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姻缘不可期
萧柔静静瞥了滟来一眼,并未答她的话,只是吩咐清月:“清月,去添一双银箸。”
清月嗯了声,取了双银箸放在案上,又命丫头了水为滟来净了手,并拉开藤椅,让滟来坐下。
滟来见皇姐如此沉静,便知郑祐与侍卫之事她是知晓的。她便没再问,执起银箸夹了块清炒脆笋。只听萧柔又对清月道:“你派人送驸马回屋,再取上好的金疮药送过去。”
清月答应一声,点了两个丫头,命她们搀着郑祐自去了。
滟来目送着他们走远,回首瞥了眼淡定如水的萧柔。以往她总是不解,皇姐不喜欢郑祐,而郑祐喜欢男人,自然也不喜欢皇姐。他们既然都这样了,皇姐为何不肯与郑祐和离?倘若是她的驸马,她是绝不会如此纵容他的。
如今,她忽然就明白了。
有连皇后在,倘若萧柔与郑祐和离,只怕连皇后还会为她许配人家,下一次,不定比郑家还要不堪。
萧柔夹了块滟来最喜欢的鱼肉放在她碗里:“这是府上厨子新作的菜肴,你且尝一口,保管你吃了还想尝。”萧柔的声音一如她的名字,温柔至极。
滟来原本因皇姐逆来顺受,不与郑祐和离很生气,如今蓦然明白,却只觉满心酸楚。难道,皇姐此生,就要如此守着活寡过一辈子?
“今日怎么肯过府来看我了?”萧柔见滟来不言不语,也不用饭,有些担忧地问道。
滟来想起皇姐深夜出城,只为操心她的终身大事,心中便有些涩然。她见皇姐已用罢饭,便放下银箸,随手拿起一块西瓜,亲手用竹签将粒粒瓜籽剔出,递到萧柔面前,娇声道:“我想皇姐了啊。”
萧柔唇角含笑,伸手接过西瓜。或许是夜半出城没歇息好,即使微笑,眉眼间依然有些倦色和郁结。
滟来一面用膳,一面扫了眼花厅伺候的侍女,她府中有连皇后的眼线,萧柔府中会不会也有?
“我看园子里的月月红开得甚好,我府里栽的全是名贵花木,想做些花酱也不舍得摘。清月,你们去摘些来,我要带回府做花酱。青樱,你与她们一道过去,挑那半开未开的,最是新鲜。”滟来笑吟吟地将皇姐的侍女全发了出去。
萧柔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道:“我们阿来真的大了,知道防着人了,你放心,我身边的人都可靠。”
“那就好。”滟来笑吟吟道,“皇姐,听闻傅子凌已经回到京城,你可曾听过?他昨夜宿在城外驿馆,今日到宫中去了。”
萧柔怔了片刻,眸中光华闪现,只是太短暂,也不过是一瞬间,便被悲凉的神色所取代。她凄然一笑:“是吗?倒是听过。”
“他年岁也不了,不知为何还是一个人,莫非这么多年没找到中意的?”
萧柔笑了笑道:“那是他的事,与你我都没有关系。”
滟来轻轻撇了撇嘴,怎么就没关系了,昨夜你还要将我许给他呢。她见萧柔不肯实话,又问:“皇姐,也许他还念着你,倘若他愿意,你可愿意与他再续前缘?”
萧柔垂首,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角,柔柔笑道:“阿来,你还,有些事你不懂。碎落在地的琉璃盏,即使粘在一起,也是裂纹满身,再不复从前,稍有磕碰,便会在此裂得粉身碎骨。这种话,日后再不要了。”
滟来叹息一声:“你们当年,或许是误会,难道皇姐没有想过吗,不觉得遗憾吗?”
萧柔清冷一笑:“既然能彼此误解,那便是缘分不到,情义不深。”
滟来再无话可,轻轻叹了口气。
萧柔忽蹙着眉道:“前些日子,我原本瞧着宫越不错,好容易得宫夫人点了头。岂料她又反悔了,此事只好作罢。我晓得这事是连皇后插了手,日后,你便多警醒着点,行事三思而行。”
此事滟来心知肚明,是因她去了水月阁,宫夫人才反悔的。
滟来试探着问道:“皇姐急着给我亲,莫非另有原因?”
萧柔轻叹一声:“阿来啊,你年岁也不了,我是怕她将你随意配了人。你如今名声不好,日后,还是少去赌坊,不然,怎会有好姻缘!”
“皇姐难道忘了?当年你才华横溢,娴静知礼,可最后呢,你又许给了什么人家。郑祐是个什么东西,他如何能配得上你。”她伸手拉住萧柔的胳膊,将头埋在她怀里蹭着。
她知晓,有连皇后在,无论她如何端宁贤淑,都不会有好姻缘。
萧柔伸手轻抚滟来的鬓发,神色黯然:“若是母后尚在……”她轻轻道,随后察觉失言,忙噤了声。
夏风忽盛,数片榴花花瓣被风吹落,飘飘洒洒坠在两人的墨发上,红得凄艳。
“你知道了?”萧柔忽然迟疑着问道,“棋烟,是你告诉她的?”
滟来蹙着眉头问道:“凤廷宫那位指使崔玉珠带我去的水月阁,我方知这么多年来,她待我都是虚情假意。皇姐既然早已知晓,且不放心还派了棋烟,为何却不告诉我呢。”
萧柔搂住滟来道:“你年岁尚,我生怕你知晓后被她看出端倪,让她起了杀心。”
“所以,前些日子,我生气与皇姐疏远,你也不去探我?”皇姐刻意与她疏远,宁愿她与连皇后走得近些,只是希望连皇后不会将她这个毫无心机的丫头放在心上,不会将她当做心腹之患。可皇姐的算盘还是落空了,连皇后终究还是对她下手了。
“滟滟,你虽知晓了她的为人,却万不可在她面前显露出来。”
滟来明白皇姐的担忧,安慰她道:“皇姐放心,我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顽童。”
“只是没料到,她还是对你下手了。”萧柔含泪道,“滟来,你既已知晓,有些事我便不再瞒你,母后之事,也是她与连晟陷害。”
滟来闻言,倒没有特别惊讶。自识破连皇后为人,这些事她也想过。
她微微眯眼,清澈的眸中暗沉沉犹如兵刃的冷光。
她不会放过连家的。
******
夜幕降了下来,宫殿各处的灯笼高高挂了起来,幽幽灯光在夜雾中有些迷离。
滟来趴在屋檐上远眺,虽是夏夜,身上有长长的毛,她还是感觉到一丝丝清冷慢慢渗入体内。这是她居住的宫城,然而如今,她却自这里感受不到一丝温情。没有亲人的地方,再是华丽,也不过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她扬头看到灯火最多的宫殿,那是凤廷宫,也只有皇后的宫院才如此辉煌张扬。
她缓缓在宫墙上向前移动,不断有巡夜的缙卫自下面走过,每到此时,她便俯低身子,深宫大院,还是心为上。
到了凤廷宫,她自屋檐下量院内。灯光明亮,院内菜畦内的新结的菜蔬绿油油的,池塘内的游鱼好似睡着了般在水中一动不动。
屋内也亮着灯,自碧绿的窗纱和竹帘透出朦胧的光。
几位宫女和太监在殿门外值守,苦茶抱着刀在廊下巡视。
滟来不敢妄动,绕到凤廷宫的院墙上,藏身在蔷薇的花蔓下,直直盯着苦茶。
他时而凝立在殿门前,时而在院内走动,一有风吹草动,便扭头看过来。滟来故意用爪子碰掉一块墙皮,朝着院内的花丛中扔了过去。苦茶听到动静,飞身跃了过来,吓得滟来压低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夜色之中,暗影之中的人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恐怖杀意。
苦茶皱眉瞧了好久,见并无异样,方转身走了回去,继续靠在殿门口值守,还不忘吩咐其余的太监宫女都警醒着点。
倒是个忠心的奴才,他是连皇后得力的帮手,在当年母后的案子里,他便是帮凶。
滟来两只爪爪交握着攥了攥,总有一日,她要武力碾压苦茶。
滟来在墙头上又蹲了一会儿,感觉有苦茶在,今晚她可能无法靠近凤廷宫的窗台了,想偷听都不行。
月影西移,滟来挪了挪身子,准备回府。
殿门前的竹帘忽然掀开来,自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滟来盯着那人,直到他出了院门,还没有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她晓得傅子凌今夜是要进宫面圣,在宫中见到他并不意外,可这会儿他出现在凤廷宫便有些奇怪了。
苦茶一路送了傅子凌出门。
滟来趁机跃下地,沿着菜畦慢慢爬到院内,攀到离窗子最近的一棵银杏树上。透过镂空的窗棂,看到连皇后坐在正对着窗子的八仙椅上,面色似乎不太好。
赵嬷嬷站在她身侧,似乎了句什么,滟来离得有些远,并未听清。连皇后的眉头越蹙越紧,忽然大袖一挥,将身畔几案上的茶盏扫了下去。
只听得噼里啪啦脆响连连,显然是细瓷茶盏碎了,茶汤溅了一地。
滟来的印象中,连皇后从未发过火,惯常面色慈和,话声音和软,浑然没想到私底下居然是这样的。
廊下的宫女听到屋内动静,吓得噤若寒蝉,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赵嬷嬷快步走到门前,唤了几名宫女进去。
贴身大宫女铃铛拿起团扇为连皇后轻轻扇着,过了会儿,连皇后的火气似乎消了。
只听赵嬷嬷趁机了句什么,滟来隐约听到“生辰”、“盛宴”、“届时她来了”。
连皇后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点了点头。
滟来注视着屋内,心中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