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玩物
“惠宁公主都嫁过别人了,当年的亲事还作数?”苦茶问道。
傅子凌点点头:“惠宁公主如今既已和离,当年的亲事便还算数。我这么多年没成亲,都是为了等她。”
苦茶卷起圣旨,眯着眼:“既如此,就烦请傅将军和惠宁公主进宫一趟,向陛下和娘娘禀明此事。”
滟来又掐了萧柔一把,在她耳畔低声道:“进宫后,你若不知什么,最好别乱话。”
被掐的没脾气的萧柔只得点点头,随着傅子凌一道去了。
滟来凝眸望着一行人出了府,只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这才觉得腹中有些饿,对棋烟道:“棋烟,我们去厨下找点吃的。”
棋烟道:“如此甚好,傅将军若能和惠宁公主成亲,可比去山上庵堂强多了。”
“那是自然。”滟来此时心情极好,倘若皇姐有了依靠,比她许了人还欢喜。
“这么,这些年傅将军一直都将惠宁公主放在心上了,只不知当年到底为何要远走?”
滟来摇摇头:“这事便留给皇姐去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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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滟来化为猫身后去了一趟连府。
她在连无瑕的淡墨轩院里窥探了会儿,见屋内似乎无人,便自窗子跳了进去。有些日子没来了,窗边桌案旁竟多了一个大鱼缸。里面养着数十条色彩斑斓的金鱼,鼓着大大的眼睛,红红白白的尾巴好似花瓣一般在水中摇曳。
滟来如今是猫,想知道这些金鱼儿是不是害怕她。她趴在鱼缸边,盯着里面的金鱼目不转睛,不时伸出爪子探入水中,吓得金鱼们四散逃窜,薄纱般的尾翼款摆着,好看极了。有只狮子头的红鱼游得慢,好几次都被滟来的爪子摸到了,慌得在水中四处游动。
滟来觉得甚是好玩,也怪不得猫儿喜欢玩这些鱼儿。
她正玩得起劲,就听房门开的声音传来,金蔓和银萝走了进来。俩人看到滟来,惊喜地道:“呦,绒绒来了啊,有些日子没来了哦。”
滟来冷冷喵呜了一声,算是回应。
金蔓看她在玩鱼,笑着对银萝道:“侯爷让我们养鱼,莫非就是为了让绒绒来玩鱼?”
银萝将柜子开,取出被褥,一面铺床一面道:“可不是,我看侯爷啊,是真喜欢这只猫。”
滟来听见银萝的话,冷冷喵呜了一声。
金蔓将熏香点上,笑着道:“我看侯爷也不是每只猫儿都喜欢的,似乎也不喜欢鸟儿啊,也不喜狗,不知为何与这只猫这么投缘。”
“是呢,不过,绒绒这么聪慧,也难怪侯爷喜欢。你听郑年了吗,它居然还去了雷府,也不知是跟着侯爷去的,还是本就住在那附近。”
滟来心:那是本公主魅力大,没办法。
银萝铺好了被褥,轻叹了一口气:“我看夫人今日心情不大好,莫非侯爷做了什么错事?都这会儿了还不放侯爷回来歇息。”
“起夫人来,你不觉得她近来有些奇怪吗。侯爷十年不曾回家了,往常她日日念着,如今回来她反倒病了,也不让侯爷去探望她,听是怕过了病气。”金蔓压低声音。
银萝也道:“我听府里以前伺候过侯爷的兰香,侯爷这次回来变化太大了,虽出息了,却让人感觉生疏。夫人长久不见侯爷,难免有了隔阂。”她与金蔓都是近几年新进府的。
“哪有母亲和孩儿有隔阂的?”金蔓一面一面往外走去。
滟来随着她俩出了屋,听金蔓和银萝的意思,连无瑕如今是在连夫人院里。她径直出了淡墨轩,沿着青石路朝着后院而去。
连夫人的院落是阖府最华贵的,自是不难寻。她到了连夫人的院里,四处瞧了瞧,原以为院里无人,仰头四处望了望,想要找个适合偷听的地方。它悄无声息走到一棵花树下,蓦然发现连无瑕站在廊下临窗处。
他穿着一身月白底儿绣金线的华服,负手伫立在阶下。夜风吹起他身上那宽大的衣袍,衣衫漫卷,在月色下好似流水的波纹。
屋内有低低的私语声传来。
滟来耳力虽好,因离得太远,听不太清。她朝前凑了两步,也想听听,到底里面的人在什么,竟然让连无瑕听得如此着迷。
她蹑手蹑脚朝前走了几步,忽见连无瑕一惊,似乎听到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一脚撞翻了什么东西,大约是花盆,发出了哐当一声响。
滟来呵呵一笑,作为人,偷听什么的,真的很冒险。果然屋内的人听到了动静,飞快朝门口走来。连无瑕躲避不及,只得飞身蹲在了不远处的芭蕉树下。
屋门的帘子忽地被掀开,连晟快步走了出来,冷声喝道:“是谁在院里,不是让你们不用伺候的吗?”
连夫人随后跟了出来,担忧地问:“侯爷,是不是他又返回来了?”
两个人四只眼睛警惕地量着院子,连晟低声道:“不会是他,他不是早就回去了吗?”着,便要下了台阶搜寻。
就在此时,滟来翘着尾巴,自花树下窜了出去,宛若受惊般,嘴里大声“喵呜喵呜”着,一溜烟钻到了廊下另一处花丛中。
连晟舒了口气,大声咒骂了句:“哪里来的野猫!”完,放下屋帘与连夫人一道进了屋。
院内静悄悄的,片刻后,连无瑕自芭蕉树下起身,飞快出了院子。
滟来忙紧跟在他身后。
连府的甬路上,每隔几十步都有挂在高处的宫灯。连无瑕穿过灯光映亮的庭院,一身清冷寥落。他一直回到了淡墨轩,金蔓和银萝见他回来,欣喜地迎了上来。连无瑕摆摆手,淡声道:“你们歇息去吧。”
金蔓和银萝施礼道:“侯爷也早点歇着吧。”完两人便出了院。
连无瑕却并未进屋,而是走到了花架下的石凳上,默默望着天边冷月出神。月色映亮了他的眉眼,他的眼好似最深的夜,很深,不知为何让人看了有些忧伤。而他笼在月色中的身影,也是如此落寞。
这样的连无瑕让滟来有些意外,是人都会有伤心的时候,连无瑕当然也会有。然而,这么深的忧伤,似乎就有些不应该了。
她觉得连无瑕应当是被连夫人骂了,所以才会折回去偷听父母话,也不知父母了什么话,他一副备受击的样子,呵。这也太弱了,倘若他如她这般遭遇,是不是要自缢了?
待到人都走了,滟来才慢悠悠地爬了出来。她一直走到连无瑕身前不远处,在他面前蹲下,一声不吭望着他。
看到滟来,连无瑕原本黑沉沉的眸中方闪过一丝活气来。他弯腰将滟来抱了起来,也不话,只轻轻抚摸着她身上柔软的毛。
夜色渐深,风渐亮。
或许是他的怀抱太温暖,也或许是被他摸的太舒服了。滟来窝在他怀里都快睡着了,忽听他低低道:“绒绒,你没有母亲吧。”
声音低的好似梦呓。
果然是受击太严重了,居然和一只猫他的母亲。
“你想不想母亲呢?”连无瑕又低声道。
母亲啊,她自然是想的。
滟来睁开眼,喵呜了声算是作为应答。
“可怜的家伙。”连无瑕拍了拍她的头,“我们一样可怜。”
滟来心,不,我们不一样。
他或许只是被母亲骂了几句,那怎么能叫可怜?而她,便是想让母后骂,也是不能了。只要母后能活着,她倒情愿每日被骂。
“有些事,我直到如今才晓得。”连无瑕喃喃低语,似是在跟滟来,又似是在跟自己。
夜色越来越深,烟罗纱般的雾气一重重笼下来,清风一吹,又散了开去。
连无瑕仰头望着夜空,今晚的夜色就和十年前的那一夜一模一样。
月色很冷,雾气很浓。
他自学堂回到家中,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父母,还有三岁的幼妹。母亲被害前正在喂鸡,地下撒了一地的鸡食,簸箩也掉在一侧,他们家的母鸡们咕咕叫着,踩在母亲身上啄食。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哭着呼喊母亲父亲,可他们却再也没有醒来。
一夜间,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县老爷派人来查案,最终是遭了山贼抢劫。他失心疯般上山,寻了好几日,并未寻到贼人。
如此行尸走肉般过了几日,忽然一天夜里,连晟派人找到了他,听闻他是县里的神童,想要举荐他到岐山书院读书,但要换一个身份。
他那时无依无靠,且岐山书院又是他做梦都想去的书院,于是,他便去了,用连无瑕的名字。他从未想到,这个名字会用十年,更不曾想到,他还会来到连府。
他不想凭连晟的举荐入朝为官,也不想成为他那样把持朝政、谋害忠臣的权臣。他对他是厌恶的,虽然他对他个人而言是有恩的。
然而,今夜他方知,原来这厌恶不是无缘无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