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下流
千秋厘又站在了五逆河边。
夜晚的五逆河流动着深黑色的水, 水流湍急,水流声哗哗。
几艘渡船停靠在对岸, 是为了方便修为低阶的和尚以及前来拜访六欲天的访客过河用的。低阶的和尚还未学会凌空飞跃, 而其他宗门在六欲天会受修为禁制, 没有渡船都过不了五逆河。
千秋厘试了试,与上次不卿斩三尸时一样, 她的修为依然丝毫不受抑制。为何这禁制独独对她无用?她心里奇怪着, 往自己身上拍了张隐身符,凌空而起飞到了河对面。
山门前站了四个中阶守门僧, 正在话。千秋厘从他们中间走过, 没人发现她。
“听, 白波九道的冷家主被人劫持了。”一个和尚道。
“冷家主冷霜生?惊才绝艳但却自病体缠身的那位?”
千秋厘停下脚步。
“冷家先家主子嗣单薄,只得了冷家主与其妹两个孩子, 是一对龙凤胎, 生下之后一强一弱。弱的便是如今这位冷家主。白波九道的九位长老想尽办法都不能令他有所好转,后来无法,只得将他送上六欲天。师尊看过之后,也摇头, 师尊曾他活不过今岁……”
他们的声音不大,千秋厘离得有些远, 听得不太真切, 便往回走了几步。
“冷家向来与世无争,备受尊崇。上诸天各门派也早就达成共识,不会动冷家的人。这人敢劫持冷家的人, 还是冷家家主,我看他是要与天下为敌啊。”
“那是灵气尚未恢复之前,如今灵气复苏,灵草灵材也重新破土而出,世人对冷家的依赖便不是那么急切了,自然便有那早就觊觎的人蠢蠢欲动。”
最开始话的那个和尚忧心忡忡道:“到灵气,今早有师兄发现后山枯了好几株灵草,诸位师兄可听了?上诸天不会又要回到过去吧?”
“无事无事,莫惊慌。师叔了,灵气复苏才不多久,反反复复也是有的。一切都在逐渐好转,不会再回到过去的……”
和尚们后面的都是些与灵气有关的话,千秋厘转身,一路轻盈地往山顶窜去。
程柳圆曾起,不卿就住在六欲天最高的那座山峰玉垒云上,他的禅房应是在玉垒云顶。
越临近玉垒云顶峰,千秋厘的脚步却越慢。夜已经很深了,不卿可能已经歇了。他们僧人的歇息,其实就是坐禅,她在那个不毛之地见过。其实,早在不死城的时候,早在他还是烛心的时候,他就喜欢坐禅。
不卿的禅房很好找,玉垒云顶峰就那么一座禅房。
不卿的禅房出乎千秋厘意外的简单和朴素,四周围着篱笆,篱笆中间嵌了扇木门,木门上方一块匾,匾上写着“诸法无用”四个字。
千秋厘摸摸心口,隐隐的钝痛一下一下传来。这颗心还没回来的时候,她一点都不觉得痛。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又来了,她停下脚步,望着禅房的门深深地吸气,大口大口地呼气。
好想人。那一脚可真是,不解恨呀。
千秋厘走到禅房外,纵身一跃翻过外墙,跳进院子。右边有哗哗的水响传来,她往右一看,一愣,飞快捂住眼。
不卿正在井边冲凉,月光下,特别的白。满院清幽的莲香。
千秋厘骂了声下流,三更半夜不穿衣服洗澡,脸往左边扭着往他的禅房走。禅房的门是开着的,千秋厘径直走了进去。
进得禅房,依然还是一股淡淡的莲香。千秋厘记得,不卿还是烛心的时候,身上便有股莲香,只不过很淡很淡,要贴近时才能闻着。如今他是不卿,这股莲香浓郁了些,不必贴近也能闻着。
这和尚莫不是莲花成的精?怪不得长得这样妖孽。
千秋厘在禅房内四下量,禅房内的布置很简单,一橱、一案、一几、一蒲团,几上亮着一盏油灯,却并不是凤随的什么琉璃盏的灯。她眼一转,在墙上发现个眼熟的东西——
那日在界隙见过的诗,藏有界君真身的那首伤感的诗。“忘情好醉青田酒,寄恨宜调绿绮琴。落日鲜云偏聚散,可能知我独伤心。”
怎的出现在了不卿的禅房里?
千秋厘仔细盯着墙上的字瞧了许久,渐渐觉得这字与她在界隙所见不太一样。
界隙的那幅字柔美秀丽,一看便是个温柔的女子所书,且那幅字的忘字上还有一滴泪。而眼前这幅字疏狂豪放,应是男子所写,而且还是个不羁洒脱的男子。
同一首诗,不同的人写出来便是不同的感觉。她当初看到界隙那幅字时感觉到的是伤心与绝望,而这一幅,她看到的是……
自嘲。
想到这个词的瞬间,千秋厘心里忽然像被细针扎过,一下尖锐的痛。
有脚步声传来,是不卿走进了禅房,他的脸上、头上还带着水珠。
不卿穿着件皂白色的轻薄长衫,长衫薄而透,贴在他身上,他胸膛、手臂的紧实肌理在薄薄的布料下若隐若现。
千秋厘看他走到橱边,拉开橱门,取出一根干棉巾,将脸上和头上的水珠拭干,又取出一件黑色僧袍来,抖开,披上身。
不卿不缓不急地系好系带,穿得整整齐齐。千秋厘猜他要出门,像个猎人一样警惕地盯紧他,算等他一出门便也跟出去。
哪知,不卿走到门口,将房门一关,转身走到蒲团上盘腿坐下,闭了眼开始起坐来。
千秋厘无语地看着不卿。个坐还穿这么严实?
她发现自己仍是不能面对不卿的手,便把目光转向他的脸。可这张脸真是越看越让人生气。
她气呼呼地走到不卿面前,抬起手,隔空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虽然没有真的扇上他那张令人讨厌的脸,这感觉却意外的痛快。千秋厘一时觉得心里好像也没那么堵了,于是她又抡胳膊抬腿,隔空将他一顿无声的拳脚踢。
最后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一番激烈的运动下来,竟然累得气喘吁吁。她自修为恢复之后便没有累的感觉了,果然还是因为太卖力了吗?
千秋厘往地上一摊,伸长了舌头喘粗气。
喘了会儿气之后,她支起一只手,头一歪懒懒地往手上一靠,与不卿面对面看着他。不卿闭着眼,手结成释迦牟尼印放在腿上。
不能看,不能看,看到他的手,她还是会恶心。
千秋厘的目光移到不卿的胸口,她定定看着,忽然伸出手,在离他胸口半寸的地方轻轻比划。他怎么做到的那样狠,他的心难道不是肉做的?真想也把他的心掏出来,让他也尝尝这种剜心的痛。
不卿忽然睁开了眼,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直视着她。
千秋厘被他吓一跳,愣了愣,倏地缩回手。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身上还贴着隐身符,他怎么会看到她,他不是在看她,他只是刚好睁开了眼而已。
谁怕谁?仗着隐身符,千秋厘干脆直起身,跪坐在不卿面前,与他对视起来。她瞪着一双眼睛,不服输地看着他。
千秋厘狠狠瞪着不卿,过了一会儿,眼睛开始觉得有些酸,还有些热,她揉揉眼睛,摸了一手湿湿的。她眨眨眼,大概是瞪得太狠了吧,都瞪出泪花来了,手在袖子上擦了把。
不卿忽然又闭上了眼。
千秋厘一时觉得自己幼稚极了,她大老远跑来六欲天可不是为了瞪他几眼的。还有正事呢。快些把哥哥的事解决了,他们就能快些回不死城。从此以后,她与不卿再无关系,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千秋厘刚要撕下身上的隐身符在不卿面前现身,房门被人敲响了。
“师叔是我。”
一个稚嫩的和尚的声音。
“何事?”不卿开口问道。
“明晖见师叔房内还点着灯,料想师叔还未歇息。夜深,师叔定然腹中饥饿,明晖送些斋食与师叔。师叔可是需要?”
千秋厘看向不卿,纳闷。他不是半神了么?还需要进食?可奇怪的是,她听到斋食二字,腹中竟然升起饥饿的感觉。果然是方才累着了。
她嗅了嗅,一股淡淡的甜味飘了进来。和尚送来的,会是什么呀?她咽了口口水,满含期待地看着不卿,暗暗希望他能要。
“送进来吧。”不卿道。
在他话的同时,千秋厘看到他飞快地结了个手印。他结印做什么?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却进来两个和尚,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两个和尚,一人端着个托盘。
两个和尚进来之后,先朝不卿弯腰施礼,然后走向几边,将托盘上的碗碟放在几上。
那股甜香味更浓了。千秋厘欢欢喜喜走到几边,只见几上摆了几个碟还有一只碗。每个碟内装了两三块糕,有酥皮银耳绿豆饼,有晶莹剔透的桂花糕,有酥松香甜的荷花酥,还有一碗杏仁豆腐。
和尚的斋食真不错呀。
和尚施了礼便出去了。
千秋厘瞄瞄不卿,他坐着不动,眼睛还闭着。过了许久,不卿也还是没有起身。
他到底是饿了还是没饿?这么诱人的斋食,不吃多浪费。
千秋厘每个碟捡了一块,吃他一块,他还有这么多应当不会发现的。杏仁豆腐看上去也怪可爱的,她抵不住诱惑,拿起匙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味道真是,太棒了!
门外传来和尚哈欠的声音。原来他们俩还没走。
一个和尚道:“修炼这么多年,早就忘了困的感觉了。”
另一个道:“只有在师叔这里,才能重新体验到做个普通人的感觉。”
“诸法无用嘛。”
诸法无用?千秋厘眨眨眼,像在哪里看到过。哦,想起来了,就在院门之外的门匾上,写的就是这几个字。不过,什么意思?
“师叔布的结界,结界之内,除了师叔自己,任何人的术法都不起作用。”和尚道。
千秋厘想起来那个手印,和尚进门之前不卿结的那个手印,不就是……一道隐身印?
她一惊,杏仁豆腐呛进气管。
千秋厘一把捂住脖子,惊天动地,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作者有话要:明天见~
为什么这么评论少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