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毛文龙
信阳南门,不远处,贤首山,士雅山,岘山,石城山,阻挡了南向的视线。而城北30里则是淮河上游,河面并不宽,因此这段干流只具文化意义,而无水文意义,就是淮河的任何一条支流,如果被成干流的话,信阳的这段淮河也就变成了支流。信阳城距汝阳城20里,在信阳正南以及西南百余里的地域内,分布着平清关,武阳关,黄岘关,大城关,大胜关,修善关,白沙关,木棱关诸多关隘,这些关隘是东西向,与流贼逃逸的方向平行,因此阻不住流贼。
几位大人立在信阳南门上,有的看着远方的山势,有的看着城下的兵马与难民。城下,一个难民用铁锨挑着铺盖,奇怪地看着络绎不绝的妇人缓缓进了信阳南门。城门口,两个铁匠在叭哒叭哒的拉风声中,叮叮当当地修补着兵器。城中乏粮已久,一个妇人躺在床上,在吃完外甥送来的半块饼之后,道:“孩儿那,我身边没有一个人,不知今死明活,过几天再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吧”,得外甥抽泣起来。城外,一个难民走不动了,扶着城墙慢慢坐下,自语道:“身上无衣人耻笑,腹中无食谁知道”。一队官兵远远地出现在城西,朝枣阳开去,面黄饥瘦的官兵边走,嘴里边咯巴着,吃的是盐豆子就干馍。
南门上,一个亲兵从门楼出来,端着几碗信阳毛尖,洪承畴挥了挥,那亲兵正欲下去,元默却伸端过一杯,又冲信阳知州严栻一指木盘,严栻躬身拱,谢过,未取茶碗。洪承畴道:“耗银百万,秦兵至豫,则走秦,豫兵至秦,则走豫,东西奔命,旷日费财,截留四省百万地丁银全然弥费”。这时,南门下走进许多容颜枯槁的妇人,洪承畴道:“这许多锋镝余烬,当不得兵,耕不了田,又坏了贞洁,如何处置?”。元默叹了一声,道:“虽是朝廷子民,这当口许多饥民食马粪而死,还顾得了这些妇人,只是尚有一个安置处,我不忍此辈膏于荒野”。洪承畴道,莫非与军汉做妻?元默道:“昨日我闻听两个军汉言,一个军汉道,你是找媳妇是买画哩?另一个军汉道,这般臭烂货,还不胜一张画哩,军汉亦是嫌弃”,又吟道:“女子提得高,提得上树梢,摔下来男的抱,怕她闪了腰”,见洪承畴不解,元默道:“西平县二郎寨寨主刘洪起,给女子放脚,又穷治敢打老婆的汉子,便将这些妇人安置在那寨中”。
城西正在挖掘墓坑,一队担架被抬到墓坑前,肢体不全的伤兵被抬进墓坑,忽然,一个担架上的伤兵睁开了眼,动弹了几下,众人正欲将他抬回城中医治,他却滚进了墓坑里。“俄不愿挨疼,也不愿在世间滚日月,只想早托生托生,还请列位成全”,伤兵道。望着这个少没腿的伤兵,众人面面相觑。
南门城楼上,洪承畴问道:“甚滑轮弓?元大人可否让学生一观?”。元默狠狠瞪了一眼信阳知州严栻,道:“开封军器局,京师兵杖局皆昼夜不停制做此物,原是万分密之事,洪大人欲一观,没有圣命,恕学生为难”。洪承畴闻听一惊,此物居然直达圣聪,看一眼都得皇上了算,只得向元默拱了拱,将此事放下。这时,一骑由北门径直而入,穿过信阳鼓楼衔,直抵南门下,不多时,一个亲兵跑上城来,禀道:“右都督曹文诏已过确山”,洪承畴闻言一惊,问道,带了多少兵马?“数千骑”。洪承畴闻言,面露喜色,自语道:“军中有一曹,西贼闻之心胆摇”。元默道:“此将一来,一扫妖氛。吴鹿友不是全然不依,不肯割舍么?”。洪承畴道:“凤阳被兵,也由不得他了”。原来山西的贼势也很大,全靠曹文诏压制,崇祯调曹文诏南下,曹文诏故意率兵经过太原,就被山西巡抚吴甡留住不放,但不久凤阳出事,吴甡只得放曹文诏南下。元默心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没得叫他来做什么,山西也是岌岌势危。
忽地又是一骑驰到门下,亲兵又是飞跑上楼,禀道:前日八贼已破麻城!洪承畴惊道:“八贼不是已去了南阳府么?”。南阳府在信阳西北,而麻城在信阳东南,十余万流贼狼奔豕突向西逃去,名号繁杂,官兵一时也搞不清哪家是哪家。
“快马传与曹文诏,令其径赴随州阻敌!”,洪承畴高声道。
崇祯八年三月中旬,相当于阳历四月初,大雁终于嘎嘎地北还了。三义庙,一片喧嚷,庙前的台阶上垫了几块木板,牛车马车由庙门进进出出,木栅栏如同圆一般围住了三义庙的院墙,木栅内支起许多营帐,这里成了官军的补给基地,负责的是一个千总,对刘洪起甚是恭敬。后殿内摆着许多元默未及带走的仪仗用具,朝天镫,大轿,水火棍,甚至关防大印,此处由几个衙役守护。此时,刘洪起坐在一只茶几前,茶几上放满文件,有的是天启初年的塘报,不知元默带这些东西来做甚。不涉及军事的通报叫邸报,涉及军事的便叫塘报。
“低心的奴才”,刘洪起放下一本塘报,骂道。八弟刘洪礼站在一旁,闻言将塘报接过观瞧,只见上面道,某将在辽东杀死东虏四千余,后金军马倒毙三万余骑,践踏,炮打,跌死三万余人,贼之足去其大半,贼之借力去其三四。足指的是后金军队,借力指的是后金军马。发这份塘报的人叫毛文龙,一战就消灭后金三万余人,也拿掉一个零,不,拿掉两个零,发这种塘报是神经错乱还是藐视朝廷?
刘洪起指着茶几上的一堆塘报,道:“这厮向朝廷发了6则塘报,30则是要粮要饷的,制裁这厮的袁督师还被朝廷凌迟,袁督师的罪名一是款虏,二是擅杀岛帅毛文龙,以致后世鸟人也跟着瞎吵吵,为毛文龙鸣冤,朝廷通是疯了。擅杀岛帅毛文龙,袁督师若不先杀后报,还真杀他不得,可叹,可恨!”。
八弟刘洪礼看着中的塘报:“砍死鞑贼无数,俱被驮去,大战五场,杀贼万有千数,职等恐贼追来,首纪不及尽割——枪炮乱打,约死千余,追赶淹死千余,擒获活夷一口,夷妇一口,俱令不得贪割首纪,只许活擒鞑贼巨魁——处处被职官兵冲击,杀伤无数,每日拉尸当山头,大堆堆火化骨石,火光滔天,传令不许割纪,擒斩无数,死伤鞑贼六七千余”,等等胡言乱语,八弟刘洪礼微微一笑,道,甚不许割纪,割不着罢了,此等官军济得什么事,合该皇上造化低,养着他们。
刘洪起道:“豆腐掉在灰堆里,吹不得,弹不得,只得养着,这造子咱汝宁府地面上又有多少毛文龙。杀毛文龙的却被凌迟,待皇上将自已的真爪牙去了,尽换上毛文龙这等假爪牙,急难之际无人用命——”,到这,刘洪起道,不得与郑二知道。八弟刘洪礼骂了句日你薰薰,假爪牙害民倒是真爪牙得很。
“一些活也不肯做的,每日只做一件事,编战报骗银子”,罢,刘洪起将茶几上几十份塘报拂到地上,起身去了。这些毛文龙编造的塘报,有的写于天启元年,距今已有十五年,只是七年前,毛文龙终于作到头了,被袁崇焕处斩,六年前袁崇焕被抓,五年前,也就是崇祯三年,袁崇焕被剐于北京西市。
八弟刘洪礼将地上的塘报拾起,然后叫着二哥,追到耳房。刘洪礼进屋后躺在坑上,对八弟道:“辽东这地方,三百年后出了个张作霖,和当今一样纵容部将,以致东北军不堪战,我当日逐了吴俊杰你也是晓得的,这便是毛文龙。毛文龙一事,天启是瞎子,崇祯是装瞎。一个未读过书的兵痞统兵,又能怎地?我不必象袁督师那般查证,只看他的出身,便会斩了他。如今皇上只叫读圣贤书的做督师,总兵以下皆是兵痞,你将来会如何?地方上,只叫读圣贤书的知一府知一县,知县以下,胥吏衙役皆是市棍地痞,这是又亡了政,亡军又亡政。不是二哥有野心,有一日亡了天下,总要有根擎天柱”。
八弟刘洪礼心道:“二哥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一语中的,不用读书人统兵便亡了军,不用读书人做吏员衙役,便是亡了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