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另托生托生才新鲜呢”，李伟国在地铺上自语了一声。睡意全无的刘洪起听闻，想起了一个故事，是哈工大开学时，有个战士误跑到学生队里，这个战士请求回连队，校长他没出息，这名战士只得留在哈工大当大学生，哈工大的录取分数还清华北大还高，这战士识不了几个字，如何跟得上？就因为校长那句没出息，战士拼命恶补，几次恶补得昏倒。最后历经千难万苦毕了业，老来成了专家，被传为佳话。

    庄士却十分不欣赏这个故事，校长把个文盲留在大学里，那你就得负责给人家找老师补课，从学开始补。结果不但差距大，人家还得自学，这算什么？简单粗暴。这叫佳话还叫乱弹琴？

    刘洪起现在就在做陈校长的事，要把李伟国这样的文盲，教成大明的科学家。李伟国这几天表现出了影视剧上的情节，宁愿去战场玩命，也不愿学了，太痛苦了。学习比在战场搏命痛苦，学过的都有体会。但刘洪起自以为，自家的水平比哈工大校长强多了，哈工大那个战士是自学，而李伟国是他刘洪起亲自教，刘洪起是什么教学水平，后世的教科书，他没一本看得上的，他特别强调用生活比喻深入浅出地形容技术。而那些教科书，不要深入浅入，简直是缺天少地，生吞活剥，那帮写书的老家伙自已懂不懂，理解深不深，大可疑问。

    自已这样的老师，怎么会让李伟国在梦中痛苦地，另托生托生才新鲜哩？驴三学得就很好嘛，驴三那文化，在后世连学生都不如，他连九九乘法表都背不全，不照样学得很好？嗯？

    正当刘洪起想到这，驴三在梦中道：“俺原先通得”。刘洪起先是一惊，随即他冲驴三道：你通个屁。

    肋骨忽地疼痛。刘洪起披衣而起，立在窗前，窗外远方，天光之中，一堵巨大的墨墙将东方屏去了大半，那堵墙在翻滚，在缓缓袭来，这堵黑墙暗示着局势，暗示着困难。刘洪起看了一会，他心中道一句老一套，回身捏起了一支白棍，攥住了火摺子，连划几下擦火轮，却只见火星不见火，刘洪起坚持不懈地划着，终于划出了一朵火花，他心道猛火油终不是汽油，不是那么容易引燃。

    汽油，唉，要做的事太多了，可现在这具躯体——

    又是一个清晨。

    “你二人打仗不成，我方传你二人些物理，莫要瞧此术，若是学成了，日后十个总兵也比不得你，我那滑轮弓你二人不是瞧见了？现已在进京的路上，皇上见了此物，召我进京也不定”，刘洪起教导着。

    郭凤上楼来，将一盆水端到刘洪床前，刘洪起道一声有劳郭姑娘了，随即操起面巾，胡乱地往脸上擦了擦。郭龙昨日已走了，但郭凤不放心郭虎，还要留在这照看几日。

    刘洪起笑道：“待郭虎伤养好了，还是不肯回家？”郭凤难为情地不语。刘洪起道：“俺可没强留郭虎，俺寨中之人皆是去留自便”。

    郭凤忽道：“俺知道，走的尽是些刘知远，吴敬杰，石友三”。

    刘洪起闻言略略诧异，顿了顿，他方道：“郭姑娘，这个世道还要再坏，十年后，怕是一半的人都不在了”。

    郭凤吃惊地看着刘洪起，坐在一旁的驴三，李伟国无不惊讶。

    待郭凤下去后，李伟国将一块木板递来，刘洪起一将木板立在腹部，一在上书功率等于速度乘推力，没写多少，他便停了下来，道：“你二人明日回璞笠山，叫孙先生再派几人来，要年轻忠厚的，只来习练武艺，记着，要忠厚的”。

    李伟国难过道：“俺不成器，恼着先生了，先生不要俺了”。

    刘洪起道：“等你背会乘法口诀再回来，叫驴三教你，若是不会，驴三也不消来了”。

    驴三叫道：“先生——”

    “唉——”，刘洪起这才感觉在自已这个团体中，文化人居然只有老孙一人。他叫再派几个人来的用意是，增加几个护卫，倒不是为了防身，而是将来由护卫成长为将领。将领中的许多人，会从自已身边走出去。疗伤的这些时日，他不能只收了驴三和李伟国这两个亲信。

    中午时分，一支一字形的队列，掠过了县城的上空，如果被刘洪起看着，他又要感叹，又要回想，感叹这曾经的事物，回想的他的童年。

    屋中，靠上被褥上的刘洪起握着一支一指长的铅笔头正在书写，细看却是一截细长的石头，石头是从块石墨砚台上锯出的，古人真是愚蠢，能够能来书写的，却用来陪衬不易书写的。终于，刘洪起将木板，连同上面的纸放在了桌上，他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锅屋，郭凤持着一把高粱刷子，正将涮锅水一点点刮进黄盆中，忽地，隐隐传来吟唱：一树红花照碧海，一团火焰出水来，珊瑚树红春常在，风波浪里把花开，哎，哎，哎——

    低徘深情，一唱三颤，几乎在吐每个字时，声带都要颤上三颤，使得曲调舒缓深情。这首曲子在后世被糟粕了，除了沈丹的还能略听听，其它人的都不能听。为什么卡拉ok里鬼哭狼嚎？因为那就是一帮嫖客，你叫他唱女儿情？他只嫖得动，却是感悟不动的，于是只得鬼哭狼嚎，声带是情感驱动的。而那些唱珊瑚颂的女星又何尝不是如此，唱好日子，珠穆朗玛，鬼叫唤一气还行，当唱珊瑚颂时，居然也使出鬼叫唤唱法，中国女歌星的文化老底在此曲面前显露无遗。

    郭凤不由听得痴了，待曲终，郭凤走进堂屋，取了一只托盘，出了屋子。

    “劳烦郭姑娘了”，看着郭凤收拾桌上的碗筷，刘洪起歉意道。“先生时才唱的是甚？”“珊瑚颂”“好听”

    “我将词写与你可好？”。“俺不识字”。

    刘洪起闻言，想了想，却是无法，自已总不能派个先生到归化庄教人家识字。郭凤收拾完了碗筷却不走，一时无话，屋中便有些尴尬。“先生在想甚？”，郭凤道。

    “俺在想可惜了，俺常做梦，梦见一个女子，家贫失了学，便跑到奶奶坟上哭，一时又梦见一个女子，家里叫她到城里做工，又是失了学，过了十几年再提起，这女子还掉眼泪。还梦见一个女娃，才八岁，给人看孩子，将孩子系在腰上四处走，有一日走到教学的地方，见着先生在教学，她便在窗外偷学，俺梦见过许许多多这样的女子，不道一声可惜，俺心上过不去”。

    过了半晌，“先生”，郭凤一声过后，低头出了屋子。

    “姐，你那眼是咋了？”，东窗外，传来郭虎的声音。

    楼上，自已这是咋了？自已有家室的人，带着使命的人，随时都可能挂掉的人，咋还去撩拨人家？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刘洪起鄙视着自已。

    何况，何况那年在省城的山顶，她和他俯瞰着世界，淡淡地，他闻到了她的幽香，他犹疑着，是该离她近一些，还是远一些，他决定，离她远一些。看着她白暂的颈项，他犹疑着，看，还是不看，他决定，不再看了，于是，他最终失去了她。后来，他只会在诗中：那个，沉默姑娘，还在，悄悄等待，在我回不去的地方。

    “苏爱”

    “先生，先生”

    刘洪起被唤醒，他睁开眼，一时迷茫，又唤了声苏爱，这声，却是冲着郭凤唤的。

    此时，他双眸已噙满泪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