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断舍离
程珂许久没话, 手里的烟燃到了头, 指尖的皮肤有了灼人的热度。
她将烟头丢在地上, 黑色高跟鞋一碾, 就彻底灭了。
桌上的黑色塑料袋紧紧缠了几圈,露出四四方方的轮廓。程珂盯着这一万块钱,心里莫名生气,气过了反而又冷静下来。
她能理解季晓川作为男人的傲气。
即使他什么也没有。
即使这一万块钱对他来,并不是什么数目。
但他一定会给她。
程珂倏地勾了勾唇,这个笑有些不屑,却又像是在嘲笑自己。
她认真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的长相不算出众,但属于越看越顺眼的类型。五官分明,一双眼睛幽深且明亮。
这样一个勤快端正的男人,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就算无法大富大贵,但至少也能过上一个安稳康的生活。
即便现在不是,将来也一定会是。
面对这样的人,她不该随性而为。更不该用她沾满权势的双手,漫不经心地拉了他一把。
只是因为她是女人, 他是男人。
男女之间, 本就复杂。
最后她起身,拿过桌上的一万块钱。钱很新, 边缘锋利。程珂没有数,只是从中随意抽出一叠,淡淡地对他:“工资。”
钱没有递到他面前, 直接搁在了方桌边沿。她迈开步子转身走出了房门,原本走得很艰难的六层楼,下楼却毫无阻滞。
几分钟里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想了许多却又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得上来的念头。
最后她停在楼梯口,右手握在褪了红漆的扶手上。左手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此刻已经有些麻木。
左侧斑驳的墙壁上挂着一整片铝合金做的信箱,好几户的信箱被黄色牛皮纸信封、大超市的促销页塞满。塞不下的则落在积满了灰的地上,被来往的住户踩得稀烂。
唯独602的信箱干干净净,空荡荡的。程珂盯着看了一会,视线又转向信箱右侧的墙壁上。本就不大的地方贴满了牛皮廯一样的招租信息,“押一付一,拎包入住,当天可签合同。”诸如此类,行文布局劣质的毫无文化水平。
程珂挑了挑眉,最后冷笑了一声。
一路飞驰到酒店,在地下车库转了几圈都没找到停车位。程珂猛拍了下方向盘,脸色愈发阴沉。
将车重新开回地面,车位同样紧张,几辆车堵在入口处熙熙攘攘。地下车库本就在酒店广场里,程珂出来右转就是地面停车场。
保安指挥着她往前走,程珂抬眼望去,广场尽头还有一个车位空着。她踩下油门往前开,不料一辆白色宝马试图插队,险些剐蹭到她车身右侧。
程珂心里莫名蹿火,只是火气越大,表现在脸上就越冷漠。她毫不客气地别车从他左侧超过,白色宝马猛地一刹车后,驾驶座上便下来一个青年对着她就是破口大骂。
程珂压根没理,脚下油门一踩超过了车位后又猛地刹住,然后将方向盘朝右死,一气呵成地将车倒了进去。
一整串动作大开大合,完全不像女人的开法。
她推门下车,长步走到白色宝马车边站定,然后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缓缓点上。
“怎么着,学没学过先来后到啊。”
青年一下子傻了,保安也呆住了。几秒后保安反应过来,赶忙上前调解。事情发生在他的辖区里,他自然不愿意冲突恶化。
程珂一贯气质冷冽,青年和保安此刻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收场。
细密的雨汽混着烟气形成一团白雾,程珂徐徐地吐了一口,在众目睽睽下将烟摁灭在了白色宝马的引擎盖上。然后对着青年嘲讽地笑了下,淡淡:“没本事就别学人加塞,挺丢人的。”
程珂再没回头,大步流星地进了酒店大堂。走过前台却突然被人叫住,“程姐你好。”程珂回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前台有礼貌地问道:“您订的湖景套房明天到期,请问您是否需要办理续住?”
入住的时候程珂订了七天的房,只是没想到不长不短的一礼拜,一转眼就过了。程珂意外的有些恍然,片刻后她拿出钱包,抽了张卡递给她,“再定五天……”顿了下,她淡淡:“算了三天吧。”
前台点点头接过卡,刷了一下后将密码器朝向她,:“一共是八千四百元整,您确认一下。”程珂对数字一向敏感,八千四,够季晓川住那间破房子十个半月了。
程珂第一次觉得这酒店还真挺贵的。
程珂走后,季晓川从没觉得这个不足二十平的单间如此空旷过。水池里还放着那两个没有来得及洗的瓷盘,一双筷子一只勺子,交错地叠在上面。
季晓川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冲开了盘子上的油花,溅到了水池内壁上。他想了半天没捋清楚那些缠在一起的念头,那种无力却又勃挣扎着想要冒出的念头像一把迟钝的刀,一下一下落在那颗已经麻木没有触觉的心上。
他能确切感知那颗被层层枷锁固封的心,不知何时被劈开了一道细的口子,汩汩地流出刺目的鲜血来。
他大口呼气吐气,试图将繁杂的情绪压制下去,到最后他发现没有一点用。
愤怒、不满、悲凉,几种感知毒蛇般侵蚀着他的心肺,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今夜他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下午他见到了郑伟军。
他油光满面地从局里出来,左右和同事们拍须道别。季晓川立在街对面,郑伟军看见他微微一愣,取了车招呼他。
“上车吧,今天我请吃饭。”话里话外都是中了彩票似的愉悦感。
季晓川:“附近找个地方吧。”
郑伟军没看出异常,谄笑着:“和我客气什么,走走走,我请顿好的。”
季晓川皱眉,最后他缓了口气:“发我地址,我骑车过去。”
郑伟军看了眼他身后的电动车,不明意味地笑了下,朝他挥手道:“那我先去点餐,你跟上。”
实话一开始郑伟军对季晓川就看不大上,长久泡在那个攻心牟利的圈子里,看人的标准也就变成了有用和没用两类。
只是那时候他处的位置低,对有用的要求相对也就低了。季晓川能帮他省几十块钱找书,那他对他而言就是有用的。
等考上了公务员,郑伟军觉得自己又不一样了。那个他视作准绳的门槛随之也提高了,他再看不上几十块的蝇头利,季晓川这个人也自然而然地被他从通讯录里除名了。
没想到山不转水转,季晓川又找上他了。原本他也不爱搭理,可人一旦愿意掺和了不想干的事情,那多半有所图谋。
而图谋的大多程度上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钱一个是权。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是放屁。
肖想着那一万块钱,郑伟军本就促狭的五官更挤在一块,他将车载音乐开到最大,整颗心都钻进了那一叠人民币里。
他挑的是一家西餐馆,人均消费不算低。他盯着光鲜亮丽的牌面,掸了掸象征身份的蓝色衬衫,他只想胸口口袋上的logo绣的还是了点,眼神不好的保不准还看不清呢。
他好久没来这种高档的餐厅,看着身边穿洋装,正装的女人男人们,又想到季晓川那身T恤长裤,顿时又觉得掉了几个档次。
不过有钱收,他也就忍了。长臂一挥他叫了服务员点菜,这顿他是真算请季晓川的,毕竟收了钱日后办不办得成事也不一定。请他吃了这顿饭也算堵了他的嘴。
季晓川十几分钟后赶到,郑伟军隔着窗朝他殷切地招了招手。
“坐吧坐吧,咱哥俩也算开荤了。”
季晓川安静坐下。
郑伟军:“以前吃过牛排没,左刀右叉,别拿错了。”他笑嘻嘻地看着季晓川,语气里都是高人一等的不适感。
季晓川沉默片刻,:“伟军我有事想问你。”
郑伟军愣了下,点头:“那事儿是吧,我算明天再去问问呢。没那么快办下来,还得等等。”
季晓川没话。
过会郑伟军以为他失望了,又补充:“这事大不大不,还得背着风险做,难弄啊兄弟。”
季晓川倒了杯柠檬茶,举起径自碰了碰郑伟军的茶杯,“店里的东西已经送回去了,封禁也解除了。”
郑伟军没反应过来,咧着嘴的样子像个丑。
片刻他:“是这样吗?哎呀好事呀,没想到前辈这么上心,我就那么一提。”着着声音下来,郑伟军心底越来越没底,到最后谎话都编的磕磕绊绊。
他压根还没把事往外边,只是……咬咬牙他狠了心,他想无论是哪路神仙帮的忙,这回都算他份上了。
“看来前辈在部长那里下了不少功夫,这么快就把事办好了。明儿我一定替你谢谢他,然后把‘东西’给他送过去。”
季晓川将那杯水一口饮尽,然后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他抬头看着郑伟军,目光沉沉,厚重却又清朗。他从钱夹里拿出五百块钱放在桌上,起身,“这顿我请。”
郑伟军呆呆看着桌上的五百块钱,一下子急了,“你难不成还要赖账?那一万块钱……”周围有人看过来,郑伟军青红着脸咬牙道:“事办完了就拍屁股走人了?五百块?季晓川你真当我要饭的?”
季晓川低头看着他,脸色平静。他缓缓:“伟军我拿你当朋友,有些纸捅破了谁也不好做。店里的事有人找局长帮忙解决了,这五百块钱算我谢你忙活一趟,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
郑伟军脸色煞白,想了想当即嘲讽道:“局长?季晓川你还真敢编。不你一个穷子,就你老表那个破菜馆,我还真他妈不信你们还能认识叫的动局长的人。别人撒谎还草稿,你这是要牛皮吹上天啊。”
服务员端着刚出炉的牛排犹豫地走了过来。
季晓川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静静地走了。
“妈的!”郑伟军忽然大骂一声,紧接着服务员尖叫了一声,她手上炙热的牛排盘被郑伟军整个朝季晓川的后背掀过去。
一声闷响,铁质底盘重重地砸在了季晓川后背上,浓稠的汤汁顺着他白色的短袖流到地上,上等的肋眼牛排被甩到一边,撞到墙角才停下……
水龙头的水仍哗哗地淌着。
季晓川的后背此刻不正常地蜷曲着,布料摩擦着后背,火辣辣一片。他撑着双臂,艰难地缓缓地吐了口气。
郑伟军的对,人与人的阶级本就是无法跨越的鸿沟,他站在这头,她在那头。
无论他如何追赶,他们注定都无法并肩而行。
——所以放弃,是最好的选择。
: 第二part叫人寿几何,指期望的事情不能实现。
程珂和季晓川都有各自想要的东西,也都明知无果却又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