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79皇城
“刘先生,想甚哩?”。碑亭旁,王昺道。刘洪起随口回道,人造革皮包。“甚?”。“噢,学生在想山不言自高,水不言自深”。这句话却是在讽刺第一山碑,张王二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张国纪斥道,少要梆梆,你汉邪了,遭瘟了?王昺在一旁冷笑道,“前日面谕一番,便知先生端底。先生是在想若与太祖相逢,鹿死谁”。此言一出,张国纪低低叫了声驸马爷!刘洪起闻言,愣了愣,忽地跪在张国纪面前,控诉道:“驸马爷欲杀学生,请伯爷作征,将驸马爷此话一字不落地奏陈皇上!”。
张国纪也埋怨地看向王昺,王昺自知失言,一甩袍袖,丢下句,屁股臭了抛不下,独自去了。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根本不想与刘洪起为伍,无奈皇上命他考察刘洪起,他不得不与刘洪起为伍。张国纪叫了一声老皇亲,王昺并不理睬,独自去了。张国纪又是叹气,待王昺走远了,张国纪冲刘洪起道:“你那句山不言自高我也如实奏陈?这些没有轻重的话,再要如此,我便一些不管了,休指望我替你圆成”。刘洪起道,驸马爷恁大年纪,学生何曾冒犯他,几番与学生过不去,情上恼人哩,只得与他反乱一场,又这般不识耍”。张国纪道:“这是在驸马爷?你是甚样身份?世子的校尉你也打得,驸王爷你也冲撞得,莫要此局不结,先生之局先结”,意思是考察你的这局还没完,你如此狂悖,当朝廷杀你不得?杀了你,你便结局了。刘洪起回道:“伯爷的话却是相左,学生之局结了,此局也便结了,又岂会此局不结,学生之局先结”。
此话分明是在要挟朝廷,张国纪闻听,心中一怒,随即按了下来,道:“果然是个能踢会咬的,不听老人言,必定受饥寒”。刘洪起沉默不答,张国纪心道,刚才他是甚样身份,也是失言,若此人身份属实,王昺与此人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且王昺也有不对,自已几番劝王昺对此人稍存体面,可这老头就是不听。他叹了口气,好言安抚道:“你若果有神明之助,好生助皇上理政办贼,天子必有非常之赏,不成两个老头子会掩你的功攘为已有,驸马爷辈份大起你,身份更贵于你,你就一点忍耐不得,治这些闲气?”。刘洪起回道:“知人难,自古所叹,岂知更有一转语,在知知人之难也,驸马爷并非知人之人,看错了学生,学生与驸马爷治的可不是闲气,驸马爷疑学生是反贼,学生如何不争?难道自认反贼?”。张国纪闻听,一时语塞,只得道起来吧,西边还有皇城你看也不看?
王昺的离去扫了张国纪的兴,但张国纪依然要陪着刘洪起四处观看,因为这是他的工作,总不能成天面对面审问刘洪起,那多无趣无礼,刘洪起能自然流露最好,时才刘洪起就对第一山碑有不恭的议论,若是坐在屋里白活,又岂会出这种议论。众人离开了龙兴寺,转脸向西,向来路行去,只见前方,大红台基上建着两层高的门楼,门楼前没有垛口,而是一道汉白玉栏杆,待走近了,只见重檐下的匾牌上题着东安门三个字。这是皇城的东门,皇城的西门则叫西安门,在皇城里边还有一圈宫城,宫城的东门叫东华门,与东安门成一线,宫城的西门叫西华门,又与西安门相对,可见北京故宫完全摹仿了凤阳中都。到了清代,北京故宫就把外圈皇城拆了,只余里边的一圈宫城,所以北京的西安门早已不存,只有内圈的西华门,北京的东安门也在袁世凯时代被烧毁,只余内圈的东华门。
北京皇城不过是中都皇城的简化,无论是面积,奢华程度,北京皇城都不及中都皇城。东安门俗城鬼门,是皇帝的出殡门,大门上横着钉着八排钉,竖着钉着九排钉,**七十二,取偶数代表阴,奇数则代表阳。东安门也是太子阁老出入的地方,品级较低的人则由西边的西安门出入。众人向着东安门越走越近,穿过了南北向的云雾衔,到了金水河畔,金水河西边便是东安门。众人立在河边看了一会,无意进入皇城,便沿着云雾衔南行,只见南边不远处是一座不大的城门,却是凤阳府署,如今成了漕运总督衙门。凤阳府署也被一圈城墙围着,占地不,在流贼正月十五夜袭时,原本凤阳府署和皇城都可以守一守,无奈当夜起雾,不晓得流贼突袭,城内居然正在放花灯,全无戒备。放花灯是不可原谅的,因为正月十二朱国相领兵出城,在西边不足百里处的窑山阻击流贼,这时城内还有心放花灯。
此时,刘洪起面前是凤阳府署,左边,也就是东边是高墙,西边是皇城的红墙。他们距皇城较远,而凤阳府署与高墙却近在咫尺。张国纪无意惊动朱大典,便绕着凤阳府署的外墙,到了府署的西墙。府署西墙的尽头是鼓楼,这是后世唯一存留的中都残迹。鼓楼完全是**的样子,上面原本的三层楼阁化为乌有,只立着几根烧焦的柱子,那些大柱足有两抱粗,刘洪起看得心中骇异,这又是超过北京的地方。鼓楼下开了三座朝西的门,门额上镶的汉白玉上题了四个字:万世根本。又是太祖书,字极端庄。
鼓楼面朝西,鼓楼大街穿过南北向的金水河,再由鼓楼下的中门穿过。鼓楼大衔在金水河上有桥,众人过了桥,沿着鼓楼大街向西走,鼓楼大街相当于北京的长安街,就是**前那条街,只是现在的**叫承天门。众人沿着鼓楼大衔西行三里到了承天门下。刘洪起已有些审美疲劳,中都各门各楼都是**那个造形,无论是甲第门,承天门,鼓楼,以及洪武门。承天门南边数里便是洪武门,洪武门是中都的南门,承天门则是皇城的南门,两门同在南北轴线上,皇城在中都中心偏南,距洪武门较近。沿着鼓楼大衔向西望去则是钟楼,钟楼在西,鼓楼在东,两楼相距六里。众人由山后街行至此已走了二十里,张国纪骑马,刘洪起步行,此时,天色渐晚。刘洪起估计皇城周长有十里,他举目四望,西南七八里处有一座土山,乃是凤凰嘴,原本,中都西南角的城墙向外突出,把凤凰嘴圈在其中,只是如今这段夯土墙已不存。而正东七八里也有一座土山,乃是独山,原本,中都外墙有如长城般在独立上蜿蜒而过,独山上有观星台。独山南边,紧挨着独山的便是朝阳门,即鼓楼街的东边出口。
鼓楼衔上,由西边钟楼方向行来几人,为首一人骑驴,是个中年乡绅,后面跟着几个家人。驴上之人向着前方的仪仗又骑行了几步方下了驴,张国纪只是下马歇息,四处走动,活动腿脚,并未注意来人。待那中年乡绅走近了,卫士喝问什么人!“前南都兵部尚书吕维祺”,这一声惊动了张国纪,他走向前来看着吕维祺,起来二人是河南老乡,只是一个是开封人,一个是洛阳人,还距着数百里。吕维祺并不下跪,只是冲张国纪一揖到地,道,莫非是国丈大人?吕维祺是从一品大员,不必向一个伯爵下跪,除非朱恭枵在此。
这时,刘洪起钻进路边的街巷,他透过烧掉的窗洞向废墟观瞧,废墟里的空地上,有人在光着脚踩泥坯,另一人正用铁锨铲起泥坯往锅屋送。踩泥坯的汉子道:“你罩不罩,这都挨晚子了,连座锅腔也砌不好”。你罩不罩便是你行不行,这是淮音。而锅腔这个词,北京就有锅腔胡同,庄士奶奶也常锅腔这个词,庄士奶奶是三百年后的此地人,可见锅腔这个词流传古今,通行南北,搞笑的是后世还有学者论证锅腔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这时,铲泥坯的人回道:“你烧包个熊,是我不罩气还是你不罩气,半日都在等你和泥,我做起活来,半天磨七斗秫秫,我不罩气”。刘洪起听到这,心中一叹,庄士在奶奶家长大,大时,便被农村的亲戚成不罩气,因为他沉默寡言,的确不罩气,不中用,不精明,怪不得旁人。
“日困于纸张笔墨,事事有罪过之虑,到今方脱出形迹。出门数载,豚犬具幸长成,蔽乡风俗迩来大坏,同姓疏属与异姓之亲,假借名声,游词伪札,为所不屑,远不能知,豚犬弱不能禁,地方不能痛切绳之。即有堂堂缙绅而口仁义者,其中未必然”,吕维祺躬正身立在张国纪身旁闲话。的是蔽乡风俗大坏,而士大夫的风俗是将子女自谦成猪狗,就是豚犬,意思一样,豚犬比猪狗好听些。士大夫相当自谦,一律自称学生,甚至在自已学生面前也自称学生,洪承畴是孙传庭的老师,可能孙传庭当年考进士时,洪承畴是孙传庭的房师,就是副主考一类的,主考则叫座师。洪承畴就对着孙传庭自称学生,这种自谦是官场和稀泥,彼此方便的一种反映。
张国纪道:“老年台补偏救弊,功高海内,非立谈而取富贵者。且贞坚之品,不罪狂愚,学生万分仰望”。士大夫除了自谦,便是相互吹捧,十句话有八句没意义,但用词都极为文雅,书面。和刚才两个和泥坯修锅腔的贱民相反,贱民在一起就是相互冲,连开玩笑都是有规矩的,谁能开谁的玩笑,谁不能开谁的玩笑。士大夫知礼,贱民无礼,且彼此欺压,这是冰火两重天的两个世界,到后世也是如此,所以庄士就成天赖在家里不愿出去,他一出去就陷到民工群里痛苦,而上层他又上不去。
人的一大可悲就是你有上层的文化,却身陷下层的煎熬中。精英与贱民不仅是一个没有共同语言的问题,更是一个欺压与反欺压的问题,肢体冲突的问题。有民工对庄士话,张嘴就是你奶奶的逼,庄士就要操他老婆,于是就要暴发冲突,好在贱民都是欺软怕硬的,庄士一但强硬,对方也就软了。和后世许多大学里的精英不同,庄士是从贱民堆里打滚出来的,深知社会的症结,也不惧回到这个更加暴力的贱民社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