人马由茯苓山到贵南城外,黑压压驻扎在城门三里之外。
熙熙攘攘,尚未安顿下来的叛军之间,忽然跑出些重甲的将士,他们拖着些残缺的躯体和四肢,马在城下巡弋——尘土里的尸首,全都是玄衣黑甲,那是昨夜一战,阵亡的萧家军啊!
城下敌军的将士们,放肆地嬉笑谩骂:“萧央儿何在?!听萧家军最重情重义,还不赶紧出来给自家儿郎收尸吗?”
“哈哈,还什么忠义之师?!狗屁,都是孬种!你们怎么不把箭射来啊!射过来啊,让你们兄弟的尸首做你们的靶子!瞄准些哈!”
“奶奶的!这些肉盾好使,就是沉了些,死人晦气!”
……
城楼上的将士气得睚眦欲裂,也早有人把消息报到焦浩然的帐下。萧央听闻,提起剑,就要马向南城门而去。
焦浩然一声叹息,起身用手死死拽住萧央的衣袖。他眼眸里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他问:“萧将军,三千萧家军的鲜血,仍未能积淀出你心中的城府吗?”
萧央愕然,面容如石雕一般僵硬,他的、心中山呼海啸的痛楚忽然寂静。原以为经此一战,自己会痛定思痛,谁料,还是会轻易被人点燃了怒火,浮躁任性,怎能担当大任?!
“你要领兵杀出城门,抢回兄弟们的尸首,是吗?”焦浩然沙哑的声音有些颤抖,恨铁不成钢的悲哀。
萧央低下头,是的,他刚刚是这样想的,真是天真得可笑,他竟然准备一错再错,再拿着兄弟们的血肉之躯,来蹈覆自己的意气之争。
“大帅!末将该如何是好?”萧央的眼眸里充斥着血色,“末将怎能容忍兄弟们的尸首,被人如此侮辱荼毒?”
“你恨?”焦浩然问。
萧央的头颅缓缓点了点,如千钧般沉重,“是的,我恨!”
焦浩然的唇角微微泛起笑意,只是这笑意显得有些冷,他笑着对萧央:“既然你恨,就上城头,去发泄你的恨!”
感受到焦浩然话语里的笃定,萧央却更加迷茫不知所措,发泄?怎么发泄?去城楼上将湘王和栗粟痛骂一场?!不,大帅不会如此幼稚,他是准备让自己去指挥这一场战役吗?他竟然还是如此信任自己吗?
可萧央何德何能,能担此重任啊!
焦浩然的手,轻轻扶了扶萧央头盔上的红缨,冷冽的笑意延伸到眼底,竟然让人不能直视,那也是恨,对叛军的无限憎恨。
萧央郑重点头,上马而去。
在南城门处,湘王的兵马更见放肆,他们将油倒在死去的萧家军的尸首上,点燃后再撕开,各自抢了残肢,如火把一般高举在手中,他们问:“萧央儿何在?如他不肯为萧家军收尸,那么爷爷就全都就地点了蜡烛!”
“这样的蜡烛有趣!萧家儿怎的不来陪爷爷们玩耍?!”
“点起!点起!”
……
阵阵的喧嚣声,宛如咒语魔音一般。
虽秋节已至,但贵南的天气仍是酷热难当,尸体被点燃后焦臭的味道,就在这喧哗声里,被熏风送上城楼,不少将士们忍不住呕吐起来,泪水迷蒙了双眼,直到看不清眼前,看不清城楼下的情形,自然,也看不清战局的走向。
萧央就是在这样的时刻踏上了城楼,他冷然吩咐:“用滚石!”
赵文杰走上前回话:“萧将军,末将适才已经用滚石与箭弩攻击,只是每次叛逆都丢下数十具兄弟们的尸首,被我们的乱箭与滚石砸得稀烂,让人不忍直视啊!”
萧央大怒,道:“将强弩与我!”
手持着弓箭的萧央,凛冽站在城头,他盯着城门下纵马的粟裕,亦盯着不远处,含着笑意欣赏这一切的湘王。
萧央拉弓搭箭,他想要射向湘王,可是……那一条可笑的懿旨,到底还要再搭上多少将士的性命,才能成全圣上仁厚的懿旨啊!不许伤害湘王性命,好一副手足情深,只是我们那三千如手足般的萧家军,他们的血债,又该找谁清算?!
仿佛有什么在胸口狠狠地澎湃,席卷在脑海,让萧央几乎在刹那间失去理智,想要就这样用一枚箭矢钉在湘王的头颅,可身后,有近卫急切地喊:“萧将军,不可啊!”
是啊,身为夕月忠心耿耿的臣子,如何能抗旨不尊,抗旨不尊,与叛逆何异呢?
萧央看见,湘王的唇角露出一丝戏谑,笑得那么张扬得意。他的胸口那么痛,这无奈,谁懂?
萧央的箭,又指向了栗粟的马首,他要将粟裕狠狠地摔落在尘埃里。
然而,粟裕早已经窥见了萧央的心思,当利箭破空之时,粟裕甩起手中的一个头颅,恰好挡在马首之前。
萧央的箭法极准,一根利箭穿透了粟裕手中的首级,然而他的心,却在刹那间如被热油灼伤了一般的疼痛。纵然离得很远,他依然清晰地看到那具头颅的眉目,那是戴红春,曾做过他的近卫!
萧央手中所有的武器,都失了准头,纵然他明知是计,是粟裕在利用已经死去的兄弟,淆乱他的心,可是他仍然忍不住上当,即便明知兄弟们已经死去,不会再感到疼痛,他依然不忍再去磋磨!
因为,他会痛!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萧央再次听见长箭破空的声音,好快的箭,射出它的人,臂力一定很强吧!
好快的箭!只因萧央片刻的恍惚,就已经到了胸前。
好快的箭!
萧央眼睁睁看着利箭射在自己的胸口。
他依旧喃喃赞叹,叹:好快的箭!
城楼上下,一片哗然,湘王的部署口中着尖锐的呼哨,他们高喊:“萧央已死!”
“萧央已死!”
“伪帝刘旭气数已尽!”
“湘王威武!”
“萧央已死!”
“伪帝刘旭气数已尽!”
……
而贵南城楼上的将士,却发出了震撼的惊呼,他们至今仍是不敢相信,萧央会中箭,怎么可能?神话般的萧家军,难道真的破灭了传言,变得不堪一击?
中箭的萧央,被人抬到了焦浩然的大帐中,他面色蜡黄,银牙紧咬,而一双血红的眼眸仍然睁开,死死盯着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看不到的模样。
焦浩然轻轻抚了萧央的双眼,让萧央的双眸闭上,他低声叹道:“萧家兄弟,你安心地睡,等为兄为你报仇。”
云聚散,雨无凭,贵南天幕裂风云;服缟素,系白绫,哀兵伏野泣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