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别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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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EMMM……事先预警,女主从本章起状态异常,开始真正的放飞自我

    埃里克记事很早, 而蜜萝向来不太擅长那些迂回累赘的修辞——新人类记忆力的优势已经被她发挥到极致, 所有与那场荒诞之梦相关, 不那么凄凉的细节都被翻找出来同埃里克细细讲起,但少女依旧很快陷入了无话可的沉默。

    蜜萝于是开始认真思考, 就那场荒诞之梦最后, 自己缺席的部分向埃里克发问, 作为一个新话题的开端是否合适。而埃里克维持着礼貌包容的神情耐心等待了一会儿,便借由鱼尾惊艳的色泽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彼此都很熟悉的音乐艺术——他似乎又是从前那个风趣体贴的艺术家朋友了。

    这时候, 蜜萝不免庆幸自己作为镜像的特质——即便判决结果已下达, 她仍能仗着这美丽却累赘的变化光明正大留在埃里克的居所, 仍能理直气壮享受艺术家朋友无微不至的照料以及……曾在其中与之抵死缠绵的怀抱。

    接下来, 埃里克一直用专属于艺术家的眼光含情脉脉注视着少女颜色绮丽的鱼尾,还不时用鼻腔轻哼零碎的旋律——但与此前再浴室中初见时那样近乎肆无忌惮的爱抚并不相似;而那双流金的眼眸似乎在因爱而生的烦扰之外, 终于重新焕发出为少女所熟悉的, 专注自负的光彩。

    “这变化本就是您的杰作,先生——倘若您乐意, 我随时都愿意为您展现。”在埃里克眉飞色舞的间隙,少女终于叹息着断了艺术家朋友对于自己新形象源源不断的赞美与好奇,“但在这之前,或许你愿意作一首曲子纪念我的第一创造者?她毕竟是你的姐姐, 并且也曾对您付出情意。”

    “毕竟, 我们之间这种置换,对你而言是,是她被我彻底的取代——我相对于她改变的一切人和事都将反映到现在, 譬如你比从前强健的体魄以及绝大部分消失掉的陈旧疤痕;运气够好的话,或许还能遇到故人的变化作为佐证……虽作为置换者,我也只能存在于她从前存在过的时间段——所以,我很抱歉,最后不得不令你再次经历别离。”少女的神情温柔真诚一如梦中,言语间却渐渐重新显出末世来客独有的锋锐,“总之,她的心意,或者她的存在本不该为任何人铭记,至少对几乎无从抵抗新人类天赋的旧人类们而言是如此。”

    “不过,你居然还能留下一些关于她的记忆,就旧人类的普遍水准来讲,这是相当值得惊叹的事情。这对我的造物主来是个好消息——这样一来,她的付出总算有可能获得报偿。”她自顾自地着,原先雾蒙蒙的眼眸此刻看来竟也有种令埃里克心底发寒的清明,“事实上,我同样尊重每一份情感;并且仅作为朋友,由衷地为您所获得的深情厚谊感到欣慰。因此,您尽可以用模糊从前关于我的记忆作代价挽留对她的印象;虽这对寻常人的潜意识而言,也是很难实现的行为。”

    “但时空意志是不容错乱违逆的——不知您是否发现,您所拥有的两段记忆,关于我的那一段在飞速清晰,而另一段……”蜜萝顿了顿,总算想起几分从那荒诞之梦中带出的温柔委婉,“如果您不介意,或许我能够对您的回忆有所益助?毕竟,正如您先前所言,我们的面貌完全相同;而那位姐,我虽无缘得见,但在末世养育我那位镜像前辈其实时常对我提起。除此之外,我对您的讲解与教学能力也信心十足。”

    她话的神情和口气都是如此真诚轻松,就仿佛先前那个害怕同他断绝联系的少女另有其人一般——艺术家的心灵忽然被从音乐带来的狂热中剥离开来,露出冰冷易碎的内质。埃里克注视着蜜萝被轻浮的发色称得愈发幽邃的黑眼睛,感到一种熟悉的慌乱和隐隐约约的悔意。

    他忽然想起蜜萝之前那阵关于自身经历的絮叨中一语带过的许多生离死别以及身边倏忽来去的所谓“友人”。

    男人自信蜜萝深爱她的星辰,自信此刻短暂的疏远或极概率的永别将使两颗心平等地承受一切自寻的痛苦与煎熬,甚至自信能使眼前的痛苦与煎熬成为彼此相守最强大的助力……关于此间种种论断,他到此刻依旧如此自信着,只是……

    少女话语里巨大的信息量暂时全被屏蔽,埃里克细细探究她眼底神情,忽然发觉自己错算了什么——割舍爱情,或者任意一种宝贵的情感都是很痛的,但倘若其中一方已经割舍成习惯了呢?

    男人忍不住了个哆嗦。蜜萝愣了愣,坦坦荡荡抽出铺散在自己身下的厚羊毛毯,折了两折才披在他身上——就像那荒诞之梦中惯于照顾他的姐姐。

    毯子与地面相接的一层已经沾染了潮气,而与海妖鳞片相触的最里层,冰凉沁骨的气息比水泥地和湖水更甚。所幸他用来包裹蜜萝的毯子是地宫里最大、最厚实的一张,而两人的体型显然都未与臃肿壮硕沾边——细心折叠以后,特意留出的羊毛毯未被沾湿的部分也足以把埃里克裹上一圈儿,及时为他带去几分暖意。

    埃里克下意识裹紧毯子,试图挽留这一点暖意,却感到毯子外层隐隐萦绕的冰冷气息。他愣愣地放松了手掌,一时无言,呆坐在墙下的模样像儿时姐姐随手雕刻给他做玩具的滑稽雕塑。

    “你快回屋里去吧,海妖可不会治病。”蜜萝拿胳膊轻轻推了推这尊雕塑,对上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是要我仔细考虑么?不想同我谈论爱情也就算了,你不会连姐姐也不想要了吧?可别怪我没事先清,不管你怎么想,有多怀念之前那个姐姐,这种置换都是不可逆的——你迟早会只记得我!”几分柔情,几分娇俏,并不全是记忆中姐姐的模样,但也相去不远。

    姐姐?埃里克默默咀嚼了一遍这个柔情的单词,感到心中一阵复杂难言——若你不是姐姐的造物,我们怎会生出层层烦扰;可若没有姐姐的手笔,而你我依然相遇,我又能否有机会获得你神圣的爱情?

    是呀,倘若做不了情人,总还是姐姐——作为弟弟,你自然应当期盼姐姐能收获美满的爱情,即便那爱情可能不再归属于你。最后,埃里克似乎成功服了自己,甚至错觉已被那荒诞之梦磨砺出一颗温柔高尚的心灵。

    “好吧,姐姐。”男人低声应着站起身来,找到收回栅栏的机关后却大步跨上船;他熟练地卸下拴在铁环上的船锚,然后在靠近船头的位置坐了下来,有些怅然的模样,“我要去放谱架那里,那是我平常睡觉和创作的地方——姐姐要一起来吗?”

    蜜萝点点头,毫不掩饰眼中升腾的欢喜。也不必埃里克帮忙,少女再次竖起大半截鱼尾,在冰冷的地上狠狠一拍,整个人便向前高高跃起,落下时便当真像条的大鱼般头部朝下,精准地戳进船前方的湖水里。

    片刻过后,伴着一阵响亮的“哗啦”声,蜜萝含露的面容和半块白皙的胸脯渐次出现在埃里克眼前;碧蓝色的长发倒有大半还浸在水里,露出水面的一截却干爽柔顺,将她称得分外柔媚可爱。

    “我来送你一段路!”蜜萝往船的方向轻轻摆尾,双手便扒上装饰着一盏孤灯的船尾,兴致勃勃地宣布。

    栅栏收起时,金属烛台连同烛台上那些长长短短的白色蜡烛也随之沉入水底。此刻,埃里克只见少女墨蓝的鳞片隐没在铅灰色的湖水与地下宫殿黯淡的“天光”里,似乎也变得灰暗起来,唯独胳膊和手掌被船黑色的底漆衬得愈发莹润洁白——与她仰头时露出的一段脖颈一样,全然没有欢爱的痕迹。

    “好啊。”男人依旧顺服地回答,随手丢掉船桨,并且挪到船中央——两人之间依旧克制地隔着半条船的距离。

    铅灰的湖水并没有什么美感。但埃里克以为,蜜萝推着船在湖里飞速游弋的模样简直美得令人眩晕。许多崭新的灵感像少女鱼尾上密布的墨蓝色鳞片般在他脑海中明暗闪烁,但又比那杂乱得多——渐渐地,儿时许多一闪即逝的荒诞念头和梦醒以来一切虚伪险恶的心思无序地交错,埃里克感到自己的精神像被一群顽皮的孩细细碾碎又粗暴地揉成一团——即便如此,他仍拼了命地想要抓住夹杂其中那些越来越难以捉摸的灵感。船上裹着毯子的身影剧烈地颤栗着,呼吸短促凌乱像是处于窒息边缘。

    但在被那些凌乱的念头击垮以前,船突兀地放缓了速度,一阵奇异的歌声探进他脑海。那是怎样动听的吟唱呀,与他从前所有听过、唱过的歌都不同。混乱的脑海像是被少女的巧手轻柔地梳理了一遍,埃里克渐渐缓过神来,听出那是蜜萝的声音,但依旧不一样——那与蜜萝从前对他或漫不经心或暗含蛊惑的歌唱全不一样。

    如果一定要用什么来形容,那只能是海洋,而且必得是月光下一望无际的海洋。低沉舒缓的开端是波光粼粼的海面,贯穿其中跌宕的音调是鱼群带起的洋流,似是无序夹杂的变奏则是月下若隐若现的礁岩……自然,最不可忘却,是在一段旋律末尾从最低音盘旋而上的长吟,是最顶尖的人类歌者也不可触及的宽广音域,却始终维持着提琴般柔滑的音色,像是自海洋最深处而来,却无意间触及崖岸顶端的一朵浪花,如此轻盈灵巧,浑然天成,一切他所能想到的演唱技巧在此都无迹可寻。

    埃里克忽然就完全理解了蜜萝对自己来历的描述——这神迹般的歌声,也只有在理想的造物身上才有可能出现。男人立即忘了先前同样因那身影而起的痛苦混沌,也不再习惯性挑剔地寻找这吟唱中根本不存在的换气缺陷——他丢开厚重的毯子,任由自己化作一尾游鱼在那音乐的海潮中起伏寻觅。

    它同鱼群一起在礁石和珊瑚间游戏,在寂静的深夜把头探出波光粼粼的海面沐浴银亮的月光,偶尔也被浪花裹挟着靠近天空,又在触及白云之前跌回幽暗的海底。它听到崖岸边传来海风与海浪空茫的回音,夹杂着女人闺梦破碎的幽咽……

    不知什么时候,船已到达目的地,但那歌声仍幽幽地在他脑海中回荡,仿佛天主的喃语,从伊甸园的苹果树下一直唱到如今。良久,埃里克才睁开双眼,随手扯下垂在手边的一条绳结,大片轻雾般的黑纱帐便驯服地向两侧分开,露出其中拱卫的巨大谱架来。一本红色封皮的乐谱平摊着放在谱架上,翻到的那一页被隐隐泛红的暗色音符占据了大约五分之三的纸面,似乎还未写完;音符间同样隐隐泛红的标注时而是优雅流畅的花体,时而又是宛如一截截火柴棍拼成的字体,简直像是顽童的涂鸦。

    蜜萝没瞧见那本乐谱的真容——隔着栅栏、湖水、烛台和纱幔远远一瞥并不能看得真切。她把船泊稳,满怀遗憾地看了一会儿埃里克仿佛老僧入定般的身影,就悄无声息沉进了水里算作结束这次滋味难言的交流。

    老实,末世的经历和那场荒诞之梦教会了蜜萝谨慎、豁达、温柔等种种美好的品质,还真没教过她卑怯。但她把该的不该的话都一股脑了个干净,接下来与其一同尴尬或者被沉迷音乐艺术的某人撂在一旁不知道多久,还不如趁着气氛正好功成身退。

    就算埃里克头脑清醒以后决定跟她一别两宽,也好留个美好的回忆不是?蜜萝淡然地避开湖底累累白骨或未见白骨的尸体,又好奇地研究了一番那片烛台位于水下的机关,不出意料一无所获。最后,她召来一群大约是先祖顺着与湖水相连的暗河而来,又因在此地久不见天日演化得晶莹剔透的游鱼充作随从和睡床,然后无所事事地带着随从们巡视自己的地盘,最后放空脑海,躺上在湖水中肉眼难见的游鱼睡床,任思绪漫无边际地飘飞。

    那个家伙,刚刚没办法用海妖的手段替他梳理了一下精神,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放下他的音乐艺术抽空吃顿正经饭?早知道之前吃饭的时候就让他多做一点带上船了。

    来在那场“梦”里,我沉睡之后那家伙该不会也是一直这么饥一顿饱一顿过来的吧?难怪置换已经完成了,也没见他那身板比从前好上多少。

    要是这状态能赶紧稳定就好了,虽然待在水里的感觉也意外的不错,但是就没办法监督他按时吃饭了,一不心又饿晕了怎么办?还有,交完底想同他交欢蒙混一下也没办法。

    其实一直这样也挺好,免得被那家伙客客气气请出去。而且他好像也很喜欢我这个样子……就是克莉丝汀那边,但愿卡洛塔姐姐机灵点儿,先想办法帮我应付过去。对了,卡洛塔姐姐她以前也听过埃里克唱歌——等他有空理我了得问清楚……

    冰凉的湖水像情人的手臂,温柔地抚平了蜜萝心头滋长的不安。无边寂静之中,种种隐秘繁杂的念头纷纷扬扬浮上脑海,又随扩散的波纹消失无踪;少女艳丽的面孔神情几度变化。最终定格成安详的睡颜——幸好这一幕不曾被埃里克瞧见,否则难免令他想起荒诞之梦中那场刻无能为力的别离。

    风景单调的地下湖并不是什么隐居的好地方,但埃里克自从听过那次吟唱后就恨不得随时从这传中的造物身上汲取灵感;而蜜萝,在头疼于艺术家朋友殷勤的搅之外,也一直隐隐抗拒着彼此间终将到来的别离——如果她就此问过卡洛塔,就会知道,这本是爱火正炽的情侣之间常有的心情。

    于是,分明两三天就能复原的变化硬是被蜜萝磨磨蹭蹭拖了近一周——如果不是埃里克又一次过来对她软磨硬泡时神情恍惚、脚步虚浮,最后甚至一头栽进水里,她大概还会拖得更久点儿。

    老实,在那场荒诞之梦结束前,蜜萝就已很少单纯拿末世人的价值观去衡量埃里克所钟爱的音乐艺术了。但当艺术家朋友对音乐,或者对任意一种艺术的废寝忘食超过一定限度,在按末世前东方的标准也能勉强赞一声“贤惠”的少女心中,从末世带来的实用主义就又占了上风。

    “埃里克,我的朋友,您这种加餐方式可真令我感动……”蜜萝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是从湖底腐土里生出的水草,钻过层层叠得不辨新旧的骨冢,丝丝缕缕缠上男人心尖,不知预备将他拖入哪处幽暗之域。

    如果不是海妖的歌声太有魅力,我哪至于这样……男人心醉神迷之余,脑海里也不免迷迷糊糊闪过一点儿委屈。

    少女仰面抱着埃里克漂浮在水里,柔韧的身躯像她最初入湖时那样大半隐在水里,却只与水面呈现一个微的夹角——恰巧只够埃里克嘴唇以上大半截面颊露出水面。湖水的潮气和从湖底蒸腾而上,诞生于罪孽的腐土气息争先恐后涌向男人鼻翼,浓重的危机感令他本能地扬起脖颈,同时抱紧了蜜萝与湖水一般冰冷的腰肢;少女及踝的长发有好几束被埃里克一同揽进臂弯,却不安分地随男人搅起的波纹而动,与在他手臂外随水飘摇引逗的发丝一同带给他某种更为细腻的寒意。

    下一刻,埃里克耳边好似落下一声无限妖冶的轻笑。他仍僵硬地高昂着脖颈,像是定格在极乐时刻的妓/子,却感到一双比湖水更加冰凉的手臂灵活地穿过腋下,轻纱般掩在自己嶙峋的肩胛骨上;最后,因为身高的差距,冰凉的鱼尾恰巧从埃里克腿根处开始缓缓相贴,不知是不是埃里克的错觉,鳞片的触感隔着一层浸透了湖水的薄绒裤依旧如此清晰。

    “您也想用我加餐对吗,我亲爱的星辰?”蜜萝在水下顽皮地对男人做出口型——也可能她其实已再次喊出那个暧昧的昵称,只是作为人类的埃里克无缘听闻。

    水面浅浅一层波纹似乎将少女本就骄人的容貌衬出了从未有过的冶艳,偏偏那双夜空般的眼眸沁进了湖水的清寒,仔细看去甚至还能找出一点儿不谙世事的天真稚气。

    湖水的危险顿时完全从他脑海中散去了。埃里克缓缓低头,像个被海妖蛊惑的水手那样,一心想着用嘴唇追逐那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容;但在他把鼻子也浸进水里之前,少女忽而勾起脖颈——两片在海妖形态下颜色浅淡的唇轻轻抵住了男人稀稀落落生着细胡茬的下巴。

    蜜萝……他下意识想呼唤情人的名字,启唇时涌入口中的湖水却提醒他保持缄默。

    “可惜这里不太适合加餐。”蜜萝维持着那种冶艳的笑意静静与埃里克对视了一会儿,忽然用力啜了一口男人的下巴,在嘴唇待过的地方留下一片一闪即逝的红痕——很像是吻痕的模样。而男人发现少女的唇色正肉眼可见地艳丽起来,而私密处鱼鳞的触感也渐渐变得柔软光滑。

    埃里克顺着蜜萝的力道将姿势由俯卧调整为直立,少女随即开始娴熟地踩水,凉意未褪的腿脚离开男人腿面时,后者理所当然感到一阵失落。他看着蜜萝修长的脖颈随踩水的节奏在湖水里起起伏伏,下意识吻上那张熟悉的面颊。后者并未拒绝,但眼里并没有太多情/欲,而是一种近似宠溺的神情。

    “埃里克,湖水很冷,我们快上岸去吧。”蜜萝耐心地等他结束了这个冲动的吻,才温和地劝道。她挂着水珠的面颊上氤氲着在那场荒诞之梦中埃里克曾经最是孺慕,却让如今的埃里克很是头疼的母亲般的慈和。

    但少女在人类形态下的面色红润鲜妍,并没有丝毫受冻的迹象,似乎属于海妖的天赋并未完全从她身上隐去。反倒是埃里克,被她提醒过后才发现自己在冬天的地下湖里泡了这么一会儿之后,手脚都有些发麻。

    “蜜萝,你刚才……”他下意识地问,显然还沉浸在少女那个不同寻常的笑容里。

    “刚才感觉如何?我像不像您臆想中海妖的模样?”少女动了动嘴角,像是下一刻就会露出那种冶艳惑人的笑容来,但最终只在眼底酝酿出比平常更浅的笑意,像寂夜里若隐若现的一双远星,“我过,这一切都是您的杰作,或者明白地,您的理想与执念。”——而我只是恰好一次彻底的顺服与放任。

    “您要我温存我就温存,您想我纯真我就纯真——您,还有比我更贴心的造物吗?”她这话时带着做姐姐时也未有半分消减的轻松娇俏,但男人敏锐地感到,有什么陌生的特质依旧蛰伏在那双幽邃的黑眼睛里。

    他想起仿佛是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听过少女那奇妙的歌声后,在花店外对她近乎狂热的表白:您命令我清醒我就清醒,您允许我沉醉我就沉醉——只要您不再对我掩藏您的灵魂。

    那么,这不同寻常的部分是您诚实的袒露,还是更高妙的掩藏?

    “您完全不必如此……好吧,不管怎么,多谢您及时的援手和近段时间,尤其是之前多次给予我全新的灵感……还有,对于您之前的变化……我很抱歉。”埃里克沉默了一瞬,忽然露出一个原本只存在于那场荒诞之梦中的乖巧笑容,“不过,您会原谅我偶尔的冒犯,对吧,姐姐?”尾音出口的瞬间,他们似乎就不再有那种刻意的生疏了。

    他不太确定此前蜜萝对自己的态度突兀的转变是否出于相似的考虑,但在对这场爱情的审判结果下达前,退回亲情的藩篱之中继续相依的确是他所能够期盼,相对有些安慰的结局了。这么想来,埃里克悲哀地发现自己竟有些感谢那场荒诞之梦给出这爱情之外的另一种可能。

    这里本来就靠近岸边,埃里克来时也只穿了一套薄薄的绒线睡衣,蜜萝很容易就把他放到岸上,还像从前照顾婴儿时期的埃里克那样抱着他一同进了附近的浴室。埃里克自然被她心放进放好温水的浴缸里保暖;而少女自己站在淋浴头下,才从鱼尾变回,不着寸缕的腿脚连同腿根处茂密的芳草地都明晃晃地暴露在埃里克眼下也不在意。

    接下来,在蜜萝的专/制中,埃里克不得不按捺之前入水时灵感,扔下一切创作事宜跟她去了厨房。不过少女很快发现,除了几样简单的西式厨具和一些不应季的蓝莓之类的水果,厨房里的食材居然有一大半自己都不认得。

    不过,她发现其中有些看外表与自己从前在末世培育的部分生灵有些相似,像是产自这个世界的东方;有些大概是古典法国菜常用的食材,虽不是最新鲜,但也各自精心贮藏着,只有其中有几份可能原本预备下餐使用的食材加工到一半就被丢在厨房里直到现在,基本不能再用,蜜萝之前希望埃里克再做一次的大虾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一面靠墙的木架上陈列着许多种类的……香料?蜜萝看着那些装了好几排瓶瓶罐罐的玩意儿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旧人类长辈们从前似乎提过,这些东西曾是末世前的东方人厨房里常用的调味料。

    就跟厅堂里那些黑色曼陀罗花一样,一眼就叫人看出埃里克的什么主意。少女有些欣慰,又有些惆怅。

    “准备得这么周全……”她斜睨了眼含期待的埃里克一眼,忽然来了兴趣,“你会做中餐?”

    “我还没学好,亚裔对这些东西的做法跟我们这里常用的做法很不一样。”埃里克一愣,羞赧地摇摇头,眼中的期待更深,“但姐姐可以教我,我学好之后就能做给您吃了。”

    蜜萝对上男人光彩熠熠的金色眼眸,忽然有点儿心虚。她飞速拣出厨房里为数不多的几样家常法国菜常用食材——就家常菜通常的要求而言,新鲜度略有欠缺,但蜜萝在那荒诞之梦中多年锻炼出的手艺勉强能够弥补;然后是一道除酱料外不太依赖事前准备的著名古典法国菜的主材,这个蜜萝虽然不常做,但在那场荒诞之梦中与埃里克四处游历途中,也听不少人问过讲过,多少有所了解。

    最后,少女略一犹豫,到底在那一堆疑似来自东方的食材里拿了几个看着眼熟的——虽然在末世时也轮不到她下厨,但她有空闲的时候也看过那些旧人类妇女们用相似的食材制作食物,这其中的原理应该……呃……差不多?

    就算真的相差很远,我先做家常菜,最后再来收拾你们,也不担心埃里克没东西吃呀!少女如是想着,顿时又理直气壮起来。

    老实,蜜萝虽然是亚裔,且刚刚能与戴耶家互通言语时就随收养她那位旧人类长辈自称来自华夏古国,又一向表现得很喜欢下厨;但从最初时常带给埃里克的饼干、蛋糕到后来她在那荒诞之梦中四处游历学来的手艺,虽然基本不存在学艺不精以至于拿不出手的尴尬,但这其中还真没有多少同中餐相关的部分。

    最糟糕的是,她还记得听这时代远渡法国的华裔们起的,关于那个叫做“华夏”的国家近来积贫积弱,多被西方列强侵略欺辱的事情,于是在那场荒诞之梦中国同埃里克游历时还特意避过了那个大概并不安定的东方国家。

    好在少女平时就对折腾这些精致细腻的菜肴很有兴趣,得益于新人类敏锐的知觉和至少相对旧人类极佳的身体素质,厨师通用的基本功相当扎实;又得益于埃里克梦里梦外多年来孜孜不倦的艺术熏陶,在厨房里一通忙碌下来,渐渐铺满餐桌的菜肴看上去卖相也相当不错——虽然用作餐桌的只是埃里克房里的一张独角圆桌,与之前在厅堂里用的那一餐相比没有整洁的桌布也没有精致的花瓶,但至少看上去也是一桌丰盛的筵席了。

    至于味道?只能蜜萝大约的确有几分天赋,分量十足的家常菜自然味道不错,走精致名贵路线的古典菜也还算没浪费食材;至于那几道华夏菜肴,考虑到埃里克大概很久没怎么正经进餐的肠胃,蜜萝贴心地挑了一种跟古典法国菜相似的轻油盐的做法,吃着或许不算特别惊艳,但也绝不至于变成灾难。

    当然,同样考虑到某人的肠胃,尽管他们按蜜萝家乡的风俗从共同的碗碟里取食,同时亲密地互相交换食物,但蜜萝还是以迅速解决绝大部分菜肴的方式严格控制了埃里克这一餐的食量。对此,末世出身的少女表示自己经验丰富——虽然难免获得埃里克幽怨的眼光,但蜜萝认为,此举既满足自己作为新人类的食量,又兼顾了两人用餐时间的协调,显然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最后,两人像是还在梦境中那样亲密无间地挤在圆桌一侧收拾碗碟,身子挨着身子,手背碰上手背,一切都如此温馨。

    其实就这样也不错,糊里糊涂地相爱,也糊里糊涂幸福地相守。两人心头几乎同时升起这样的念头,但又立即按捺下去。自然,他们都知道,自己并不曾有幸拥有一个高尚的灵魂。但除却先前所言种种自私的缘由,那场荒诞之梦也使两人心灵中自然而然存有某种温柔高远的品质。

    至少,若不是那场漫长逼真的梦境,蜜萝绝不会与那星辰建立起如此深厚的羁绊,并由此了解“爱情”,或者任何一种善意的羁绊对他而言是多么珍贵而神圣的存在——也就不会有那唯一一次高尚——即便代价是将自己送到情人的审判席下,即便那起源存疑的爱意已如此强烈而不忍止息,即便……即便她是如此希望独占埃里克全部的人生,最后依旧选择将那位姐的存在对埃里克合盘托出——只要能令那星辰了解,他从不孤独。

    而埃里克?必须承认,在那场荒诞之梦过后,尽管并不一定合乎道德,但蜜萝在他心中的份量的确远远重于那位面目模糊的亲人——无论是作为情人还是仅作为亲人。因此,他甚至比蜜萝更在意她作为独立意志的身份;也因此固执地要求蜜萝出于本心,而非前人“遗泽”的爱情。

    尤其是,当他了解蜜萝也曾经历过那样深刻漫长的孤独——到底,神女与尘俗建立的羁绊并不会比幽灵更多,而她或许还不自知,但对彼此间情谊的联结必定心怀与他相同的渴望与苛刻,不论是对对方还是自己。

    瞧,我们是多么相称的一对儿啊。埃里克幸福地在心底叹息,然后整理了脸色,准备迎接近在眼前的别离。他对上少女温存平静的眼眸,心底暗暗考虑她是否也做好了相同的准备——埃里克毕竟想要一位妻子,为此,他得尽量确保这的波折不会令蜜萝习惯性割舍对他情人式的爱意。

    “蜜萝,也许你已经从你的动物伙伴们那里了解了地上的形势:克莉丝汀看到我的留信后就报了警,夏尼家的人随后也知道这件事,包括倾慕你那个傻瓜爵爷——期间我又抽空留了一次信对此做出解释,但好像没什么作用,他们始终坚信剧院幽灵绑架了你,并且此前一直胁迫你。”到这里,埃里克敷衍地笑了一下,明显有些吃醋的模样,“对了,还有件事得请您原谅——因为我将您留得太久,而克莉丝汀名气不,您回去后可能会听到各式各样滑稽的传言。”

    “走吧,我该送你离开了。毕竟到今天,米弗瓦和鲁德那两个蠢货在那傻瓜的指示下已经带人找遍了整个巴黎城区。”最后,当他们终于启程向位于歌剧院地上的克莉丝汀专属化妆室走去时,埃里克又若无其事地,“当然,这些您都不用在意,他们不会找到幽灵的踪迹——只是我担心,再将您留在这里,巴黎歌剧院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传起红伶妹妹的死讯了……”

    蜜萝顺服地听从了埃里克的提议——既没有点破男人最初邀请自己来地下作客正是怀着怎样危险的心思,也没强调自己虽然不擅长破解那些千奇百怪的机关,但初来时就能凭借鼠群一路畅通无阻,此刻回程更是不必劳烦他这位“日理万机”的艺术家朋友殷勤相送。

    事实上,她只是安静地与埃里克一同再次走入那条狭长的环形走廊里,在手背第一次有意无意的擦碰后,两人就又变成了当初肩并着肩手挽着手的模样,直到前方的路途由幽暗渐至明亮。

    “我该走了,蜜萝。”埃里克率先松开手指,神色和语调都尚算平静,但化妆室的光从暗门的缝隙透进来,在他怪异的面孔上蜿蜒成某种凄凉的图腾,“别忘了我从你那里订购的鲜花。”

    蜜萝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埃里克的应当是这趟地宫之行前,他们关于她培育的花海丰收后,就带上鲜花为他装饰厅堂的约定——这也是除了蜜萝从不上心的音乐教学课之外,他们为数不多独立于那场荒诞之梦的联系,也难为他居然还能记起。

    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心沉迷作曲的模样呀。少女有点儿怨念地在心底嘀咕着,神色却分外轻松:“放心吧,我这店向来信誉极佳——倒是你,又不是买不起墨水,可别再用鲜血谱曲了,那颜色我可一点儿也不喜欢。”

    “能记得按时吃饭睡觉最好……没事儿你也多出去走走,好歹我们从前走了那么多地方,你也写了那么多好听的曲子,就这么一直藏着多可惜……”

    先还带点儿嗔怪,后来便是纯然的温柔叮嘱了。毕竟自此一别后,他们将有长短不定的一段时间不再相见——关于这个决定,他们谁也没提,但彼此心照不宣。

    距离巴黎歌剧院前任经理们的告别晚宴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了,人们关于戴耶姐在晚宴上离奇失踪的种种传闻却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

    这不只是因为在这一周中,同样离奇出现在剧院新任红伶克莉丝汀化妆室里,两封措辞蛮横无理的幽灵来信;还因为戴耶姐出席晚宴时令人印象深刻的艳色。

    事实上,不论什么时候,美人儿总是能引起人们更多怜惜以及暧昧的遐想,尤其是在歌剧院这种奢靡风雅的地方。而那位戴耶姐,恰巧是那种跨越了人种限制,世间少有的美人儿。

    据当初与她座位相近的两位少妇对警长的描述:在那位姐离奇失踪前,最后一个与她有过交流的客人,是位像装殓工一样的黑衣男士,看上去瘦得厉害,简直像个裹着孝幔里的骷髅架子,而且样貌比歌剧舞台上的演员还要怪异。

    而那场晚宴的主角,交接剧院的新旧经理们被警长询问时不约而同地表示,他们都以为那是对方宴请的宾客,因而出于巴黎人所共有的风度,克制地包容了这位地狱来客的列席。

    “那就是传闻中的剧院幽灵呀!”年长少妇捂着被紧身衣束缚的胸脯,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

    “但那位‘幽灵’的声音倒是非常好听,话的腔调像个傲慢的老牌贵族。”不过年轻些的那位立即兴致勃勃地补充道,甚至忘了举起手上的绸缎扇子挡住脸颊。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那也不过是一位不知人心险恶的美貌少女被身份成谜的恶人掳掠,残忍杀害或划为禁裔的俗套情节;但接下来的一切,都令她在巴黎歌剧院的亲友们以及在夏尼子爵指示下主持本次寻人工作的米弗瓦警长感到毛骨悚然。

    故事的转折在于那位姐同样离奇的回归——正如一周前她在晚宴上悄无声息的失踪一般;这天晚上,克莉丝汀在自己的专属化妆室里发现了她失踪整整一周的妹妹。

    “戴耶姐,您看上去脸色不大好……”经验丰富的米弗瓦警长决定先关心一下这位不幸遭难的少女。

    毕竟,就他先前所了解的情况,这位姐并非贵族家庭出身。瞧她那世间少有的美貌,不定就是哪位大贵族家的逃奴——这样的姑娘固然不会有贵族姐们种种难缠的规矩和脾气,但对绑架囚禁之类的遭遇大概阴影极深,反而更不容易开口。

    尤其是……米弗瓦又看了看被姐姐以保护的姿态半挡在身后的少女,平素因见惯种种惨事而少有波澜的眼里也禁不住显出几分怜悯的神色。

    事实上,先前走访歌剧院时,他便对这位红伶之妹的美貌有所耳闻,而眼前的少女也的确不负她的名声。

    只是……与多数人口中那位百灵鸟一般热情活泼的姑娘不同,此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身明显是回来后新换的厚棉服,但裸露在外的脸颊依旧毫无血色,隐隐呈现一种玉石般的质地;唯独两片巧的唇瓣氤氲着一抹病态的嫣红,像是刚刚痛饮过鲜血,与那双幽晦莫名的黑眼睛一同嵌在青白色的脸上,愈发触目惊心……

    这样的少女也是极美的,可这哪里还像是活人,分明已是一只美艳的鬼魅——米弗瓦先前只她“脸色不好”可算是措辞极为委婉了。

    “是吗?或许吧……”蜜萝疑惑地摸了摸自己毫无血色的脸颊,贴近面颊的指掌也毫无血色;下一刻,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殷红的唇瓣忽而浅现笑痕,目光却越过满脸心的克莉丝汀以及不远处和蔼微笑的中年警长,焦点落到空处,十分惆怅的模样,“毕竟,我在那儿待得有些久,都快忘记外面的模样了。”

    “‘这些日子您在哪儿?在这歌剧院附近吗?”米弗瓦心底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刺痛,禁不住稍稍错开眼光,但仍不失时机地问道。

    “水里,我这几天都待在水里,那儿的湖水不是特别清澈,但足够凉快,使我感到非常舒服……”但蜜萝的回答十分古怪,她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斜对面的落地镜,脸上的笑容愈发冶艳,“在这之前,我们经过了很长一段曲曲折折的道路,路上遍布机关,而我完全听从他的指示前进后退。不得不,这过程十分有趣。”

    米弗瓦愣了愣,立即想到排查巴黎歌剧院时找到的那处有纵火痕迹的房间,顿时义愤填膺,看向少女的神色不由又添了几分同情。

    “那么,为你引路的人是谁?你是否看清了他的模样?”他将声音放得更加柔软,生怕吓坏了这个不幸的姑娘。

    “老鼠,那群可爱的家伙从各个阴凉的角落以及青石板的缝隙里显出形迹,为我指引了通往宫殿的道路。”然而少女再次给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我知道这中间可能发生了些难以启齿的事情,但是您得知道……”跟在米弗瓦身后的警探忍不住出声。

    “您觉得我在撒谎?”蜜萝任性地断了他。少女的尾音太柔软,以至于连质问都带着点儿撒娇的韵味。警探对上她雾蒙蒙的眼眸,一时语噎。

    “算啦,这不怨你,毕竟我那位朋友的种种巧思本就不可捉摸。”但蜜萝斜睨了警探一眼,很快又得意起来。

    米弗瓦抿紧了嘴唇,皱着眉头严肃地同她对视。少女便用黑沉沉的眼眸回望过去,分明是极具侵略感的眼形与瞳色,居然带了点儿无辜稚气的感觉——没有丝毫谎的痕迹。

    “您将他视作朋友?”最后,他只好更加严肃地把脸转向克莉丝汀,后者了然地向他点点头。

    事实上,在着手寻人之前,他就对少女的家人,主要就是眼前这位红伶提过:虽然不知缘由,但在绑架案中,不时会发生受害者依赖甚至反过来帮助施害者的状况,而最有效的缓解方法就是家人的帮助。

    “没错,他是我一位非常亲密的老友,多数时候都表现得风趣有礼,但任性起来就像个坏脾气的孩子,尤其当他沉迷于他至高无上的音乐艺术时,非得我监督才会按时用餐以及休息。我这几日便是应邀在他那里作客。”

    “那厅堂灯火辉煌,四处散落着用东方风情的竹花篮盛放的墨色曼陀罗花,而我们在羊毛毯的长绒尽情缠绵,一同陷入漫长甜美的梦境……我们一同挑选食材,一同用餐,一同沐浴,一同歌唱……”蜜萝着,陷入一种异样的亢奋情绪,玉石般的面颊上也泛起生动的红晕,看上去总算远离了那不详的国度,但众人的心都随她的话一点点下沉。

    最后,少女用一种分外轻松的语调总结道,“所以,请别担心,这绝非如你们所坚信的那样,是一次性质恶劣的绑架行为——至少从我们在船上互诉心意起就不是了。”

    这法几乎令克莉丝汀浑身颤抖。这位红伶姐与米弗瓦警长同时想到那几封的神秘信件信件,他们沉重地对视了一眼,后者脑海中随即浮现出从前少女以歌代琴,同她真正送别父亲的情形,就在这同一间化妆室里——虽则她也了解,蜜萝的遭遇恐怕比自己当初可怖得多。

    蜜萝能耐心拉扯你这样软弱的灵魂走出父亲伤逝的阴影,你当然也能陪她重回光明!但克莉丝汀依旧笃定地想,并迅速平静下来——她毕竟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耽于悲伤的姑娘了。

    红伶姐沉稳地同米弗瓦警长又交换了一次眼色,示意找机会单独细谈,因之前的变故没来的及换下的女伯爵服饰将她衬得愈发沉稳可靠。

    老实,米弗瓦认为,少女所言未必全是逃避现实的臆想;但关于那位绑匪以及这段被囚生涯的美化,只要一想起那封可怖的幽灵来信,他就一个单词也不能相信了。

    只是,这位姐现在的状态大家有目共睹——但凡还有些同情心的人,有谁忍心让这可怜的少女马上去警局接受伤口新一轮的撕裂呢。

    蜜萝知道大家对自己产生了怎样的误会——在那场荒诞之梦后,她对此地人们的思维模式也算熟悉。

    但这正合她意。

    少女顺着姐姐的意思回到她在歌剧院的卧室睡下,半掩在枕后的面孔却朝靠床铺的一侧墙上某位芭蕾名家的油画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

    安顿好蜜萝以后,克莉丝汀迅速换了一身简便的常服就匆匆赶回化妆室——不出意料,米弗瓦警长与他的年轻跟班还等在那里。

    “我回化妆室的时候,就看到蜜萝坐在我的梳妆台前,带着一种古怪的笑容,”红伶姐面色凝重,比起庆幸或惊诧等理所当然的情绪,更偏向于某种神经紧绷到极致的惊疑,“我开门的时候她正放下我的腮红——那比我有时候在家里用的贵重些,但她从前分明从不对我梳妆台上除了指甲油以外的东西感兴趣。”

    “恕我直言,戴耶姐,”米弗瓦犹豫了一下,“对于戴耶姐的遭遇我感到十分遗憾。但就我了解,有相似遭遇的女性通常会通过反复洗浴得到心理安慰——通过改变或遮掩本来形象达到相同目的的虽不常见,但也能得通。”

    “可是……”可是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性情变化,只是之前从没有如此次一般转变得如此迅速、彻底。克莉丝汀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若无其事地转换了话题,“好吧,那么您是否知道,像这样的情况……”

    “只要不是严重过度就没关系。”米弗瓦顿了顿,迟疑地安慰道,“其实,像她现在这样的表现,短期来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缓冲期过后,你们终究要矫正她的观念,否则对破案和她以后的生活都是个麻烦……”

    克莉丝汀沉稳地点头,但她回想着蜜萝出“缠绵”“沐浴”这类词语时的怀念的神色,心口忍不住一阵阵发疼。而比这更麻烦的是,因为自己的名气,蜜萝回归的消息明天多半就会传遍胜利圣母街的每一户人家——她该怎样应付那些放肆的流言;该怎样告诉妈妈,关于蜜萝这些可怖的遭遇?

    但事态的发展很快令她意识到,在烦恼这些事之前,最紧急的是应付来自歌剧院里某些同行们的恶意。

    “蜜萝,我们都听了你的事情——你还好吧?”头阵的是一群三四级的舞蹈演员们。她们分别穿着几种统一的舞蹈服,像是刚完成一次日常排练就迫不及待涌到蜜萝床前——很容易就挑了个少女做红伶的姐姐演出事务繁忙,无暇分身的时刻。而克莉丝汀蹿红的时间到底不长,平时对演出以外的事情也不大上心,在歌剧院里并没有几个得用的人手;又因为正主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被她拜托照顾妹妹的女仆很难拒绝这群演员们的热情“探望”。

    她们口里叽叽喳喳向少女些关心祝愿的话语,一双双稚气未脱的眼睛里却藏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其中雅姆表现得尤为明显。

    “当然,我很好。”蜜萝抱着被子半倚在床头,声音和眼光却都像是沁透了蜜糖,“不可否认,我最近的道路有些偏颇。但那位幽灵,是的,就是你们想象中那位,他的确是我所见过最热情的朋友;这几日也是我做过最甜美的梦了。”

    比起刚回转时那鬼魅般的模样,少女现在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最多不过略失血色,配合她抱着被子半倚在床头的模样,有种特别的风情——区别于正聚拢在她床边这群青涩的姑娘们,并理所当然引起她们更深刻的嫉妒。

    她真的疯了?

    要是我遇到这种事情,也会疯吧!

    她真可怜……

    十几岁的姑娘总是很容易被他人,譬如被她们时常簇拥着的索蕾莉影响,但到底还没有太过恶毒;这种嫉妒在她们幸灾乐祸地挤兑了几句之后,就因蜜萝梦游般的回答迅速转化为怜悯——很快,就连雅姆也真心实意地安慰起她来。

    不过,蜜萝才懒得在乎这些女孩们不痛不痒,至少对她而言完全不痛不痒的嫉妒与同情……或者还有芭蕾首席真正暗藏险恶的关心?

    索蕾莉是跟菲利普伯爵一起进来的;至于是因为菲利普作为一位名声风流的男士不方便独自进出未来弟媳的房间,还是索蕾莉一贯挽留男人的手段起了作用,蜜萝不得而知,老实,也毫无兴趣。她冷淡地注视着索蕾莉“情真意切”的绿眼睛,神情像个为爱盲目的少女:“你来做什么?他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你。”

    “我知道,恶魔总有些蛊惑人心的手段,但是蜜萝,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姑娘,倘若你不愿意,它就无法控制你……”索蕾莉的绿眼睛想要表现忧郁时总是很占便宜的,但她才刚开始酝酿泪意,就又被少女断。

    所以你觉得我是心甘情愿被“恶魔”蛊惑?少女在心底冷笑,神情一肃,漆黑的眼眸便如两座生铁铸就的山峰,携着某种寻常少女绝不会有的沛然之威从高高的天空向她砸落下去。

    “我可不觉得坚强有用。”那威势一触即收,首席女舞者惊疑不定的绿眼睛与倏忽冒出一层细汗的额头嵌在少女黑沉沉的眼波里,像是濒死的凶兆一般。索蕾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就听少女以一种更加冷淡的神情接着道:“毕竟,我和姐姐允许的访客里可都不包括你。”

    可你还是把她带了进来。后半句话被她含在黑沉沉、雾蒙蒙的眼眸里,望向菲利普的模样分外惹人怜惜。后者立即惭愧起来,虽一位事业有成的单身男性与巴黎歌剧院里无知貌美的女演员们共度一段愉快的时光本不算什么错处。

    绅士的教养令他没有做出立即从索蕾莉怀中抽出胳膊的举动,但他看向自己这位女伴的神情不免也冷淡了几分。对此,索蕾莉似乎并未发现——她还将这位大爵爷的沉默看做自己对蜜萝一次的胜利,看向少女的眼光又恢复了趾高气昂的意味。

    蜜萝忽然觉得自己一时兴起跟这个蠢货计较真是个比她还愚蠢的决定。少女瞥了一眼面色复杂的大爵爷,做出一副十分刻意的天真神色:“菲利普,在你之前我已经听了许多关心同情的话语,你也有什么话要对我吗?”

    少女从前神秘危险的幻影仍在菲利普脑海中盘旋;此刻再见,这种危险的感觉甚至更加强烈,像是有心戏弄猎物的猛兽;可看着蜜萝苍白的脸色与稚气无辜的眼眸,这位素来在尔虞我诈的商场上为夏尼家开疆拓土、任意驰骋的大商人忽然发现自己一句话也不出来。

    最后,就像蜜萝提议的那样,菲利普对她敷衍地了几句关心的话语,就带着紧紧挂在自己胳膊上的索蕾莉匆匆离开了——虽然蜜萝脸色的确如传闻中那样不大好,看起来一副憔悴可怜的模样;但他直觉少女恐怕并不需要谁自作多情的怜悯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