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嬉戏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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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他用罢晚膳离开后,想起关于秋闱之试还有些话要问连晟,便再返回连夫人院内,岂料,竟让他无意间听到了那些话。

    连夫人自从知晓他不是真的连无瑕后,病了很久,如今似已从丧子之痛中缓了过来,才有余力向连晟听他的事情。

    “老爷,那孩子的生母是谁?是当年的翠宁、朱什么婉儿、还是铃兰?”连夫人慢悠悠地出几个人名,似乎都是连晟过去的相好。

    他闻言顿住了脚步,凝立在廊下凝神倾听。只听连晟呵呵笑了声,道:“夫人,他的生母已过世,你无需知晓她是谁。”

    室内沉默了一瞬,只听连夫人低声道:“老爷既做了李代桃僵之事,那便不能节外生枝。倘若有一日他有亲人寻上门……”

    连晟径直断了她的话:“我做事夫人还不放心吗,他除了我们,再无任何亲人。十年前,我便已斩尽杀绝了。”

    连无瑕呆了一瞬,只觉脑子木木的,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碰掉了阶上的花盆。

    此刻,他坐在石凳上,整个人才从那一瞬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在幽冷的夜色中,又被更深重的悲哀和锥心的难过淹没。

    他早该猜到的。

    连晟做事狠辣,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会用,几条人命又算什么。

    父母还有幼妹皆因他而亡。

    然而,更让他心中冰冷的是,他身上可能还流着连晟的血。因为他的母亲便是连夫人话中那一串人名中的一个——朱婉儿。所以,真的连无瑕病故后,连晟寻到他并非因为他是县里的神童,而是早已派人暗中查到了他的身世。想想也是,他怎么会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冒充他的嫡子。

    他恨这个人,也更恨自个儿身上流淌着的血。

    他紧紧抱着绒绒,机械地抚摸着它身上的绒毛,柔柔软软带着一丝暖意,似乎只有如此,他的手和他的心才不至于被席卷而来的冰冷冻僵。

    滟来缩在他怀里,觉得自己背上的绒毛快要被他撸秃了。她仰头朝着他喵呜了一声,心:你就不能轻点摸?

    她抬头的一瞬,恰看到几滴晶莹的物事坠落而下,她躲闪不及,猫脸被湿了。

    什么玩意?

    连无瑕居然哭了?

    夜色下,他原本清亮明澈的眸好似被袅袅雾气弥漫,有着看不见底的复杂情愫,是恨意、悲凉、愧疚。

    滟来用爪爪抹了把脸,连无瑕直到如今才晓得的事,似乎不简单。

    夜色渐浓,连无瑕擦了擦眼睛,对滟来道:“绒绒,今夜不要走了好吗?我给你看一样好玩的物什。”他今夜注定无眠,不想一个人陷在深浓的悲哀里。

    已过了二更天了,鱼缸中的鱼儿都已酣眠,它们躲在水草中,一动不动。

    连无瑕将滟来放到鱼缸一侧,伸指敲了敲琉璃鱼缸,里面的鱼儿被惊醒,飞快地四处游动。

    “绒绒,你看会儿鱼。”他放下滟来,自己坐在一侧的杌凳上,一手支着下颌,似乎在想什么。

    滟来有些为难地蹲在鱼缸前,她其实想回府歇息了,然而瞧连无瑕的意思,今夜似乎不算歇息了,居然要她陪着她守夜吗?这也就算了,让她不走,他却在一边凝着脸沉思,这叫什么事?

    室内一片寂静,几案上的仙鹤烛台上的蜡烛燃烧着,一滴烛泪顺着蜡烛滚下来。晕黄的烛光柔柔地笼罩着他的脸,白皙的肌肤,精致的五官,灯下看美人,尤其美艳,看美男也是一样。只是,眼前这个男子,绝美的眸底却死气沉沉的。

    滟来瞪大乌黑的眼睛,悄悄探出爪子,在水中拨来拨去。过了会儿,她看准一条狮子头的红白相间的金鱼,一爪子将它捞了出来,回首得意地朝着连无瑕喵呜了几声。

    金鱼儿啊金鱼儿,抱歉了,本公主其实不想玩你的,要怪就怪你家主子吧。

    连无瑕听见动静一看,吃了一惊,连忙伸手将桌案上的金鱼儿抓起放进鱼缸里。

    “绒绒,不许调皮,这鱼儿是让你看的,不能随意捞出来玩的。”连无瑕蹙眉道。这会儿,他那双深黑的眸似乎才有了一丝活气。

    滟来喵呜一声,肥胖的身子趴在鱼缸上,爪在水中哗啦着,乌黑的眸却盯着连无瑕,似乎就等着,只要他转身走,她就会抓鱼。

    连无瑕无可奈何一笑,坐在滟来身边,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警告道:“不许调皮哦。”

    滟来歪了头,乌眸滴溜溜转了转,爪子忽从水中探了出来,朝着连无瑕脸上甩了甩。

    水珠四溅,湿了连无瑕一脸。

    滟来蹭地自桌案上跃了下去,一溜烟窜到了屏风后,过了会儿,探出猫脸瞧了瞧。

    连无瑕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怔怔地想,绒绒这是在和他嬉戏?

    他转身去了内室,过了会儿取了一簸箩物什出来。玉佩、铃铛、绸布块,还有线团。

    滟来:“……”

    这是要干嘛?

    本公主才不玩这些呢,真当她是猫儿啊。

    连无瑕拿着线团在她面前晃了晃,不断挑逗她,滟来冷冷伸手拍了下,又拍了下,然后又跳起来拍了下,最后抓住线团不撒爪,由着连无瑕牵着线头拽着她入了内室。

    一人一猫在床榻上玩了会儿线团,铃铛,最后还玩了会儿绸布蒙脸,连无瑕将绸布盖住她的头,她假意看不到四处冲撞,然后被连无瑕忽然揭开,她再兴奋地喵呜一声。滟来觉得三岁孩可能都不会这么玩的。

    最后她陪玩陪得实在累了,便趴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装死。

    连无瑕拍了拍她的头,便入了净房洗漱,回来抱了滟来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他原以为今夜无法入眠,然而,抱了这毛绒绒一团居然格外心安。

    滟来很快醒了,自从上次在他的床榻上睡到变身,她心中早已警惕起来,是以到了夜半便醒了。她使劲挤了半晌,才从连无瑕的怀抱中挣脱。刚要挪动身子离开,连无瑕一翻身,手臂伸了过来,摸了她两下,将她抱在了胸前。

    滟来趴在他胸前一动不敢动,直到他再次发出鼾声,她才慢慢舒了口气。

    帐内黑压压的,但滟来能夜视。沉眠中的连无瑕似乎在做梦,眼睫低垂,然而眉头却是紧紧蹙着,额头也有细汗。

    滟来摇摇头,这个梦一定不是好梦。

    她挣脱他的怀抱,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前,伸出爪子在他额头抚了几下,眼瞧着他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她方跳下了床榻,跃上了窗台,回首望了他一眼,跃了出去。

    连无瑕睁开眼,隔着轻薄帷幔,瞧见那的身影跃了出去。他飞快起身,静静立在窗前朝外张望。

    窗外便是后园,他目视着那精灵般的白影在花丛中轻巧地跳跃着,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内,唯余花影摇曳。

    夜色沉沉,属于他的最浓稠诡谲的夜早已来临。

    他微微眯眼,眸内闪过一丝凛然的锐光。

    ******

    秋似乎在一夜之间来临了。

    原本郁郁葱葱的树叶都已开始泛黄,滟来的院里有一棵枣树,结了满树累累的枣子,一大早,青樱便指挥着府内的侍卫了几箩筐,挑出数个皮儿红个头大的洗净了端给滟来。

    滟来捏起一个咬了口,甜丝丝的,赞道:“好吃。”她吩咐青樱留些枣子晒干,余下的做成蜜枣。

    她一面吃着甜枣,一面问:“朝廷的榜单可出来了?”

    今日是秋闱放榜之日,滟来早已托了仆从出去听,想来已经有消息了。

    青樱轻轻笑了笑,趣道:“方才去探消息的侍从已经回来了,就是不知殿下想知道谁中榜啊?”

    滟来将枣儿放下,腾出手捏了下青樱的脸:“我还能想知道谁啊,当然是想知道前三甲。”

    青樱求饶道:“殿下莫急,奴婢就是了。不过,殿下可别生气,一甲头名状元是你的死对头连无瑕。”

    “没看错?”滟来问。果然岐山书院不是白待的。

    青樱蹙起了眉头:“其实也不意外,他老子是连晟,姑母是皇后娘娘,谁不敢让他中状元?什么不想举荐,想凭真本事入仕,不过是空话。”

    滟来摇摇头:“主考官可是姚太傅,他可不是会给连晟面子的人。”姚太傅刚直不阿,又与连晟是死对头,他绝不会让连无瑕得一甲状元,除非……他有真才实学。

    青樱道:“那倒也是。”

    青樱又轻轻“啊”了声:“这么,连家终于出了一个能人?那日后连家岂不是权势熏天了。”

    滟来没话,捏了个枣吃了起来。

    画意拿着扫帚扫落在地上的枣叶,目光凝视着廊下滟来言笑晏晏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低低道:“尽情地笑吧,你也笑不了几日了。”

    院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棋烟快步走了进来,瞧见慢腾腾扫地的画意,淡淡道:“画意,后园凉亭里落了一地叶子,殿下一会儿过去,你把那里扫干净。”

    画意应声去了,棋烟方快步走到廊下,自袖中掏出信笺,道:“殿下,厉天回来了,这是梁州来信。”

    作者有话要:  连无瑕:绒绒,我们来玩揭盖头游戏。

    滟来:你这是想娶媳妇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