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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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璞笠山有十余座山头,东边的两座山头有十几层楼高,两山之间有两口盐井一口水井,茅房十余座,由于煮盐,两座山头已被砍伐一空。崇祯七年九月中旬,这里热闹了起来,南边的那座山头上不时响起炮声,接着黑烟腾起,碎石乱飞。百余人在山上山下如工蚁般忙碌着,有的在砌寨墙,有的在往山上扛木头砖瓦,山脚下有十余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在一旁忙碌的是些妇人与老弱。山脚还停了七八辆四**车,有十余人正在从车上往下卸粮食。

    所有的人都在忙碌,只有两个闲人坐在山脚下闲话。一个道:“老吴,你真的要走?”。老吴道:“伍二前日走了,约俺同道,他去江南,俺在江南又无亲故,不去”。

    “老吴,那你打算何时走?”。

    “也不定,现下走了,也没个走奔,待哪日官兵来了,俺还去投军”。

    “似老吴你这般夜不收,军中定然是抢着收的”。

    老吴道:“郭虎,你不走?随俺一共投军,你那郭家枪也算一绝”。

    郭虎道:“刘大哥待俺不薄,咱不能走。唉,半个月便走了十几个兄弟,有时想想真没意思”。老吴道:“刘当家的那日不是么,走的是被筛子筛出去的,连告辞也不必了,他岂拿走的人当兄弟”。郭虎闻言不语。

    过了一会,老吴道:“他只拿他姓刘的当兄弟,便是不走,在这里也难熬出头,兄弟,我劝你与我一同投军,就凭你那身——”

    郭虎闻言,立起身,道:“老吴,你这话就岔了,俺还要干活,不见当家的都在扛活”,罢,郭虎走到一堆砖前,蹲下去,将砖背起,吃力地向山上走去。老吴在他身后摇了摇头,揪了一根草衔在嘴里,百无聊赖地看着日头,就如那日在河边的张五平一般,两一叉,枕在脑后,躺了下来。

    山腰上,刘洪起与孙名亚正坐着歇息,刘洪起冷眼看着山下,道:“老孙,我听闻闯将李自成,学锻,不成,当觅汉,枕着锄把子睡,咱这厢也有李自成”。孙名亚道:“也不是做甚都不成,做流贼就成”。刘洪起闻言哼了一声。

    孙名亚劝解道:“咱的李自成走得也差不多了,先生消消气,莫要形诸颜色”。

    刘洪起闻言又是哼了一声,道:“那日在汝阳雨地里,我日后叫你老孙,这才几日,你便忘了?”。孙名亚疑惑道:“先生是要——”。刘洪起道:“我叫你老孙,是为了我做头领的威信,我对先生都不假颜色,却要让个丘八开染坊,俺不是崇祯,惯那些军阀出来”。

    丘八这个词,民国时才有,但孙名亚已经明白了刘洪起的意思,他不由暗暗紧张,这伙粗人都是要脸的,又都有蛮力,要是闹将起来——

    刘洪起罢起身,与老孙又抬起了地上的木头,刘洪起笑道:“叫先生扛木头,真是斯文扫地”。孙名亚道:“你扛下头,俄扛上头,若还扛不动,便白在流贼里做了两年粗役”,又道:“俄若是不扛,你会不会象对付丘八那般对付俄——”,却不闻刘洪起回话,孙名亚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没从刘洪起脸上瞧出啥端倪,待老孙转回头,迎着山坡吃力地向上爬,心中却不出是沉重还是庄重。

    行了不远,却见由山上下来几人,为首一人一身大红大紫的衣衫,穿着十分花哨,衣袍宽大,不是干活的装束,边走边用帕子捂住鼻子,等走近了,那人看见老孙身后的刘洪起,用尖锐的嗓门道:“哟哎,刘伙计,洒家寻了你半日,你却在这扛活”。

    刘洪起放下木头,笑道:“俺就喜听钱老公这一嘴京调调”,钱太监道:“给你了多少次,洒家是北直隶肃宁县人,会甚京腔”。刘洪起笑道:“原来与魏公忠贤是同乡,魏公公千古奇冤,俺替魏公公抱屈”。钱太监沉下脸道:“莫要胡吣,魏逆是钦案,刘伙计,你怎越发不老成,洒家记得你从前不是这般性子”。

    钱太监又道:“刘伙计,你借着王爷的粮,白使着王爷的地,修这寨子,王爷是叫你将寨子围着两口盐井,你却将寨子围着山顶——”

    刘洪起道:“要围盐井,就得将这南北二山围起来,周长九里,得多少使费,多少兵守御?那日世子了,贼人又不得将这两口井挖了去,守这盐井做甚,俺在这山上立座寨子,贼人来了,伙计管家也有个地方藏身,不然谁敢在这里汲卤煮盐?”

    钱太监道:“瞧你这巧嘴的,洒家若非走了这遭,王爷还蒙在鼓里,亏得洒家还带了这几车粮来,你便是这般与王爷尽力的?你晓得不,为了你买火药,王爷请黄元功给附近州府行文,岂料那黄元功不肯,王爷已经参劾黄元功了,全是为了你!”

    汝宁知府黄元功一向与崇王朱由樻不对付,这次朱由樻不过是寻了个借口参劾黄元功。但无论是不是借口,刘洪起都得领这份情,刘洪起只得道,让王爷费心了。钱太监问你这寨子如何修?

    刘洪起道:“两山之间如何筑寨?不得将这两座山头也圈进寨里?如此寨墙周长便达九里,比西平县城还大,俺如何修得起守得住?此事钱公公不必主张,俺写封信,画张图,钱公公带回上覆王爷”。

    钱太监正待发怒,孙名亚却上前打圆场,钱太监见孙名亚蓬着头,穿着破烂,道你是何人?刘洪起道:“这是俺的先生,山西生员,还望钱公公略给些体面”。钱太监才没对孙名亚不敬。

    望着钱太监下山的背影,孙名亚道:“拿一百两银子来,打发这阉狗”。刘洪起悲哀道:“只有些散碎银子,拿不出,先前那二百两马蹄金已熔过了,你去拿十两喂狗”。孙名亚领了刘洪起的言语,匆匆追钱太监去了。

    刘洪起费力地将水桶粗的木头抱到山顶,坐在石头上直喘,郭黄脸上前道:“当家的就是当家理纪的,你这一喘,还有人敢偷懒”。刘洪起道:“山下便有一人”,罢,起身下山。

    “你也不消留在这里,上马走吧”,仿佛从天外飘来一句,将在山脚下睡觉的老吴唤醒了。老吴睁眼一看,只见刘洪起立在他身边。老吴跳了起来,难为情地看着刘洪起。

    “滚!”,刘洪起道。

    老吴闻言色变,怒道:“还请刘掌柜留些体面”。

    “是你自家不给自家体面”。

    “你,哼——”

    刘洪起望着从四边围上来的人,其中有流民,有家丁,有刘氏兄诸兄弟,他对老吴道:“今日我便要拿你提点众人,让日后咱刘家军一便是,你怎象吴敬杰那般不成器”。

    老吴怒道:“在下既是不成器,还请领教领教刘掌家的拳脚,受教一二”。

    刘洪起道:“可见我平日太纵你,拿你敬作西宾,可军汉就是军汉,你越敬他,他便越不识抬举”。

    老吴并不接话,而是做了一个请的势,要与刘洪起过招。

    “吴敬杰,掌柜的在山上扛活,你在山下睡觉,大千世界可有这个道理,掌柜的了你几句,怎么,你还欲和掌柜的过招?来,来,我来领教领教你的吴家长拳”。忽有人在背后道,二人回头一看,正是郭黄脸。

    这时,刘洪超,金皋等人也围了过来。金皋道:“老吴,那咱我就想提醒你,你这番行事不对,可我一思谋,你可是听劝的”。刘洪超道:“老吴,你这不是骚我么,一个是结拜哥哥,一个是家里哥哥,你叫我怎处?”,却是在责备老吴。

    刘洪起冲二弟刘洪超怒道:“日后你若与这种人结拜,我打断你的腿”。刘洪超急道:“哥,你怎么般话,这便是你的不对了”。

    “滚!”

    “明日立个行刑队,弄得我打个人都得自家出,不是同宗兄弟,便是结拜兄弟,咱如今是军伍,还当是走江湖的?”

    吴敬杰只身向寨墙下的马走去,身后传来刘洪起的声音。

    望着吴敬杰打马出了寨门,刘洪超心中叹了一声,这是他的狗肉朋友,虽有不是,可是临走,自已都不敢去送一程。这时,他听大哥刘洪起道:“老孙,莫要作好好先生,这种人留之何益?他一个打你三个,可一千个孙名亚,杀三千个吴敬杰,你信不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