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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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都是季家的下人,见自家少主愤怒离去,纵是平日宗月待她们再亲和,也不敢继续留在这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吃烤肉。

    院中人群做鸟兽散,宗月扯了扯嘴角,没什么。

    这本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没了热闹的气氛烘托,架子上原本香喷喷的烤肉也凭空少了那么几分滋味。

    她边走神边将烤肉往嘴里塞,最后觉得实在是索然无味,骤然起身。

    “你!”

    她指着从她身边经过的一个婢女:“你,对,就是你!”

    婢女神色惊恐,慌忙跪下行礼:“请姑娘吩咐。”

    原本她们见到宗月不必害怕的,宗月只是个俘虏,她们却是季家家仆,某种程度上在季家她们比宗月身份还要高一些。

    可谁让季宁远经常过来呢?

    有时候他只是站在那里不进去,有时候他会进去如今日一般与宗月争吵一番再离去,也有很少很少的时候他会与宗月相谈甚欢。

    宗月并不是每次都能察觉他过来了,但她们身为下人,却是次次都能看到的。

    老夫人与季夫人再厉害,终究只是内宅妇人。而在大宗族的后宅,男人的地位天生就比女人要高。哪怕他在外面再不厉害,进了后院,他的话也会被尊重、执行。

    更别提是季宁远。

    季家仆人都是人精,如此频繁的往来,婢女们早就清楚自家少主对宗月有那么几分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为着这个,她们也不敢对宗月有所怠慢。

    原本她们是喊宗月‘端王妃’的,但自从知晓季宁远喊她‘宗姐’或是‘苏姐’,‘端王妃’这个名头就再没出现在她们嘴中过了。

    “去寻壶美酒来。”宗月道:“我要出去一趟。”

    婢女心惊,却不敢违背她的意愿,命人为她去寻美酒,而后道:“还请苏姐知晓,少主有令在先,您不能踏出这个院子。”

    语气不卑不亢,透出几分坚决来。

    宗月自顾自的从烧烤架上取下一整只鸡,那鸡被烤的金黄灿灿,又被涂抹了喷香的调料,看起来十分诱人。

    恰巧另一个婢女已经呈上了久,于是她一提着酒,一拎着烤鸡,越过拦在自己身前的婢女向门外走去。

    婢女焦急跑到她跟前,恳求道:“苏姐,您真的不能出去。”

    宗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这才抬眼瞧了瞧婢女。

    “今个儿是过年,”她声音有几分瓮声瓮气:“我虽是俘虏,却也算是季家请来的客人。”

    “我背井离乡,亲人、丈夫都不在身边。若这时候还拘着我不准出去,实在太不厚道。”

    婢女抿了抿唇,想了想还是拒绝:“苏姐,您真的不能出去,求您别为难奴婢们。”

    “放心吧,”宗月道:“我虽然出去,可这是在汝安,季家势力遍布,就是想逃也没有法子。”

    “我不为难你们,你们去告知季宁远便是。想必你们家少主方才了要娶我,不会立刻打自己的脸,连我这点要求也不满足吧?”

    宗月话落,婢女面色竟犹豫起来。

    宗月的话句句在理,她对少主有自信,哪怕今日宗月出去,少主也不会让宗月跑掉的。

    何况少主看起来真的对宗月

    如此想着,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好,来个人,去寻少主问问”

    婢女吩咐的话还没完,宗月已经趁着这个她不注意的间隙从门缝里溜走了。

    “苏姐!你!”婢女气得脸色都白了,赶忙跑出去追。

    但宗月的身可比这婢女敏捷太多,三下五除二的就将婢女甩到后面。

    她一提着烤鸡,一提着美酒,眸中闪过兴味,大摇大摆从季家宅院离开。

    至于季家会因为她的突然离去发生怎样的风波,那又关她什么事呢?

    她离开季家,瞧了瞧外面的湛蓝的天空,只觉心情大好。

    季家有意关着她,可若她真不想被关着,季家也关不了多久。

    原先不出来,只是觉得无趣罢了。

    她提着满的东西,向城中某个方向走去。

    汝安,云来客栈。

    “先生!先生!”辛年衣着朴素,戴了个毡帽,露出光滑的额头,在梁峥房间探头探脑。

    梁峥颇觉好笑。

    辛年是本地人,家中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自幼在汝安城长大,对季家、对季宁远,皆有十分盲目的崇拜。

    原本刚开始还好,可近来不知怎么了,相处的时间越久,他越能清晰感觉,辛年对季家的崇拜慢慢变淡,反而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想象中的皇后偏心母家的事情没有到来,陛下看在皇后份上宽恕苏家也没有到来。

    至于太皇太后,她怎么也是陛下的祖母。垂垂老矣的妇人,又无兵权,在朝臣眼中不值一提。

    何况时人以孝为先,陛下刚入主京都,皇室长辈就病逝大半,确实也不好看。

    如此,留下太皇太后性命,倒也不是不可行。

    最令人惊讶的是苏宗岚与李恒的婚事。

    “陛下,这万万不可!”当即有年迈的老臣出列:“苏宗岚是梁苏年发妻,苏宗岚腹中胎儿乃梁苏年遗腹子。此子不除,日后陛下的江山如何太平?”

    梁苏暮面无表情:“苏宗岚与右相的婚事,为右相用从龙之功换取。之后论功行赏,将不会为右相擢升。此外,右相向朕担保,此子绝不会威胁新朝统治,否则便自行清理门户。”

    “爱卿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朕堂堂天子,下基业皆乃朕一打下。即便此子出生,尚在襁褓的婴儿,如何能令朕的江山动荡?”

    “更何况,苏宗岚腹中胎儿,是男是女还未可知。”梁苏暮冷着脸解释完。

    这个解释并不能令众人满意,却也叫众人心惊,李恒竟舍得用从龙之功换取一个女人,陛下竟也会同意。

    没听过李恒惹陛下不满,所以这究竟是贬谪还是晋升?

    要知道,苏宗岚素与皇后关系不错。

    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还有人想要再劝,刚站出去还没话,便被李恒堵住嘴巴:“微臣劝您想清楚再话。”

    李恒面上带着笑意,然笑意不及眼底:“之后的论功行赏事宜,由微臣与左相主力负责。”

    这下再没人敢话了。

    处置了苏家后就是论功行赏,谁不知道宗瑾和李恒是梁苏暮左膀右臂,若在这时候得罪了他们,之后的论功行赏,难保不会被公报私仇。

    众人齐齐噤声,老老实实垂下头,默认了这样的处置。

    李恒当日下朝,遂亲自从牢狱中接出苏宗岚。

    苏宗岚自诩罪臣之女,拒绝举办婚礼。两人在李恒府中草草喝了交杯酒,自此便再无苏宗岚,只有右相之妻,李苏氏。

    又过五日,由李恒、宗瑾主张、梁苏暮审阅批示的论功行赏一事有了章程。

    原先亲近苏家、亲近梁苏年的几个家族,皆受到不同程度的贬谪,宗室亦然。

    而素来与梁苏暮关系亲厚、对新帝忠心耿耿的家族,皆被擢升。

    司徒家在雁门关攻入京都的最后一道关卡立了大功,司徒大人被升为翰林院阁老,称司徒阁老。

    宗月允诺的为司徒若赐婚,被列入封赏范畴。天子赐婚,无上光荣。

    司徒若被许给宗室里一个素来安分守己的郡王,倘若她日后老实本分,亦可平安喜乐一生,也算是对她在苏家忍辱负重两载的犒劳。

    夜里,梁苏暮躺在宗月身侧,才觉这半月来恍惚不安的心得到些许安宁。

    他一身从外面带来的冷气,惹得睡梦中的宗月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梁苏暮叹气,忽的执拗般抱住宗月,后者软软地嘟囔两下,窝到他怀里。

    瞧着怀中妻子光洁的额头,梁苏暮的唇瓣缓缓落下。

    “几更天了?”他这一下将宗月吵醒了,她睁开惺忪的眼睛:“方才做什么去了?”

    “睡不着。”梁苏暮语气有些沉:“出去静静。”

    话落,他身侧没了声响。

    刚从睡梦中苏醒,宗月整个人还是呆滞的。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反应过来:“又想起他了?”

    随即她嘟囔道:“无论什么时候,总有我陪在你身边的。”

    她没‘别太难过’之类的劝慰,这样的事情,摊在谁身上,都不会不难过。

    “朕这几天一直在想,”梁苏暮闷闷道:“他怎么就能那么心狠,怎么就能那么不负责任。既不肯娶母亲,也不肯养着朕。”

    “那天山后来又将朕接走算什么?替他赎罪吗?还是在给朕施舍。”

    他的,还是梁峥的事情。

    “我在岭南时遇见他,”宗月彻底清醒:“那时候觉得他真是人间洒脱人物。他自言这辈子亏欠一个姑娘,后半辈子都在为此赎罪,想来那个姑娘就是你母亲。”

    “对了,他之所以会去岭南,就是为你母亲深入望春阁,偷一匹珍贵难寻的布。”

    “他做了那种对不起人的事,若要他用性命偿还,也是可以的。”梁苏暮冷笑。

    “母亲抛弃我,我不怪她。她那时定然十分绝望,心灰意冷。可恨的是他,梁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