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纵马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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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扁舟落水时,只轻盈地溅起?水花。

    沉默的船夫将他们载到岸边,楫棹再轻轻一划,?船便滑过?水面,逐渐远去。

    “走吧。”敬闲,拉住了路迎酒的。

    他以肉身去往阳间时,有呼吸心跳,也有着人类的炽热。而?现在变回鬼魂,掌心都是微凉的。

    挺奇妙的感觉。路迎酒心想。

    不过?,这才是敬闲的真正模样。

    漫步林地间,光线稀疏而?下。

    不同于人间,鬼界的天光色泽多样,时而?是隐晦的紫,时而?是灿烂的红。树叶在变化多端的光线中闪着奇异光泽,片片透亮,纹理清晰。

    而?天气也是多变的。万里无云和狂风骤雨,竟然?能在短短几秒钟出现。

    出了森林便是一片厚实的长?草地,暗绿色的海潮在阳光下发着光,一望无际,疯长?的草如被褥、如皮毛、如绸缎,简直想让人在上头打滚。

    ——黑毛团子就是这么做了。

    它在草堆中滚来滚去,一眨眼就没入了绿浪中,路迎酒只看见一道水纹般的波动远去,转了几圈后又猛地回来,嗷呜嗷呜地扑进他的怀中。

    他正要感慨此?处的好?天气,极远处的山脉却被闪电劈中,雷声轰轰。

    阳光被云浇灭了。

    天地漆黑一片,风低掠过?草地,压得它们抬不起头,左右摇摆,不同色泽的绿轮流翻涌。

    敬闲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七十?二骨油纸伞,稳稳撑开,拦住他和路迎酒。

    那伞外表朴素,却将电闪雷鸣隔绝在外,伞下自成一方?天地。路迎酒只觉得潮湿的风吹得舒服,雨点滴答落在头顶,颇有几分雨中漫步的写意与浪漫。

    他们并?不赶时间,慢慢走在风雨中,欣赏自然?的壮阔。

    路迎酒:“鬼界和我想象得太不一样。”

    “以前这里也是荒原,随便挖出一抔土,就能见到白骨。”敬闲,“直到后来,我开始搞绿化了”

    路迎酒:“”

    他感慨道:“敬闲,你真的是个基建鬼才,鬼界捡到宝了。”

    敬闲笑:“也就鬼界的上几层风景比较好?了。越往下的环境越恶劣,根本?搞不了美化,全是刀山火海

    。”他扬一指,“所?以我经常回来上几层休息,再往那个方向走,就能看到一个度假?屋和马厩。”

    “你养了马?”路迎酒问。

    “嗯。”敬闲回答,“而?且,有两匹你肯定记得。”

    路迎酒:?

    他跟着敬闲的脚步,穿过?茫茫草地,等越过?一片?丘陵了,天气再次放晴。

    敬闲收了伞,抖落伞面晶莹的雨珠。他拉着路迎酒的绕过?最?后一个?坡,??的木屋立在一汪碧蓝的清潭旁。

    木屋和古时的建筑相仿,并?没有特别之处。旁边就是围起的马厩,几匹皮毛油光发亮的马正在慢条斯理地吃草。

    马匹的外形与普通骏马并?没有区别,除了有些生了鬼角,有些踩着幽火。它们听见脚步声,抬头见到敬闲,抖着耳朵打着响鼻,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敬闲走上前,抚过?它们的皮毛。

    其中有两匹马,一匹枣红色一匹纯黑色,对他的态度分外亲昵。

    路迎酒也觉得它们眼熟。

    仔细回想

    记忆回到百年前,他与少?年行过?江河湖海时,胯/下骏马便是这两匹!

    这一刻他心中感慨又温柔。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等它们逝去了,敬闲还将它们好?好?养在了鬼界。

    他走上前几步,那两匹马闻见气味,侧着脑袋用明亮的眼睛看他,很快便发出了欢鸣。

    它们也还记得路迎酒!

    路迎酒走几步上前,摸过?它们顺滑的毛。两匹马侧过?头使劲蹭他,使劲打着响鼻。

    它们不懂收敛力气,蹭得路迎酒的东歪西倒的。他笑:“好?了好?了,我也很想你们。”

    敬闲拉开马厩的门,它们俩就昂首走出,膘肥体壮,一身皮毛在光下发亮。

    敬闲抚着它们的脖颈,同样眉梢带笑,和路迎酒:“等你身上伤好?了,我们去赛马吧——就像是以前一样。”

    过?去,他们不知多喜欢漫山遍野地跑马。

    输赢对半开,都是棋逢对。仔细想来,人生中最?难得的就是这种畅快淋漓的潇洒。

    路迎酒不在的这些年,敬闲喝酒,时时想起。

    路迎酒却笑道:“不必等那么久。”

    完他飞身而?起,轻轻松松就乘上黑

    马,抓住那乌黑如墨的鬃毛,一拍马身:“驾!”

    黑马长?嘶一声,扬蹄电光幻影般冲了出去!

    敬闲一愣,同样翻身上马,枣红骏马不甘示弱,紧追不舍。

    远处又是一望无尽的草原,漫无边际。两匹马一前一后地狂奔,肌肉线条漂亮得宛若刻刀凿出,乌云般的鬃毛飘逸,蹄下踏碎狂风。

    阳光灿烂,不过?几息过?去,又是一声雷鸣。

    他们一头撞进了细密的太阳雨中,雨丝洋洋洒洒,浸润了林木,浸润了野草,浸润了漫山遍野、狂野生长?的自由。迎面的风吹起衣袖,玄衣与白袍翻滚如云。

    心中快意、潇洒与豪放交织。

    梦回百年之前,也是这样大好?的山河。

    飞跃过?清澈透亮的溪水,敬闲一拍马脖子,枣红马嘶鸣一声,肌肉寸寸绷紧,竟然?又是提速了几分!

    距离拉近,它逐渐追上黑马的步伐,很快与黑马只差了?半个身位。敬闲和路迎酒几乎是肩并?着肩。

    前头开阔,路迎酒一甩缰绳侧头看去,正正好?好?与敬闲对视。

    两人的眸色一个浅棕如琥珀,一个乌黑似长?夜,此?时都映着明亮的天光,都带着灿烂的笑意,哪怕是世界最?瑰丽的宝石也要逊色。

    随后黑马再次加速,将敬闲甩在身后。

    这两匹马本?就是日?行千里的好?马,来到鬼界后,就更是不知疲惫。

    就这样纵马狂奔了不知多久。

    一直奔跑至黄昏,路迎酒才勒马,逐渐慢下脚步。

    这是一个??的山坡。

    夕阳正往地平线坠落。

    枣红马站定在他身边,敬闲率先跳下马,冲马背上的路迎酒伸出,笑道:“你赢了。”

    路迎酒鬓角带了薄汗,被他牵着下马,然?后被拥了个满怀。

    敬闲用力抱着他,直接抱起他转了几圈,然?后亲上去。

    鬼怪不用呼吸,但路迎酒还在微喘呢,哪里挨得住这阵仗?很快就亲得受不了了,勉强推开敬闲,有些狼狈地笑道:“别亲了别亲了,再亲我就喘不过?来了。”

    敬闲这才作罢。

    两人坐在草坡上,慢悠悠地谈天。骏马埋头吃草,时不时耳鬓厮磨。

    就这样一直到了星辰漫天。

    路迎酒的

    语调带上困意,回答敬闲的时候,都是一顿一顿的。

    最?后他脑袋一歪,靠在敬闲的肩头半梦半醒。

    周围寂静,敬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几秒钟,低声:“躺下再睡吧?”

    路迎酒含糊应了一声。

    于是他们睡在柔软的草上。

    路迎酒抱着敬闲,很快睡着了。而?敬闲极其轻柔地抚过?他的黑发,隔了一会?,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鬼怪不需要睡眠。但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他陪路迎酒入梦。

    但是这次,他不再梦见那荒芜的雪原。

    一夜好?觉,直到天明。

    之后的两日?,他们乘马慢悠悠地走过?鬼界。

    不知是否得益于他半人半鬼的状态,路迎酒的伤好?得很快。

    敬闲比他操心多了,每天坚持关心他各种伤口的愈合情况,直到所?有的伤痕都消失无踪了,才松了口气。

    而?周围的景色万千。

    果然?如敬闲所?的那般,越往下,阴气就越浓郁。再没有草长?莺飞的浪漫,取而?代之的是肃杀的壮阔感。

    黑水翻滚,怪壁嶙峋,或是炎炎望不见尽头的火焰山岳,或是冰寒永冻的漫漫雪原。鬼怪与妖兽厮杀,从未见过?的魂魄蝙蝠般簌簌飞起,海中的水鬼成群出没,眼中闪着猩红光芒。

    一路走走停停。

    终于在数日?后,两人抵达了鬼界的十?三层。

    敬闲在这里有个宫殿,虽然?不大,但是极其精致,屋内满是宝石,床铺柔软得好?似天鹅绒毛。

    他们在这里休息了一天。

    第二日?早晨,敬闲去喂了两匹马,回来就看见路迎酒坐在窗边,眺望远方。他宽大的衣袖在窗沿散开,白得干净。

    身边放了一瓶花酒,喝了?半,杯中盛光。

    “在看什么呢?”他走过?去问,亲了亲路迎酒的侧脸。

    “没什么。”路迎酒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敬闲,我在想”

    他停住了。

    这种状态对他来是很罕见的。

    敬闲没有追问,静默地坐在他身边,同样看向窗外。

    良久后路迎酒开口:“我在想,我应不应该留在鬼界。”他揉揉眉骨,“这种半人半鬼的状态,对我来可?能是最?稳妥的结局了。只要我

    不回人间,我就没必要再担心天道,和你也能永远在一起。”

    “但是啊敬闲,最?稳妥的结局,一定是最?好?的结局么?”

    他轻叹一口气,苦笑道:“我觉得我可?能是太贪心了。你努力了那么多年,才把我平安带到了鬼界,我却还想着回去。”

    “平心而?论我对人间还有很多的牵挂。不论是亲朋好?友,还是刚刚起步的事?务所?,还是生而?为人的认同感”

    “而?且预言中的那场、最?浩大的百鬼夜行,还是会?出现。天道没能如愿,恐怕还会?从中作梗,我怕节外生枝,害了更多人的性命,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路迎酒揉揉眉骨,继续:“如果我躲在鬼界,恐怕才是真正的输了吧。”

    “但是要怎么对抗天道,我也没有具体的想法?。唯一的思路是,那个在博物馆的阵法?。”

    那个阵法?能让人通往鬼界。

    而?路迎酒回忆起过?去后,意识到了,这实际上就是他和楚千句研究的阵法?。世家在这数百年中,进行了许多的改良,但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其中一项改良就是,新阵法?需要八个驱鬼师才能启动。

    他在那临海大桥上,在那烧毁的车上,见到了死于火灾的张皓空——他在前去展开阵法?之时,被天道的侍从袭击了。

    但是,张皓空朝桥边一指,给了路迎酒提示。路迎酒才注意到,原来鬼界之门已经开启。

    也就是,尽管不知道过?程如何

    阵法?确实成功了。

    其中的疑问还太多。

    路迎酒不解其意,但直觉告诉他,这是非常关键的一点。如果追查,那就是他上最?好?的线索。

    他思路是这样:首先找到另七个驱鬼师启动阵法?的位置,再往下追查。

    可?这也意味着,他必须要回到阳间。

    这话的时候,路迎酒一直没敢去看敬闲的神情。

    敬闲会?是什么反应?

    路迎酒胡思乱想着。他知道敬闲绝不可?能生气,也不会?责怪他,但哪怕是再细微的失望,再隐晦的难过?,都会?让他心里刀割一般的疼。

    哪怕敬闲表现出半点反对,他可?能都会?放弃这个念头。

    他别着脸,

    看向窗外,觉得刚才喝的花酒简直在胃里燃烧,烧得他坐立不安。

    而?几秒后,他的却被敬闲轻轻拉住了。

    敬闲的依旧带着鬼怪独特的微凉。路迎酒微微动容,这才回过?头。

    敬闲认真地看着他:“嗯,我明白的。”

    他又:“鬼界与人间,在地理位置上是大致对应的。张皓空所?在的大桥附近,对应鬼界是一片乱葬岗。他在阳间布置了阵法?,那么我想着,或许在鬼界有相应的迹象。”

    “这些天,我已经派了神官过?去。乱葬岗中果然?出现了阵法?的痕迹。”

    “也就是,如果我们在鬼界找到另外的七处痕迹,对应到阳间,就能定位阵法?了。这样你哪怕回去阳间追查,危险也能大大减?。”

    路迎酒微微睁大眼睛。

    敬闲亲了亲他的背,继续讲:“我派了三千神官,无数厉鬼无数妖兽,大大??数万只?鬼,还有一只走私来的地狱三头犬,这些天一直在鬼界搜寻。很快就能找出痕迹了。”

    “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你之前伤没好?,不想让你操心那么多。我从来没有想让你永远留在鬼界。”

    “天道和世家没有权力让你死去,我同样没有。‘活着’是你生命的一部分,谁也无法?剥夺。”

    他看着路迎酒。

    对方的皮肤在阳光下,被一袭白衣相衬,干净得像是透明的雪。他的眉眼是精致的,宛若被工笔细细描出,温和而?美好?,哪怕是再挑剔的人都会?失语。

    ——就像是初遇那日?。

    少?年敬闲刚结束一场屠杀,漫不经心地戏弄最?后一个猎物。他隐约察觉到了路迎酒的到来,觉得有趣,跌坐在地上假装受害者模样。

    路迎酒确实出了,“救”下了他。

    少?年扑进他的怀中,抬眼看去,面前人一身衣衫仿佛采撷了新月色泽,一双眼眸中没有恶意,没有对他一身血雾的厌恶,唯有调侃与笑意,明亮到不行。

    但敬闲瞬间明白了:路迎酒早看破了他的一切伪装。

    而?他依旧将他拥入了怀中。

    如果,路迎酒的眉眼叫他怦然?心动,那么这一眼更像是灵魂的震颤。

    一见钟情。

    从此?为

    他所?向披靡。

    敬闲:“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但不是现在,现在的你依旧该活在人世间。”

    “所?以,等找齐那阵法?了,我们再一起回人间吧。这场决战我们会?赢的,我们还会?有很多纵马山河的日?子。”

    一时路迎酒心中震颤。

    他不知该些什么,任何语言都是乏力的,都是苍白的。

    千言万语、诸多感慨凝聚成一句“谢谢”,和一个深深的吻。

    这个吻带着花香,带着酒味,带着难以自已的情动。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衣衫滑落,肌肤相触。

    “你知道么,”敬闲沙哑地在耳边,“我特别喜欢你穿白衣,从见面的第一天就念念不忘。那时我觉得你像是从山间走来的神仙,实在太好?看现在我喜欢看你穿,也喜欢看你脱。”

    呼吸愈发急促,路迎酒被压到床上,闷哼着,松松抓着敬闲一缕垂下的黑发,一袭白衣雀尾般扬开,好?似霜雪。

    作者有话要: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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