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刘洪超
“不是俺掯吝,不肯上得意楼宴请二位大人,只因有些话,在别处不方便”。三天后,郾城县西关大街,二楼的一间窗扇内,刘洪起打横相陪,上首坐着两个官吏。
一楼的门首挂着店旗,上书洪记盐店。
二楼的窗扇内,郾城主薄田元纪道:“这二位是学生的远亲,却肯叫学生一声姨丈,老常,你莫在晚辈面前塌了俺的面皮,老常,常爷,常爷若是这个调,咱也不敢相扰”。
郾城典史常自谦笑道:“这不是没要紧么,起来,便不看在田大人份上,这西平刘洪起谁不晓得,好不四海,平日俺巴结还巴结不上,只是待刘爷那船货来时,正是新任知县到任,谁晓得新知县是什么脾性,若是叫他知晓——”
田元纪关切地问道:“是甚人,只听是新科进士,姓李——”
刘洪起冲刘洪超一使眼色,刘洪超摸出两大锭银子,分别放到二位大人面前,一锭足有五十两。
常自谦推辞道:“这如何使得,不这点事不值五十两,便是看在田大人份上——”
田元纪也叫了起来:“这成不得,咱是自家人,收了你的银子,我还算个人”,罢将银子递回。
推拒了一番,二人终于将银子笼入袖中,田元纪对常自谦道:“老常,他娘的,你是郾城的地头蛇,这么点芝麻事,谁敢使气吹你”。
常自谦为难道:“可若没有行文,这事——”
刘洪起道:“原先行文已是下了,只是汝宁知府黄大人素日与崇王不睦,便借勒掯着,崇王一怒,已动本参劾了黄大人”。
常自谦吃惊道:“此话当真?”
刘洪起道:“昨日,俺在璞笠山修寨,崇王府管庄的钱太监来了,俺的寨子只圈了山头,却未将崇王的那两口盐井圈起来,崇王为了俺,因黄大人不肯行文,动本参了黄大人,俺对崇王不尽心”。
常自谦闻言思索着。
刘洪起道:“俺也知叫常大人犯难,可俺又未让黄大人做甚,待俺的船来了,黄大人只作不知,若不是修寨急着用火药,俺便是待上一月,待皇上降旨申斥了黄大人,俺得了行文——可如今是啥情势?半月前俺由真阳回来,一路上,先是被流贼掳了去,逃出来,马又叫土寇劫了,若是再迟上一月修寨,怕有不忍言之事——”
田元纪道:“修寨非要火药?”
刘洪起道:“若是一錾一錾琢,得琢到啥年月,如今情势不等人,侯鹭鸶十日前勒索了俺二百石粮,若是往日,他敢?寨子若晚起几月,不得再被勒索,这通不算什么,俺刘家上千口子人咋办?”
听了刘洪起的渲染,常自谦拍了一下桌子,道:“待刘老弟的船来了,只管起旱,情管放心,没人琐碎。它娘的,俺郾城也该修寨了,离着西平县四十里”。刘洪起连忙起身,谢过二位大人。
田元纪却是若有所思,他道:“贤侄,如今土寇势大,临颍那厢有扑山虎的几百人——”
常自谦笑道:“田大人这便多虑了,刘老弟是做甚的?刘老弟如今担心的只是白道”。
待送走了二位大人。刘洪起与刘洪超回到杯盘狼藉的房中,郭虎也进来了。刘洪起道:“若此番登封之行,弄不到火药,这一百两喂狗的银子便白使了”。
刘洪超吱唔道:“俺与登封不熟,这回就看郭虎的了”。郭虎闻言,却苦了脸。
刘洪超道:“咱寻个背静处卸船,何必使银子”。刘洪起道:“背静处没码头,又变成了做贼,不便,不妥”。
崇祯七年九月十日,黄昏时分,一孔石桥出现在眼前,刘洪超道:“过了商桥便是临颍县”。刘洪起道:“当年杨再兴便在这里大战金兵的?”。刘洪超道:“那可是条好汉,岳爷爷火化了他,由骨灰中拾出的箭头便有两升”。刘洪起道:“细发处皆作不得真,或是三百人敌十二万金兵,或是五百人敌三万金兵,或是一升箭头,或是半升箭头,商桥多半也不在此处——”
正话间,或闻一声呼哨,由桥两旁的河堤下涌出几十个土匪,随即,身后的高梁地里也涌出十几个持弓的匪徒。众匪如电影上那般,个个用破布包着头,头上的这块布点,或是包扎伤口使。
刘洪超叫道:“他娘的,劫人也换个所在,莫玷辱了商桥的英烈”。
立在桥头一个执刀的汉子笑道:“时才那位爷还作不得真,还请那位爷给咱指指,在何处劫人方合风水”。他看着刘兴起的校尉制服,又道:“崇王府的?可是捉住条肥鱼”。
忽然,匪徒中有人叫道:“白脸是刘家老五”。匪首道:“哪个老五?”
“芙蓉枪刘洪超”。
匪首闻言征了征,随即大笑起来,道:“俺只知刘家老八,今日造化到了,便拿刘老四去换刘家老八”。
刘洪超笑道:“遇着个李鬼,那扑山虎莫非是李逵,你它娘的冒他的臭名”。匪徒中有人叫道:“敢骂大当家的”。
刘洪起道:“老八当日饶了你家大哥,就这般恩将仇报,彼此无光,薄了面皮不肯通融?”
匪首道:“大当家的念念不忘,常枪还可那般使,久欲请刘老八到寨里请教,咱兄弟们也久闻吃了刘老八的肉,可长生不老”。
刘洪起看着身前的十几张弓,当地一声,将腰刀抛在了地上。
“大哥!”,刘洪超叫了一声。随即,他对匪众叫道:“这是崇王府的校尉,还请诸位超生”,他又用枪尘一指郭虎马上的包袱,道:“这是百余两金子,诸位得了俺,得了金子,还请放崇王的人一马”。
匪首笑道:“痛快!只是一马不放,只放人”。众匪笑了起来。
三匹马被匪众牵走,刘洪超背着,正被匪徒捆绑,刘洪超悲道:“俺对不起大哥,那弓——”。刘洪起呼道:“老二!”
刘洪超道:“哥这才似做大事的”,刘洪起道:“哥对不住你”。刘洪超道:“哥与以往不同了些,它日,哥必会震动天下!”
“怎么,这是要当皇帝,创基业?”,匪首在一旁笑道,引得一众匪徒哄然大笑。那匪徒又斜眼看着刘洪起,道:“你是郭黄脸?这脸也不甚黄,许是搽了粉”。匪众又是大笑。
忽地,郭虎身形一闪,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已是锁住了那匪首的脖子。匪首两扒住郭虎的胳膊往外推,嘴里呜呜乱叫。郭虎喝道,莫乱动。着,一抬脚,匕首已由绑腿到了中,抵住匪首的太阳穴。
天色渐渐黑了,双方还在对峙。
“便是杀了俺,刘老四也得留下,放了刘老四,当家的便要俺的命,还不如叫你来个痛快的”。
“俺会给你痛快”,着,郭虎又往匪首脸上划了一道。
匪首嚎道:“你们它娘的是死人,不会往刘老四身上招呼”。一个土匪闻言,挥刀往刘洪超腿上砍了一刀,刘洪超呻吟了一声,刘洪起大怒,飞腿踢翻身旁一人,闪电似地腾挪了几步,已将那匪徒的腰刀夺在中。就在双方要火拼时,刘洪超高喝一声:“俺跟你们走!”
夜屏蔽了世界,隔着商桥,双方只闻话语声。“俺这便去叫刘洪礼来换人,若是伤着了俺弟,俺将扑山虎割三千六百刀,再炼成骨胶”。
“哥,你快走”,接着,是刘洪超的一声呻吟。对方叫道:“快将黑头放还,不然这便剐了刘老四”。然后,是刘洪起急切的声音:“还不放开,留他何用!”。再接着,是郭虎的一声滚,一道黑影扑向桥面,然后爬了起来,跌撞着向桥北跑去。
刘洪起叫道:“俺的话听着了,若敢伤了俺弟——”
“他娘的,还充硬,放箭!”
刘洪起只觉身后一股大力袭来,便趴在了地上,郭虎已是压在了他身上,随即,嗖嗖声传来,接着是两匹马的悲鸣,然后是嘭然倒地声。
对面似乎又传来刘洪超的一声呻吟,刘洪起心中一紧,“老二”,黑暗中,刘洪起贴着地皮,无力地唤了一声。
晨曦又一次染红了沙河,一滴露水由树叶上跌落,拍在了刘洪起的额头,刘洪起惊得坐起,叫道:“洪超!”
“掌家的”,郭虎在一旁叫道。
刘洪起在树下呆坐良久,“走”,他道。
“去哪?”
“洪记盐店,寻两匹马,上登封”。
“不救四哥了?”
“咱救不了,看他的造化了”。
“掌家的!”
“郭虎,我掌的不是刘家,我也不是刘洪起,我死了,也就了了,可我还不能死,我只照着路径走,若是中途走死了,我解脱了,也问心无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