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十八章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 埃迪就……有些不对劲。
变化实在是太过隐晦,他的行举没有异样,他的表现没有异样, 他的神情也一如既往——仿佛都是全无异样。
可是, 就是那般奇怪。
与他亲近的那几人,无论发现得是快是慢, 都察觉到了, 埃迪身上却是出现了似是不妙的改变。
——只是觉得有一点细微的古怪, 因为, 埃迪大哥好像从某一天起, 就没有用过那条发带了。
阿尔托莉雅发现的是埃迪在外表上改变的一个细节。
那条颜色有些暗淡,不知有多少年头了的红色发带,暗中猜测,可能是一件对他来比较重要的东西,不然,怎么会那么久都不丢弃,还每日都用着呢?
重逢之初,天天看到埃迪大哥用发带扎起头发, 即使与偏向现代的扮格格不入, 也没有取下。
可是, 也不知怎么的, 后来再见到他,他又恢复了披散的长发,老旧的发带不见踪影, 更没有再从他口中提起。
——啊,这个,我没有想那么多,跟埃迪大哥也不是很熟。就只是注意到,他口味上的变化……
卫宫士郎这么时,神色稍显出凝重,似是借着这个话题陷入了位于不久之前的回忆。
身为经常给客人们下厨的人,他对每个食客在食物方面都有什么偏好,早已经观察透彻了。
可卫宫士郎最近发现,埃迪大哥明明喜好甜,能得到他难得的几句饭后点评的餐点一直都是甜食。然而,这段时间,难道是他忽然间改了口味?
卫宫士郎每次在餐桌上悄悄观察坐在对面的银发少年,眼中所见的都是那一张神色淡淡的脸。
埃迪还是不挑食,主人家做什么菜他就吃什么,大多时候,还要照顾着阿尔托莉雅的口味。他给吃着美味食物一脸幸福的少女夹菜,有一左一右的另外两个少年包围,他自己的碗里也从来都不担心会空。
看上去,好像跟以前没有区别……
不,有的。
区别就是,没有那些听起来格外挑剔的点评了。
这些是阿尔托莉雅和卫宫士郎的感受。
因为对埃迪情况的不完全了解,他们还停留在猜测和疑惑的阶段——毕竟,除了这一点几乎微不可见的异样,埃迪表现得真是毫无破绽。
在此之前,他就是这一副淡漠之中、稍微能够流露出些许热情的模样。只有被他放在心上的人,才能在相处之时,切实地感受到他的温柔。
而如今,也跟以前的日常没有变化。
埃迪把许多时间都花在了陪伴难得能够体会寻常人类生活的英灵们上。
领着阿尔托莉雅、恩奇都外加一个附赠品去卫宫家蹭饭,出门逛逛街,或是又去哪个新奇的地方游玩……
——埃迪?
没有变化。
这个世界是相对而言格外和平的世界,所以,也比此前去过的所有地方都要热闹得多。
如果埃迪能够心血来潮追忆一下过去,就会想起来,在很久以前,他其实非常喜欢热闹。
虽不至于非要自己也参与进去,但是离近点看看,间接地感受一番,也可以让他高兴。
那么,现在的他高兴吗?
按理来,应该可以感受到快乐。不仅是和平世界的热闹和平,还有与曾经有过羁绊的朋友、亲人相聚的温情,怎么会不高兴。
……
所以,哪里出了问题?
表现得再没有破绽,话音语气也没有异变。
就像是最完美不过的伪装……
“埃迪,你究竟怎么了?”
……啊。
没有办法,事实就是这样。
伪装再是完美,也瞒不过某些至始至终都关注着他,把他装进了心中的人。
更何况——
“你在勉强自己,我看出来了。埃迪,你也不是擅长掩饰的人,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逞强?”
听到这句语气似乎也很平静的话时,埃迪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到恩奇都的面上。
真正感情相对淡泊,极少展露出太过激烈的情绪的人应该是恩奇都,而内心如阳光般炽热的人,应该是他。
可此时,眉头紧锁,清澈的眼眸中浮起抹不去的忧虑的人是恩奇都。
即使确实想下意识地做出回应的神情,但是,在视线刹那间接触之后——选择放弃的人,却是他,埃迪。
“……”
并非顺应内心想法的情绪波纹如退潮般悄然退却,在仍旧明亮,却莫名觉得瞳孔深处的阴影扩散了许多的金眸中沉淀。
埃迪看了恩奇都半晌,才将目光重新收回来。
“该果然瞒不过你吗……不过,我本来也不想做这么多此一举的事情。”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做?”
恩奇都问,果不其然又得到了埃迪的一阵沉默。
高处的风总是那般寒冷。
少年的绿色短发被寒风向后吹起,那摇曳的发丝在耳边不甘落寞地摩挲,终于随着他迈开的步伐一起拉长——
风未停,如翠玉般的长发在身后肆意地飘扬。
这是一栋高楼的最顶层。
埃迪坐在没有护栏的天台边缘,双腿悬空,直视出去的目光将脚下被霓虹灯光簇拥的夜色所笼罩。
恢复成正常形态的恩奇都从后方走来。他用双手将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坠落的少年环住,让也被风掀起的银发与他的绿发在身侧交叠。
就坐在埃迪身旁的——他的挚友,便在此刻转眼看来。
“是被神血侵蚀的后遗症。”
幼吉尔出这几个字时,唇角的笑不复存在。
少年的赤眸无比冰冷,真正擅长伪装的他,此刻也不用装了:“我的体内也有三分之二的神血啊,但是,埃迪的情况跟我完全不一样。”
“神化的趋势发展得太快,连我都没想到,才过这么一阵子,他的情绪就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起伏了。”
“无论是,对你的愧疚和偏爱。”
幼吉尔的视线转到了恩奇都身上,注视着挚友弯下腰,从后抱住埃迪,将头倚靠在埃迪颈窝边,他才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
“还是,对我的厌烦。”
“都已经没有了。”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肮脏的血呢?竟敢……竟然敢玷污我吉尔伽美什所爱的人,让他失去了将我放到其中的心——真是,不可原谅啊!”
幼吉尔给人的感觉,终于跟正常形态的吉尔伽美什重合了。
暂时不想去顾及恩奇都,若是找不出解决的办法,在这场争斗中,他们这两个互相尊重又互相针对的挚友,谁都无法成为赢家,反而要输得彻彻底底。
“哎,埃迪。”
幼吉尔不顾还想要把埃迪抱紧的恩奇都,径直拉住了埃迪的胳膊。
他往埃迪那边挪了挪,让自己能够理他更近。
“真的没有感觉了吗?你本来应该厌恶我的,连我的脸都不想看见吧。而现在,就算我这么对你,你也还是无动于衷?”
只要一时不慎,毫无阻拦的他们就会从楼顶坠落。然而,这一个危险性并不存在于英灵和特殊的人类之间。
幼吉尔贴了过来,当着一时松开了埃迪的恩奇都的面,用自己仅剩的那只手抚住了埃迪的侧脸,用力,让始终只是望向前方的他偏头,可以直直地望向自己。
他头一次这般肆无忌惮,亦或者,是缩以后,头一次毫无掩饰地将自己的渴望和欲望展露出来。
“就像这样吻你。”
这么夹带着轻笑地,幼吉尔微微向前倾身,丝毫不显犹豫地吻了上去。
做出这个霸道的动作时,他的赤眸没有闭上,就像是故意要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将藏在对方眼底的所有心思挖掘出来。
然而,另一边,埃迪同样没有错开视线。
当金发少年用不加掩饰的侵略眼神看向他时,他的反应就只有空白一般的冷漠。而当金发少年紧接着,借着这具幼的躯壳暴虐一般地亲吻他时,他的心,仍旧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或许在这一刻,他只是觉得无趣。
吉尔伽美什想要借此来触怒他,可是,埃迪连憎恨与厌恶都已不复存在,更别对这么一个宣告主权一般的行为产生反应。
“假设你这么做……唔、没有别的私心,只是想要激起我的愤怒。”
因为嘴唇被堵住,他的平静得就如亘古不变的死湖的声音偶有停顿,要在唇齿相接之外的间隔中,才能把后面的话完。
“我是不是得感谢你,吉尔伽美什。”
“但是,没有必要。因为我自己清楚,靠别人的影响……来维持人性,已经没用了。”
话音落定,埃迪终于抬手,把几乎要压到自己身上去的吉尔伽美什推开。
唇与唇分开之际,不可避免地带起了几缕暧昧的银丝。吉尔伽美什晦暗的视线落到少年终于泛起了些许血色的嘴唇上,很快,心中刚涌起的热度就因为少年眸中一层不变的冰凉——变得更加灼热。
但,那是愤怒。
想要触怒他,可最终被触怒的却是英雄王本人。
可恶,可恶,实在是可恶至极。
即使在那之前留在他心的暂时只是负面的情绪,但毫无疑问,从埃迪的种种表现都能看出来,吉尔伽美什对他的影响太大了。在那些多是厌烦的心情之中,定然还潜藏着埃迪自己也无法置若罔闻的印记。
然而——竟然这般大胆!竟敢将王的身影从爱人的眼里抹消。
吉尔伽美什的愤怒便是由此而来。
他正想再开口:“不行——”
还没能完,沉默至此的恩奇都果然无法再忍耐下去,他重新靠近,直接用自己的手心遮住了埃迪的眼睛。
“恩……”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恩奇都的嗓音是痛苦的。埃迪很清楚。
是的,他的理智并没有受到影响,所以,便能够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如今的情况,非常地糟糕。
“透过你的眼,我才得知了一切。”
“埃迪,是你让我得到了现在的心,我曾感到欣喜,如今居然这般悲伤。因为,有那么一颗火热、真诚的心的你,却要失去它了。”
恩奇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他难以想象。
此前不就过了吗?他爱着的这个男人,理应是无拘无束的。
他的灵魂热情无比,却要因为漫无止境的旅程中发生的种种变得疲惫不堪,就算死后还能复活,这个过程也极有可能再会重演。
都已经这样了。都已经这样悲哀了。如果,还要让他连自己才能主动的“心”也失去……
这份愤怒,连恩奇都都体会到了。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允·许——”
忽然间,话音戛然而止。
恩奇都的手背上,在此刻多出了一些重量。
埃迪把他似是在莫大的愤怒之下不禁颤抖的手也按住了。
起初只是覆盖,但随后,他轻轻地把恩奇都柔软的手掌捏住,仿佛是在安慰。
“没事的,恩奇都。”
“虽然因为我的疏忽,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但,这并不意味着——”
“我就要因此消沉,放任自己继续堕落下去。怎么可能,哈,我是这种听天由命的无能家伙么?”
不是。
当然不是。
有一点,千万不要搞错了。
目前的情况是,神化的趋势更进一步,埃迪失去了人类所拥有的最基本的情绪。
仅此而已。
也就——仅此而已!
“就算动容不起来,也感受不到,此刻我应有的愤怒。可是,不要忘了,恩奇都,还有你,吉尔伽美什,我是无法容忍的。让区区神血吞没全身,夺走我最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容忍。”
语气仍是这般平淡,没有任何的跌宕起伏。
可是,难道到了这里还看不出来,还听不出来吗?
——埃迪。
这个男人内心的高傲和执拗,是神化也无法动摇分毫的。
哪怕已然丢掉了让一个人鲜活起来的情感,他的本能还是抗争。是了,复活之初所想到的与自己的抗争,直到如今才算是正式开始。
在迈出第一步之前就认输,开什么玩笑。
“不用担心,拖了这么多天,我只是在思考要怎么解决这个恶心人的麻烦……不,大概还不能彻底根绝——肯定不能根绝。不过,能够缓解就行了。”
“怎么解决?”
恩奇都和幼吉尔同时问道。
“……唔。”
埃迪顿了顿,如果他此刻是正常的,肯定会不由得再度心生出类似于愧疚的情感吧。
“我一个人做不到,只能要你……你们俩,一起来帮我。”
他的方法很简单,也是目前能最直接达成目的的唯一途径。
对埃迪而言,这个方法再合适不过,可听在旁人耳里,就决绝到了——简直可以称为‘残忍’的地步。
他对自己,真的是狠到了极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比起肉体上的痛苦,我所看重的东西被夺走,才是最不能接受的。”
“我自己不能动手,原因是,如今的我,身体的本能里就已经被埋入‘不能损害自己’的限制了。”
“即使是别人想要动手,这具身体也会违背我的意愿自行反抗。所以,只能由你……恩奇都,你化身为天之锁,把我绑住吧。”
——把我绑住,用天之锁的力量,让我不能反抗。
他如此轻描淡写。
因此,很难描述,恩奇都听到这个要求时,内心是何心情。
作为恩奇都的本体,天之锁是神赐的武器。
被天之锁束缚的对象,神性越高,受到的压力越强烈。而越是想要挣扎,锁链便会缚得越紧,成为磨损身心的巨大的折磨。
他人畏惧的感受,埃迪却求之不得。
因为,抛却如今的他到底有多高的神性暂不知晓这一点,能把他绑住的锁链,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天之锁本体,连吉尔伽美什所拥有的天之锁都远远无法媲美。
“……我不想这么做,只是我自己的心意。可如果,这是你所求,那么,我也,只能够……”
纵使还未那么做,心便疼痛不已,恩奇都仍旧答应了。
另一边。
幼吉尔的神情莫名地冷漠,到后来,才终于突兀地笑了起来。
“不得不,这是一个好主意啊。天之锁,既能让你无法反抗,又可以作为判断的标准。”
“把心脏穿破,让神血尽数流出。等到心脏自行愈合,再继续放出神血……如此重复,不断地重复,一直重复到神血彻底地洗净,神性暂时消失,天之锁对你的约束也随之消除为止。”
“太狠啦,埃迪。你不但对你自己这般狠心,还把一次又一次伤害你——不,杀死你的任务交给我,这个报复,也着实太狠了。”
金发少年是笑着的。
可是,埃迪望着他血色的双眼,便无可避免地,被那双眼中涌动的暗潮所吸引。
似是难以言喻的,真实而非虚假的悲伤,还有在不得见的胸腔之内的难忍悸痛。
“我很早以前就反省了,下定决心,不会再伤害你,不会再践踏你的尊严。唔……这个心痛欲裂的感觉,还真是陌生,拿来当做自作自受的回报,确实挺不错。”
埃迪看着他,即使无法被吉尔伽美什的情绪所感染,也像是明白了一点什么。
“我没想用这个方式来报复你,还没有那么无聊。你要是不愿意,那就……”
“不,就让我来。让大人的我来吧。”
即使是逼不得已的情况。
即使要做的这件事,对即使受了一两次挫折也依旧傲慢的王而言,毋庸置疑,定当会让他感到痛苦。
不能让其他人动手,因为,其他人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伤害埃迪的人,只能是他。
“行吧。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之后,让我把过去的怨结一笔勾销,也不是不能够考虑。”
“真是的……”
少年轻叹:“我想要的,也不是这个啊。”
返老还童药的效力终于过去了。
金发少年的身形缓慢地变幻,最后,恢复为成年男人的模样。
吉尔伽美什睁开了眼。
直至此刻,才算是与挚友、曾为挚友的爱人正式的相见。可王注视向他们,眼中之色却是无比复杂。
“……”
脖子的不适,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可面露厌恶的王刚刚抬起指尖,想要把碍事的项圈扯下来,动作就突兀地顿下。
最终还是没有扯掉屈辱的项圈。
沉默持续了半晌。
“对着孩儿一样的我,下不了手吗?那我稍微让身体变大一点,反正力量差不多也够了。”
“开始吧。”
来到事先准备好的密闭空间,将身形再度拔高一些,变成十四五岁少年模样的男人把脱下的上衣随手丢到角落,转身面向他们。
他格外从容。
仿佛即将接受的,不是会让常人难以接受、甚至在中途就会痛苦而死亦或者精神崩溃的折磨,而是——
筹备已久的新生。
*****
金色的锁链缠绕上四肢,将他吊起来时,力度并不算紧。
不是冷硬的束缚,而像是情人之间温柔而又心翼翼的缠绵。
可他垂下眼睑,,没关系,恩奇都,不用在意我的感受。
锁链震颤了一下,之后才将他彻彻底底地绑紧,跟方才的不舍的温柔形成了鲜明对比,又成了几乎要镶嵌进他的身体内的凶狠。
“嗯……很好……”
不受控制的反抗开始了。
也与预料的相同,天之锁就是神性的克星。反抗越是强烈,将四肢与躯干错杂缠绕的锁链便毫不留情地收紧,让他被呼吸不畅的窒息感淹没,痛苦这就已经开始。
然而,真的就只是开始。
胸膛破开,肋骨断裂,即使如此还在顽强跳动的心脏紧接着破碎,喷涌而出的血已经看不出红色,全都被流转光芒的金色占据。
从口中涌出的血液也不算少,他在那一刹那确实感到了剧痛,但意识始终清明。这种程度,还不足以让他晕过去。
也就正因如此,第一次穿破心脏放出的神血还没流尽,他就敏感地察觉到,有人把湿淋淋的手放到了他的脸庞,一点一点,缓慢地摩挲。
这个举动中所蕴含的柔情,不比天之锁初始的缠绕少。他隔了一阵,将眼睑抬起,看到了一张满是血迹的脸。
不过,这家伙的头发就是金色的,脸上再多点金,好像也不会显得有多突兀。
“怎……么了。”
似是被开口时牵动到的痛楚断,他慢慢地呼了一口气,才勉强勾起一点嘴角:“真想不到,你也……有这么紧张……的时候。”
“在怕……什么,我不会死。快点,早弄完,早……唔……”
后面虚弱得听不清的话音,不必再了,因为全都吞没在另一个人的口中。
就着不断从他喉咙深处涌出的浑浊之血,吉尔伽美什在血腥的气息中,与被天之锁紧锁住的少年接吻。并且,再一次将没过多久就重新生长出的心脏捏碎。
“你,又一次,让本王得到了如此软弱的感受……”
“不是报复,这是我所应得的,要是还能开口,你一定会这么对我吧,埃迪。”
“好。我铭记在心。”
……
——告一段落了。
被斑驳的血迹覆盖,埃迪终于合上了眼。
随着神性的消失,天之锁悄然脱落,锁链的链头在他血迹斑斑的嘴角滑过,在下一刻,便重新凝聚起人形。
恩奇都将他抱在怀里,任由自己雪白的长袍被污血浸染,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了少年同样湿透了的发间。
“一定要赢啊……这一场,与你自己的斗争。”
“可是,为什么。我希望你能够赢,却又无法抑制地痛苦不堪。”
心如刀割。
在恩奇都与鲜血也掩盖不住惨白面色的爱人相拥时,英雄王静立在旁,眸色无比幽深。
“恩奇都,和你的竞争,就等下次再继续吧。”
“我……本王还是不会放弃那个目的。”
“呵、哈哈哈哈哈!所罗门——”
……
埃迪必须沉睡了。
即使不会死,可他受的伤越重,沉睡恢复的时间就越长。而洗清神化的全程下来,他都是凭借坚毅到可怕的意志力,强行让自己挺到最后。以至于刚一结束,连一句话都没能,呼吸便微弱了下来。
并且,他一沉睡,与恩奇都、吉尔伽美什还有阿尔托莉雅的契约,都只能中断,英灵们都要回到英灵殿。
啊……没能告别。
这一次不是他故意不告而别了。不过,另一方面——
就是埃迪所想要的。
不会死亡,只是一次又一次贴近死亡。宁肯承受生不如死的痛苦,也绝不向自己无法接受的未来屈服。
没错,这就是“重生”。
通过如此极端的方式,将神血暂时地洗去。虽然是暂时,但他得以回到最初的状态,也得以,借此重活一次。
死后复生给予他的真正意义,或许便是如此。
那些伤痕,那些疼痛,枪林弹雨般的磋磨折去的只是破碎的旧羽,在此获得新生的雄鹰再醒来时,重新飞向天空,将比以往更加耀眼,也更加美丽。
……
……
再后面,就是新的旅程了。
他真正地将过去放到了一边,找回了曾经那种肆意飞扬的感觉,但在那个基础上,又要开始学习——要学什么,这里就先那么多了。
“算了,一个人很无聊,又暂时不想看到以前的熟人,干脆随便召唤一个英灵吧。”
无比随心,他便召唤了与他的契合度最高的英灵。
于是。
一道漆黑的阴影,从昂然向前的少年身后脱落的影子中拉长,如烟云一般,凝结成一个男人的身影。
披着墨绿色的斗篷,似要让自己与黑暗相伴的男人白发金眼,就外貌上看,确实跟银发金眸的少年格外相似。
帽檐遮掩住他的些许神色,只显露出裂开的嘴角,还有从口中传出的大笑。
“哈哈哈哈——”
“真是深感荣幸,我竟然听到了魔王的呼唤。”
“那么。”
男人的低语便如魔鬼的呢喃,似是掺杂了兴奋与嘲讽。兴奋是因为谁的复生,嘲讽又是因为何人的落幕。
“你是想要一个让你重新找回自己的引导者,还是,一个共犯?”
他似要将自己的黑暗与少年的身影相融,然而,话音落定。
本是背对着他,径直向前的少年猛地回身。
“不要搞错了。”
他一把拽住了复仇鬼胸前的领带,把他拽得不得不压下腰,视线平行,甚至还要略低一些。
顺应召唤而来的复仇鬼由此惊讶地发现,这个少年的脸上,有着比他还要放肆张扬的笑。金眸中,闪动着没有任何光彩可与之比拟的光芒。
“你,只是我的跟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