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御驾的蒙古包内, 贺皇帝提起马鞭, 凌空抽舒馥的戏, 演了多少遍都不过。
舒馥从华美奢阔的地毯上爬起来, 拍拍衣裳,悠闲地喝喝水, 休息一会儿, 毕竟只需要演出咬牙强忍的态度就行。
十七公主怎么可能在皇帝面前掉眼泪,要哭肯定是在皇后娘娘怀里哭啊。
贺皇帝期期艾艾面壁,攥着马鞭, 蹲在墙角,努力酝酿情绪。
不是贺皇帝气势不足, 是钟皇后的气势比皇帝还足, 虽然一副楚楚动人的求情模样,但两厢对比之下,钟落袖举手投足间,内在的韧力,使得贺皇帝的戏, 显得有些假, 是在表演,而不是与角色合二为一的那种真实。
郑导演倒不意外,钟落袖的戏, 有的好接,有的不好接,这种情绪上大起大落的, 她一入戏,对家压力会很大,演员对自己没信心,肯定演不出皇帝此时居高临下的感觉。
郑临自然有他处理的方式,“皇上和舒馥单独拍,皇后和舒馥单独拍,然后取几个所有人站在一起的远景机位,串场。”
虽是造精品,但拍剧是有时间限制的,更何况还要同限古令抢速度。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要在最快的里面,做最好的,在最好的里面,做最快的,才是真的厉害。
舒馥跑到郑临身边,仔细听拍摄组讨论,不知不觉间,她有点爱上演戏了,大概是姐姐表演时,展现出的,那种至高水平的专业性,给人一种迷人的感觉,仿佛人生一定可以抓住些什么,并精益求精,从而不断向上走,永远没有终点和上限,是一种振奋,奇妙而美好。
舒馥隐约觉得,她休学后,离家出走,参加选秀,想捉住的,就是这样的切实感。
做喜欢的事情,并一直坚持下去,努力努力再努力,就算永远没有尽头,也不要紧,每迈出一步,都有这一步的欢喜和快乐。
她轻轻侧过眼眸,钟落袖华服锦衣,端庄高贵,正沉眸,在她皇后的身份里,构建她的世界。
舒馥递过去一个轻快的笑容,她确定自己是很爱她的,但她也看见了她与她之间鸿沟般的差距。
她忽然很庆幸,原来是冲动,让她疯狂地想把“我爱你”出口,因为无论结果,表白总是爱情里最容易的事情。
而表白过后,她该拿什么去爱她呢?
她不能只爱她,在这一天,一个时,这一秒,她必须爱她,天长地久,像一个真正的女人,虔诚地对待另一个女人。
钟落袖……
她心里开始这样呼唤她的名字。
一个人的全名,总有神奇的魔力,那倏然微妙起来的磁场,抹去身份、抹去年龄、抹去地位……
她不知道,她这时已经摸索到了爱情天长地久的诀窍,那就是真正的平等关系。
她如果只是一个撒娇的孩子,钟落袖依然会爱她,会很爱她,但这就算相爱吗。
舒馥眼中,渐渐能看出以前所无法感知的,存在于钟落袖身上的脆弱气质,舒馥肯定无法出原因,因为她从未去了解过,她早前,只一味沉浸于和钟落袖在一起的甜蜜里……
不过不要紧,是错觉也好,是现实也罢,从此以后,姐姐有我了,我会好好照顾她……
舒馥进入她长成的另一个阶段,也许离开家,脱离一成不变的既有环境,并和一个值得爱的人相处,才是青春的重大意义。
钟落袖举起眸子,她们目光相触,舒馥一时分不清她是戏里的“额娘”,还是现实中的“姐姐”,不过这眼波都是同样柔意的爱怜。
舒馥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一个这样的美好可以深切地凝视。
钟落袖咬咬唇。舒馥看她的眼神,不再像个孩子,热烈单纯,而是凭添了许多收敛和沉静。
那如水般潺潺的眸光,竟肆意地拨动起她的心弦,莫名冲刷起她敏感的肌肤……
钟落袖竟让她看得羞了,双颊飘上薄薄的红晕,她纤手抚住脸颊,唇角和微颤的心房,抑制不住地漾起阵阵涟漪……
馥越来越漂亮了……像含苞待放的花,不知不觉,露出花蕊,要将钟落袖勾走啦……
向来都是钟落袖将别人看羞,哪有过她被别人看羞的道理?
在馥面前,全都没了道理……
“十七,你可知错?”
摄像机再次运转,贺皇帝没有视后的气场压制,状态明显慢慢回升。
“大庭广众,你暴露箭法,所谓哪般?!——你可知你的身份,若遭人怀疑,查出破绽,我这江山社稷,便有向北而贡的危险?!”
蒙古包内,平日威严慈爱的帝王兄长,和渐沉的暮色一样,深不见底,肃杀可怕。
“——你为九皇子出头?朕告诉你,九皇子可以死,你却不可以泄露天机。若有下次,朕绝不留情!”
那一声鞭响,直接抽在皇后娘娘心头。
帐外的太监,发着抖,阻拦道:“娘娘!娘娘不可啊!皇上龙颜震怒……娘娘!——娘娘万金之躯,娘娘不能进去啊!”
另有自己的丫鬟太监扯着门口,钟皇后破帘而入,话未出口,扑在舒馥身上,挡了护了,受了好多鞭,“……皇上饶了十七,她是为我,皇上罚我便是,莫要再她了!……”
十七公主倒在地毯上,浑身颤抖,洁白贝齿,紧紧咬住自己的臂。
这里镜头推进,特地拍到两颗可爱的虎牙。
她誓死不发出一点声音,似更加激怒了皇帝,草原上来的人,都是如此的倔强吗!
“皇后,你让开!”贺皇帝执鞭怒吼,此时北地战事一触即发,只是军机处依圣旨压瞒,没有满朝皆知罢了。
钟皇后手心抚在十七公主纤弱的脊背上,“皇帝,我从来没有求过你……我只这一个……孩子,皇上伤了她,是要了我的命去!……”
十七公主听见皇后的声音,这才哭出声来,“额娘……”
她已非常虚弱,昏昏沉沉。
皇后在位年多,受得委屈不计其数,皇帝心里总愧歉皇后一些,何况更是误伤了她,将马鞭狠狠投在地上。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十七公主目无尊长,擅自私斗,去禁房好好反思己过,月半之后再出来。”
皇帝冷冷,顿步离开。终究是他的天下重要。
“柒柒,柒柒!……”钟皇后试着抱起舒馥,一摸,竟是满手的鲜血,浸透出公主纤薄的衣裳……
丫鬟撞进来,一瞧皇后的手臂,“——娘娘!您流血了!”
“无事。”皇后这才涌出眼泪,又微颤着,收了回去,冷静地,“唤御医和御林,我同十七公主,一起去禁房那里。”
丫鬟赶紧启禀道:“娘娘,御医已经叫了,前来押送的御林队伍,正等在外面。”
钟皇后点点头,指尖不为人知地紧紧攥住舒馥的衣摆,“让他们进来。”
丫鬟向外招手,嘱咐:“你们这担架,抬着,可走轻些。”
十七公主醒来,天色漆黑得透彻,映入眼帘,是一阙幽亮的烛火。
“柒柒……”皇后温暖柔情的语调传来,她倾身,坐在床边,微触了舒馥被白布精心包扎的娇柔臂,“柒柒哭出来又何妨,何必将自己的手,咬成这样……”
那泪儿便珠子般掉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舒馥的手臂上,像她揉碎的心,在舒馥身上投下的影子。
舒馥微微翻过身一些,努力笑了笑,喃喃道:“……我怕额娘听我喊疼了……伤心……。我知道额娘就在帐子外面守着我……我不想你听了去……”
钟皇后的眼泪,决堤一般。她伏在舒馥背上,不去触碰她的伤口,只是将脸庞与脸庞贴了,紧紧地贴了,“……柒柒不可以离开额娘。”
皇后的眼泪,湿舒馥的鬓发,顺着她的眼角线流淌而来,滑入了她的眼眶,融入了她的眼泪里。
这是一个重要又唯美的特写。这是她们一起流泪的方式。
含而不发的哭戏最难演。
往往因为太含蓄,而哭不出来。
钟落袖的眼泪,像节奏恰到好处的溪,滋润着舒馥紧张的心情。
“额娘,我……是不是连累你了?”舒馥问。
钟皇后将指尖按在她的唇上,“柒柒不许再提这件事。把伤养好。额娘接你回宫。”
舒馥艰难地动了动,脸侧在床褥上,“额娘,你还能来看我吗?”
钟皇后安慰她,“不过半个月的禁足时间,还不够你养伤呢。额娘有机会,就来看你。”
舒馥的指端,轻轻蹭过皇后娘娘的衣摆,想抓紧了,但浑身的伤,让她疼得用不出力气,“额娘你再陪我一会儿……”
晚更再次敲响,更木的咚咚之音,远远传来,似催着人走,禁宫就要落锁了。
舒馥眼中,再次盈满泪水。
钟皇后从衣襟里取出一方素雅的手帕,一层层剥开,是沾着糖衣的红果儿,在烛火下闪着亮儿,一见就是酸酸甜甜的好吃,让人图生了口水。
舒馥眸中也跟着亮了亮,笑道,“额娘,围猎的时候,不许吃甜食。我听太监们,会坏了祖宗的规矩。”
钟皇后温柔地勾起唇角,“馋不馋?本来就是带给柒柒吃的。”
舒馥在床上挣扎一下,动弹不得,“我……我吃不到。我想和额娘一起吃。”
钟皇后将那糖衣红果儿,咬在口中,欲用洁白的牙关,分成两半。
舒馥一时抽离出十七公主的角色,心里想,我的一起吃,是按照剧本,分我一颗吃,怎么变成一颗咬两半了?
哇……
还是姐姐厉害!
剧情改的好甜,好棒棒!
呜呜呜……
感天动地额娘情!
钟落袖还有更厉害的呢。
外面丫鬟敲门,急切着,“娘娘,咱们真的该走了!御林要来给这屋子上锁啦……”
舒馥刚要接台词,“额娘,你快走吧……”
钟皇后俯身,衔着那半分半连的酸甜红果儿,喂到舒馥口中,将她的唇也堵上了……
现场工作人员为了不发出惊诧的声音,纷纷捂住嘴巴,倒吸冷气!
我的妈呀!
有生之年,我活着见证了钟视后拍吻戏?!
特么没有借位,没有替身!
啊啊啊啊啊,我是不是已经上天堂了!?
这特么是钟落袖镜头前的第一个吻啊!!
四舍五入,她们孩子都有啦!!
舒馥也是很专业了,差点从床上弹了起来,垂死病中惊坐起!!
但是忍住了。
她闭上眼睛,含着那红果儿,粘稠的麦芽糖衣,融在她舌尖上,像唇间传来的柔软妥帖,一样甜蜜浓郁。
钟皇后俯起身子,柔声,“……你记住,这就是额娘的味道。”
记住她的味道,即使在这森冷的禁宫里,便也不会孤独了。
这词加的,电死个人呐,如果不是还在拍摄,不能发出一丁点声响,那捂胸口哀号的工作人员,不知道有多少。
舒馥补刀,“额娘,我记住了,我不吃那果儿,也会一直记得的。”
钟落袖嫣然一笑,华美旋身,禁宫门推开,她高贵冷漠,孑然穿过森然的御林列队。
她身后传来落锁的声音,她最重要的东西,被埋藏在那里……
郑导再不喊停,全场围观人员,都要被狗粮憋死了!瞧那一张张憋红的脸孔,急需疯狂吐槽来发泄激情!
郑导却一直没有喊停,因为这是舒馥的最后一个镜头。
拍摄场次,不是根据故事时间线,而是根据拍摄场地来安排,集中摄制,所以剧情全被乱了,她们最后一个镜头,并不是离别和送行,而是将心灵和眼泪,都深深地羁绊在一起。
舒馥负伤躺在床上,感到这略微刻意的拖延,寂静片场,她只能听见摄像机运作的微嗤嗤声。
马上就要结束了,她在《鸾歌天下》的全部镜头。
钟落袖会继续留在片场,用心完成这部年度巨制,而她……她也将入驻《创梦练习生》的摄制基地,开始这个夏天的追梦之旅。
摄制基地是全封闭式的,钟落袖也不会轻易离开剧组。
这才是真正的分离吧,好几个月都不能相见,比十七公主去往北方,还要漫长!
舒馥心里一酸,眼眶一辣,嚼着那红果儿,就哭了出来,她越哭越厉害,动情的饮泣,战栗到每一个人的心里。
“卡!……舒馥,停了停了,再哭过头了啊!”郑导和蔼地劝。
舒馥坐起来抹眼泪,呜呜咽咽的。
许多在场的演职人员,也跟着一起抹眼泪。
妈耶,大大们的演技太出神入化了,搞得我们集体哭哭笑笑,要死要活,真是恐怖如斯!
同一时间,李姿蝉经纪人追着皇后主子问,“落落,你临场发挥告诉我一声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啵唧一下,值多少钱!!!白送给郑临这个剧组了!!!——”
钟落袖淡淡地:“临场发挥,还怎么告诉你呢。”
……白送,也是送给馥呀。
馥在镜头前的第一个吻,怎么可以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