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为了避免水源污染,也怕让人一时不慎叫人染了新的病症,所以牲畜的尸首不能在村中焚烧,只能用板车一趟一趟的拉了,挪到村外才能烧。
神卫营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将河道理清,从河中挖出的尸首不计其数,除了牲畜之外,甚至还挖出两具认不清面目的尸首。
谢珏在泥水里泡了大半天,又跟着上下点,浑身脏的几乎不能见人,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腐烂的尸臭味。好容易将河道中的秽物都运了出来,才算能消停一时半刻。
这一堆从泥水里捞出来的东西用柴火一时半会烧不起来,谢珏无法,只能叫了两个亲卫回村去找火油。
青天白日的烧火油,风一起便是三尺高。谢珏坐在不远处的山坡顶上,将浇满了火油的火又底下往燃烧着的柴堆上一扔,那火顿时又窜了一截,发出令人牙酸的细碎声响。
谢珏眯着眼睛躺靠在山坡上,守着身边一堆柴火,等着下面的东西尽数烧成灰烬,再埋在深深的地下。
烈焰将附近的空气都烘烤的滚烫,谢珏随手揪了根草叶放在嘴边吹着,那调子断断续续,甚至还漏风,有亲卫听不下去,离着老远求他高抬贵手,别吹得人只想出恭。
谢珏遥遥啐了一口,叼着草根晃悠着腿,随手又往火堆里丢了块木柴。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那脚步声不紧不慢,却又步履沉重,一听便是不通武艺之人。
谢珏一个咕噜从草地上坐起来,叼着草叶回过头:“程公子?”
“叫我程沅就好。”程沅走到他身边,不见外的席地坐下:“将军怎么亲自做这些粗活。”
“什么粗活不粗活,反正都要有人干。”谢珏将嚼烂的草叶吐在地上,伸手去怀中摸索着什么:“哎,正好你来了,我这——”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布包好的油纸包,刚拆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哎,看我都忘了,你刚从平江来的,不稀罕这个。”
他这么一折腾,发觉自己身上一身污渍,连忙爬起来往下风口挪了两步,生怕熏着程沅。
“你做什么?”程沅问。
“我身上不干净。”谢珏嘿嘿一笑:“你看着细皮嫩肉的,别熏着你了。”
“这有什么?”程沅有些不高兴:“我与家师游历多年,医治过的病人也不少,去腐生肌之事常有,若是尸身,我怕是比将军还见得多一些。”
“哎哟。”谢珏直嘬牙花子:“你们读书人心思就是多,我随口一,你还生气了。”
他着嫌弃的捏起自己的腕甲看了看,又草草将身上干涸的泥渍抖落干净,才往程沅身边挪了挪:“你不在村里帮你师父,出来做什么?”
“师父写方子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程沅:“我刚去西村送了药,顺便出来走走。”
“你师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药做出来。”谢珏大大的叹了口气:“我眼瞅着颜清再不醒,江晓寒怕是要疯。”
起这个,程沅倒起了兴致,但不过问病人私事是从医的本分,程沅犹豫片刻,才试探性的问:“江大人……与传闻中不太相似。”
“嗨,你都了是传闻了。”谢珏向后躺在草地上,枕着胳膊:“传闻都是人编出来的,外头都明远什么了?”
背后言人不是,是大忌,程沅轻轻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
“你不我也知道,左不过是什么权倾朝野,左右逢源之类的话。”谢珏:“我还买过他的话本看呢,里头江晓寒在宅子里养了十七八个少女用来采补,才练了一身好武功……这不是开玩笑呢,得他像什么深山里的老妖精。”
程沅抿着唇忍笑:“哪有这么难听,江大人少年拜相,写话本也该写风月之事,哪有这般猎奇的。”
“谁知道呢,我认识他这么久,也没见过他身边有个什么姑娘。”谢珏叹了口气:“他这个人,看着对谁都好,实际上独着呢。来也奇怪,他怎么对颜清这么上心,明明也没认识几天。”
“许是颜先生人好吧。”程沅道,他这两日在西村听了不少颜清的事,自然对他有所改观,言语间也稍有偏颇。
谢珏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个所以然,也只好作罢。
“或许吧。”
而此时,刘家村内,任平生刚端了碗微烫的药敲开了江晓寒的门。
“先生。”江晓寒。
“嗯。”任平生越过他,去里头看了看颜清,又试了试他的体温,叹了口气:“还是没退热?”
一旁的水盆中浸着手巾,江晓寒连夜从平江弄来了冰,替颜清换了一夜的帕子,生怕他出了什么岔子,硬生生没敢合眼。
“没有。”江晓寒熬了两天,眼下乌青浓重,人也显得憔悴许多:“有几次退下去了,但昨天后半夜又烧得厉害了起来。”
“有反复是正常的。”任平生将药碗递给他:“这是新药,昨天西村已经有人等不及先试了,效果比先前好得多了,你也可以喂给他试试看。”
“多谢先生。”
任平生叹了口气:“一会儿沅儿回来,我叫他来替你一阵,你去睡一觉。”
“不必了。”江晓寒不出意外的拒绝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我下午在榻上靠靠就是。”
他这两日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激动惶恐,那些无用的情绪似乎被他尽数抽离,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眼里除了颜清什么都不剩了。
任平生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劝他,只是叮嘱道:“这药先吃三顿看看效用,切记要都喂进去。另外,一直高热显然不妥,若他三天后还不能退热,就有生命之虞了。”
江晓寒低声道:“我晓得了。”
任平生见他也没什么精神,便摇了摇头,叹息着出去了。
江晓寒将屋中的窗子开一扇,又将颜清额上的帕子换了,出去了盆新的井水回来。
他素来都是被人伺候的命,但照看颜清的事却执意不肯假手于人,这几日下来,竟也做的有模有样了。
江晓寒将一切点妥当,才又端了碗过来。方才微烫的药已经凉了些许,正是入口的温度,他将颜清扶起来,虽是已经加倍心,那药却依旧喂一半撒一半。
药喂不下去,病自然也不会好,江晓寒急的心焦,却也无可奈何。
他咬着牙想了半晌,才将人重新放躺,定定的看了颜清好一会儿,忽然心一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得罪了。”
江晓寒着俯**去,轻轻的抬起颜清的下巴,含了口药汁覆上了那张唇。
颜清的唇干燥柔软,江晓寒轻柔的用舌尖撬开对方的唇齿,一点一点的将药汁哺了过去,因着正在发热,整个人显得柔顺异常,顺从的张开了嘴,喉咙微微滑动着,艰难的将药汁吞咽下去。
江晓寒生怕呛着他,喂得十分仔细,只是那药中不知道加了些什么东西,苦得他舌根发麻,眼角泛红。
“……这什么药,苦的我舌头都木了。”江晓寒声抱怨着。
他面不改色的将空碗放在一边,仿佛丝毫不怕刚才这一遭会令他自己也变得自身难保。
江晓寒本以为自己能徐徐图之,不至于一个不慎将人吓跑了。可颜清这一病彻底令他方寸大乱,什么“体统”、“分寸”统统成了没用的东西,他能将人日夜拴在眼前才能安心,至于旁人些什么,是否看出了什么,他已经不在乎了。
“希望有用。”江晓寒笑了笑,又替颜清换了条新的帕子:“若不然,下回替你试药的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