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李际遇
“这事极该做的,如今搅乱得这么等的,就是俺也早就欲修寨,只是庄人太计利钝,纵是俺肯挑个头,众人也只巴巴地看着,不愿出粮出工”。
客厅上有副对联:一身不恋繁华境,半世常为散淡仙。八仙桌上摆着酒席,上首坐着的中年人头戴方巾,这是有功名的人才戴得,此人乃是生员张问明,超化庄的大户,左首坐着张问明的四子张济,右首坐着刘洪起,下首背门的是郑乐密。
张济把玩着一张弓,乃是两张柘木弓中间夹了两只滑轮,正是刘洪超偷偷带出门的那张弓。张问明看着这把弓,道:“听闻东虏弓马疾劲,朝廷若得了此弓,于边事上甚有助力,先生何不献上此弓?”。刘洪起道:“此弓易仿,朝廷得此弓,虽有助于一时,却无助于长久。此弓,在下早晚会献与朝廷,只是先借助于一时”。
张问明道:“先生肯将此弓与学生,真是得了先生的大济,就不怕学生将此弓献与官府,抢了先生的功?”
刘洪起道:“先生父子长厚多情,乃君子辈,在下听郭虎了一路,先生将此弓献与官府,便宜了君子,在下乐见其成”。张问明正待相谢,刘洪起却道:“此弓也并非白与先生,先生庄中好甚多,可否劳动诸位护船,将在下的一船铁护至郾城?”
郑乐密道:“刘老板不是要购火药么”。刘洪起道:“火药只存三分想,若是购不得,则置办些铁,坩锅,再请两个会炼炉的师傅回去,不瞒诸位,在下修寨之所,正是铁矿”。郑乐密笑道:“这却不难,铁厂不卖铁卖甚,至于炼炉,在下便会”。
张济问道:“与先生护船,需几个人?”。刘洪起道:“能将此弓开至八石者,需十余人”。
张济道:“这却不难,只是先生这一船,又是弓,又是火药,皆是违碍之物,又远行四百里——”
刘洪起道:“俺来时,勘察了一路,只在临颍有扑山虎劫水道,别处皆无碍,且在下还有崇王府的路引,还有崇王校尉这身皮,白道是无碍的,黑道只在临颍一处”。
张氏父子闻听,半晌无言,刘洪起又道:“也不白叫诸位护船,每人奉送十两,若是出了岔子,给家中百两”。这个价出得不低,走船到郾城,来回用不了一个月,但十两银却是一个劳力一年的收入。刘洪起摸出一锭马蹄金,约有十两,放到张问明面前,道:“这几日还请张老爷制些滑轮弓,以竹为弓身便可,另请张老爷雇上两只500石糟船,讲好价钱,船钱俺来付,再多制几支桨”。
张问明看着眼前的黄金,思虑片刻,道:“既是颍河有扑山虎,何不走洧河?”。刘洪起道:“洧河一路,俺没勘过,新郑,洧川,扶沟一路,或是更凶险”。
张问明又是不语,张济道:“恕学生无礼,敢请崇王府路引一观”。刘兴起闻言,由怀中掏出一张纸,双递了过去,张济接在中,张问明亦伸头来看,二人看罢,将路引奉还。张问明道:“颍河一路并无榷关,却也好应付,只是到了郾城卸船之时,如何处?”。刘兴起道:“来时,俺已打点了郾城的典史,主薄,那主薄与学生还有些姻亲”。张问明此时才点了点头,道:“一路凶险,出了事故,如何向家中交待,只是看在先生办事谨细,滑轮弓亦非凡品——”
刘洪起连忙起身拱,向张问明道谢。
待重新落坐,张问明问道:“可曾发过?”。刘洪起笑道,先生明知故问,俺只是个贩私盐的。张济道:“我见先生的身,就未考个武举?”。刘洪起道,早年荒疏,如今世道乱身家忙,便更顾不得了。
大家一直未动筷子,家人渐渐将菜上齐了,刘洪起道:“一发等郭家兄弟来再吃也不迟”。张问明哼了一声,道:“昨日郭龙在先生面前放刁,俺还未叫他与先生赔罪”。
由客厅往门外望去,是静默的大山,山腰可见一片明黄色的建筑,乃是超化寺。这个时代,只有寺院与皇家可用明黄色。超化寺非同一般,寺中供奉着一颗释迦牟尼的舍利,据佛祖舍利,中原只分到十余颗,超化寺凭这颗舍利,名列天下第十五刹。在超化寺以西三十余里的少林寺里,都没有佛祖舍利,只是少林寺因达摩的关系,为天下第一刹。
张问明指着郑乐密,向刘洪起道:“去此不远,便在南窑。二老虎随你去,二老虎在太室山挖过矿,与那李际遇好得仿若针和线,同在床上歇卧的”。郑乐密闻听,瞪着张问明叫道:“员外!你——”。张问明却捊须大笑。
张济道:“那李际遇家中虽贫,在矿上却是味药中甘草,离了他不行的,矿上几百口就没有他不识得的”。
“明日骑上匹头口,引着刘老板将事办了”,张问明向郑乐密吩咐道。
送中刘洪起后,张问明立在院中,看着山上的舍利塔久不不语。此塔为十三层方塔,建于唐代,已有九百年历史,到了后世更是有一千两百余年历史,但终未逃过史无前例那次,史无前例那次将中国的古迹毁灭了一多半。也未必是坏事,死人的东西太多,便占据了活人的空间,也占据了活人的内存。
“爹”,张济在一旁叫了一声。
“若仅是一船铁,一路或安生些,唉,终是我面皮瓤”,张问明对着舍利塔自言自语。
超化寺西边十里的一处村庄,已是登封县境,农家院落内,几只鸡走来走去,胡乱啄着地上的琐碎,黑猪在猪圈内哼哼了两声,在梦中巴几了两下嘴,又挠了挠肚皮,这种混身漆黑的猪,在后世已然不见,竟是绝了种。
天色渐暗,堂屋里摆着一张矮桌,或叫案桌,桌旁的板凳上坐着两人,冲门坐的一人长得颇似亮剑里的丁伟,他身旁坐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老者一脸沧桑,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大上十岁。由门口看出去,太室山36峰中的七八座山头近在眼前。
一个三四岁的娃娃,穿着开裆裤,由厢房出来,嘴里叫着爹,正欲跨过堂屋的门坎进来,李际遇叫道:“屋里的!放老二出来作甚,俺看你是皮庠了!”。一旁的老者坐不住了,叫道:“这叫甚话,你是撵俺走!”。罢,将一只盛着肠肺的盘子端起,起身送到了那孩童跟前,那孩童不敢接盘子,征征地看着李遇际。李遇际心中一酸,此时,当厢房出来一个黄脸婆,道了一声当家的。李遇际起身,将老者的盆子接过,递与那黄脸婆,道:“守在厢房莫出来”。
待二人重新落坐,李际遇道:“蒋师傅,你无家无业,不如做个方外之人,沿门抄化,得些便宜食”。老者叹了一声,道:“俺还苟且过得”。
这时,忽闻院外有人叫道:“三哥”。随即,郑乐密来到院中,他见着堂屋中的二人,叫道:“老蒋也在!”,快步走进屋中。
郑乐密进了屋中,伏身去捏桌上的猪耳朵,不想忽地上一麻,刚捏起的猪耳朵又掉进盘中,郑乐密不满地看着蒋发中的筷子,随即他踱到蒋发身后的筐中翻了起来,道:“老蒋今日贩了些甚,咦,相思套,**散,**密戏图”。忽地郑乐密又觉腰上一麻,不由自主地向墙上趴去。
郑乐密瞪着蒋发,怒道:“老轻薄!”。蒋发回瞪着他,道:“轻薄!”。李际遇道:“郑二,你今日甚是不成模样”。
这时,郑乐密才想起院中还有一人,他连忙躬身指向院中,道:“这位是汝宁府的刘掌柜,欲购些铁,再在矿上寻两个会炼炉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