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这一路上,每隔五十里,便有望春阁的暗卫驻扎。每隔一百里,更是会换马、换衣服,甚至换人皮面具,所有追踪线索都会因此无影无踪。
若他们当真与季宁远拼个你死我活,只怕所有人都会真的将命留在那里。
如此精细缜密的布局,几乎要令宗月怀疑,季宁远原本当真是要抓她的吗?
她甚至隐隐觉得,他的目标原本该是梁苏暮,只是不知为何中途改变主意,换成了她。
他们并未骑马太久,两人并驾齐驱,间或宗月还要赶超季宁远,两人行进很快。
只出了京都一带没多久,他们在附近一个城停下。
一如先前几站一样,望春阁早就守候在此,但不同的是,那里还停着一辆马车。
宗月走至跟前,利落下马,望向季宁远。
后者递给她一块黑色纱布。
“之后要走水路,有些东西不便让宗姐看到,还请您蒙上眼睛。”季宁远声音温润。
宗月眼中闪过了然。
云梦国疆域广阔,但洛水河几乎将其一分为二,沿岸港口十分重要。
这些港口明面上属于朝廷,但事实上,世家占据了其中一大半,毕竟出了京都地界,朝廷影响力显著下降。
当然,每个世家占据了哪些港口,不能被外人知晓。
蒙上眼睛,自然是要绑上。但宗月没想到,她紧接着被绑住脚套上了麻袋。
黑暗中,宗月脸不自觉抽了抽。
她被心翼翼抱上马车,宗月挑眉,心中腹诽,季宁远下这群人竟是随了主子,十分温柔。
在马车上没颠簸多久,宗月感觉自己被抱了出来。
抱她的人上了几个台阶,片刻后她就感觉身下的地面波荡不已。
宗月心中有了数,这是上船了。
船的主人显然没有刚上船就将她放出来的心思,宗月便也安安分分的躺在麻袋里,蜗居一角,一动不动。
茶壶中的茶水在空中显现优美的弧度,一滴未溅落到茶杯里。
季宁远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余光瞥向地上不远处的麻袋。
麻袋很大,里面弓身的人却的,季宁远望着望着,忽觉口中茶水没有了滋味。
怎么呢?季宁远挑眉,瞧瞧自己茶杯,再打量打量那个麻袋。
颇有口干舌燥的感觉。
他苦笑。
他不是苦行僧,虽不耽于女色,但这些年来房中女人不少,大多数时候都用于他泻火,不曾真的抬为妾。
但对仇人之妻如此,他还是头一次。
为什么呢,季宁远不解,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麻袋罢了。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不同的是,麻袋中那个女人身材曲线玲珑优美,即便在麻袋中也显出与常人不同的巧。
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
麻袋中的宗月忽觉闷热,下意识幅度动了动。
她动的心翼翼,殊不知这一幕落在季宁远眼中,已经自成一道风景。
季宁远霍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出船舱,经过麻袋时目不斜视,吝啬于给其施舍一点视线。
他不能再在船舱待下去了,否则他真怕自己会做出不可控的事。
望春阁的暗卫众脸奇怪瞧着自家少主径直跳进河里,足足泡了好一阵儿才重新回到船上。
众人:“”
甚至有人还指着脑袋向同伴眼神示意:他们家少主是受刺激了还是脑袋不太好使了?
他们心中纳闷,他们的少主心中也纳闷,他不是重色之人。
平生从未有这样急迫想做某些事的时候,竟然还惹他泡在河中。
原本极强的自制力可以令他忍住的。
就这样在河上行驶了两天两夜,中途换了宗月不知多少的港口,船也不是时时刻刻行走,毫无规律可循。
等季宁远觉得宗月已经无法预估起点和沿岸港口,这才大发慈悲将宗月从麻袋中释放出来。
再次见到阳光的宗月,觉得自己走路都是飘的。
“季少主待客之道果真别致。”她不轻不重讽刺了句。
季宁远还记得这两天的煎熬,每每跟套她的麻袋共处一室,总觉心中荡漾,日日衣服都要泡那一遍洛水,然后再自己烘干。
因此眼下他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宗姐做俘虏就要有做俘虏的觉悟。”
“容我提醒一句季少主,我已经成亲了。我的夫君是季少主宿敌,先帝膝下第三子端王。”
此时宗月已经走出船舱透气,平和的声音随风飘进季宁远耳中:
“若季少主不愿称我为端王妃,叫我梁夫人也是可以的。”
高居庙堂之上,年迈的君王无视了他饱受磨难的子民,病愈之后深感时日无多,回首一生竟无一日真正开怀,岂非遗憾?
于是他要求工部修筑蓬莱宫供他玩乐,并在此宫内修筑炼丹房,日日服用丹药以求长生不老。
传闻世外蓬莱洲上有不死仙人,他的蓬莱宫,也表明了他的志向。
至于政务,却是一点都不肯碰了。
蓬莱宫设计豪奢,极尽珍宝装饰。据工部估计,完整修成这座宫阙大约要半年左右。
于是他们最先修筑明昭帝寝宫,几乎掏空了国库,才在一月后让明昭帝搬入其中。
明昭帝携沈贵妃、无数妃妾美婢入住蓬莱宫,夜夜笙歌、酒池肉林、求神炼丹。
此外,他还拒见任何人。朝廷官员求见,被他拦在门外。梁苏年去后,倒是成功进去了。然不多时他捧着一道圣旨而出,此后再未成功踏入蓬莱宫半步。
圣旨昭告,废黜梁苏暮摄政王之位,册梁苏年为太子,代天子全权监国。
苏家派系众人面面相觑,眸中隐有喜色。摄政王派系却怒目而视,心中惶然。
难道就要如此失败了吗?众人扪心自问,却偏偏没有任何对策。
之后几日,摄政王派系接连被打压,许多官员被迫致仕,还能在朝廷上站着的摄政王派官员寥寥无几。
这些事情宗月都知道,但她是不管的。一如她当初顶着压力没张口为苏家求情,现下也不会为梁苏暮求情。
这段时间她只做了一件事——等季家兄妹将熹贵妃接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云梦将乱,皇权几乎分崩离析,捅破窗户纸的那天已经不远。
季家兄妹将熹贵妃接走的时间想必会进一步提前。
宗月所料不假,她很快收到了玳瑁的报信,季家兄妹打算今夜动。
巧合的是,梁苏暮于同夜被召入宫。
“他封了睿王为太子,这个时候叫你进宫做什么?”宗月心中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梁苏暮伸,抚平她眉间‘川’字:“他还能做什么,无非是骂上一顿。”
“真的?”宗月侧头,不肯相信。
如此敏感的关头,刚好季家兄妹要动,刚好明昭帝一反常态召梁苏暮入宫。
若跟平常一样,她怎么肯信?
梁苏暮见瞒不过她,耸耸肩:“他同时召了你父亲、你兄长,还有一些股肱重臣入宫。”
明昭帝日渐昏霍,便是贩卖私盐的大罪,在梁苏年哄骗下,他依旧将苏宗白放出来了。
“这阵容可不像寻常事”宗月呢喃,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想退位当太上皇!?”
梁苏暮笑而不语。
宗月眉心忧虑顿起:“他还活着,睿王又被封了太子,若他想退位,睿王必然登帝。”
“你要怎么办?”宗月拧眉望梁苏暮。
“不必担忧。”梁苏暮双搭在宗月肩上,劝道:“我心中有数。”
“这段时间我这边经受的打压不,若我害怕,就不会毫无反抗了。”他又道。
宗月抿唇不话。
梁苏暮叹了口气,语气轻松瞪她:“我是真的没事!”
“他向来厌恶我,若我原本还有几分期待,可等他宁愿选择苏家支持的梁苏年也不肯选择我的时候,所有的期待都散了。”
“事已至此,我又何必热脸贴冷脸?他愿意宠谁就宠去。如今山河破碎、云梦风雨飘摇,只有军队才是硬道理。”
“一个即将亡国的皇帝的宠爱,哪里有那么珍贵,引人趋之若鹜?”
梁苏暮语气充满豪情和满不在乎。
但哪怕他再不在乎,宗月眸中也染了心疼之色。
她上前,给了梁苏暮一个大大的拥抱。梁苏暮正诧异她为何突然如此,忽听她闷闷的声音响起:
“他不喜欢你,干脆就别认他当父亲,还有我喜欢你。”
梁苏暮好笑,心中一片柔软:“好。”
“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我会好好教导孩子,我们都会认真爱你。你与宫中那位既没有父子缘分,不要也罢!”宗月又道。
“好。”梁苏暮听话点头。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梁苏暮这才将宗月放开,刮刮她的鼻子:“你今晚不是也有大事要做吗?快去吧。”
“自然是大事。”想到自己要做什么,宗月眸中隐有得色:“季家兄妹欺人太甚,背后搞了那么多算计,也是时候送他们一份大礼了。”
“你尽管去。”梁苏暮宠溺点头:“出了什么事我担。”
宗月回之以柔笑。
两人很快分开,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