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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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段时间常常在想,父亲,”宗月抬眼:“若我当初没有死而复生,是不是就没有后来这么多事情?”

    “你”苏相正欲什么,被宗月打断:

    “若我没有复生在宗家,自始至终没有接触过梁苏暮,我今日还会如此纠结吗?”

    “你的性子我知晓。”苏相苍老的声音响起,宗月抿唇,没再话。

    “你是嫡幼女,偏偏岚儿生性温婉缺少魄力,你被迫承担起本该属于嫡长女的责任。”

    “为父的月儿,至情至性,事事以家族为先。别人以诚待你,你定十倍还之。”

    “家族倾心培养了你,可恨前太子才能平庸,不堪为我儿夫婿。”

    “当初你在云城不肯回苏家,是为了在暗处守护苏家。敌人在明你在暗,你很爱家族,父亲从未怀疑过。”

    “可也正是那段时间,你在云城屡受梁苏暮恩惠。我儿性聪慧,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父亲不怀疑你分不清恩情与爱情。”

    “人这一生遇到真爱之人难矣,世家大族向来政治联姻,如我儿一般情况的少之又少。”

    苏相温柔抚摸宗月长发,目光慈爱:“这些话原本在你出嫁前就该告诉你,可你出嫁匆匆,我只来得及与梁苏暮谈话。”

    宗月凝目,不解地望向苏相,不知他为何要这些话。

    “原本我想着,我儿已经为家族丢了一条命,这辈子便让你随心所欲,不受家族桎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此我与梁苏暮一起,将你送回云城。”

    透过宗月,苏相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梁苏暮。

    那个男人师从天山,宗月得以死而复生便是因为他。世间万事万物自有其规律,他不知道梁苏暮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但结合当年求娶灵位,足以看出他对宗月爱之深切不亚苏家。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昏迷了,你兄长入狱了。”

    宗月后知后觉,原来苏相是在跟她解释。

    她心中酸涩,如父亲一般高傲的人,向来只有别人迁就他,他何时向人解释过?

    到头来,哪怕她不是有意,到底阴差阳错辜负了自己家人。

    “不要怪你母亲。”苏相语重心长:“苏家当时没有主心骨,关乎家国大事,要你母亲一个人做抉择,她也很难。”

    宗月垂下眸子。

    “你当知晓,她是家里面最宠爱你的人。当初你逝世,她几乎要随你而去。”苏相目有悲痛之色。

    “她只是不知道我的态度,她一个外家女,不敢拒绝那些人的请求,不敢不向你求助。倾覆整个苏家的罪责,她担不起。”

    “若是可以,你去看看她吧。”

    “时人注重孝道,家族自始至终都在我的心中。”宗月不太高明的避过苏相建议。

    她扭头:“父亲我可以不受家族桎梏随心所欲,但前提是我在云城。何况那桎梏不是家族要求,而在我的心中。”

    苏相身影微顿。

    宗月目光清亮:“从京都回云城,再从云城来京都。夹在你们中间是我自找的。”

    “我才想清楚,苏家与梁苏暮打擂台,我不可能置身事外。”

    “我不怪母亲,当日之事换我亦然。苏家子息世代以家族为先。”

    “我方才问父亲,”宗月脚趾不安地动了动:“我可需要为家族做些什么?父亲没有话。”

    “父亲与我一样,向来喜欢揣摩天意。将我送去云城,是您的想法。可如今阴差阳错下我又回了京都,在您看来是天意了吧。”

    苏相被宗月没有情绪的目光看得别开脸,耳朵微红。

    “父亲现在一定觉得,天意不可违抗,天意要我回京,天意要我无法摆脱家族桎梏,天意要我为家族献身。”

    苏相张了张口,没有话。他又能什么呢?

    “若有一日苏家事败,我会保下母亲和嫡姐的命。旁的人”宗月顿了顿:“父亲明白道理,您别让我为难。”

    “若有一日梁苏暮事败,我不会保下梁苏暮,但我会为他而死。”她又张口:

    “这不是对家族的威胁,而是在践行我心中的道义。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为他殉情,是我的选择。”

    云梦国风不算开放,也称不上保守。但如苏宗月、季宁雅一样在闺中活的张扬明艳的女子,也只在世家大族存在。

    没有家族会将未来寄托在女子身上。

    斩草除根,若真有那么一日,如苏相苏宗白、如梁苏暮宗瑾,都是不能活着的。

    就算是他们自己,都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养精蓄锐报仇雪恨,因为他们都不是一个人。

    “京都这边今日杀梁苏暮,明日数十万大军就会兵临城下砍了你的脑袋!”

    “梁苏暮为什么敢单枪匹马回京都?他难道不知边境是他的天下最安全不过?可他赶回来与你争,那是因为有数十万大军始终乃他坚实的后盾。”

    “你要将他踩在泥里,你要杀了他,你怎么杀?”

    苏相深吸一口气:“我儿优秀,放眼天下五国,能配我儿者屈指可数矣,梁苏暮算一个。”

    他指着梁苏年,微微颤抖:“这么多年来,我自以为对你仁至义尽。有苏家在,你才能低些也没什么,不做昏君就好。”

    “谁知你心里竟起了这等龌龊心思!你怎么对得起岚儿,又怎么对得起月儿!”

    “我,我告诉你!”苏相急了,上前走至梁苏年身边,指着他鼻子痛批:“你的龌龊心思,不准让岚儿和月儿知道!”

    梁苏年久久抬不起头。

    苏宗白垂眸,嘴角微勾。方才父亲那一番话,若是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他多么喜欢这个女婿呢。

    谁又能想到苏家与梁苏暮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但父亲的很对,梁苏年么确实配不上他的妹。

    “父亲。”

    苏相坏人做够了,苏宗白上前将他扶回去:“太子本心是为了端王妃好,他也不是故意的。父亲放过他一次吧。”

    衣袖之下,他指甲嵌入心,眼眸在梁苏年看不到的地方尽是冷意。

    嘴上为梁苏年求情,可心里呢?他几乎要恨死梁苏年了。

    但他们还要为梁苏年善后,否则今日之事传出去、被梁苏暮查到,梁苏暮必然饶不了梁苏年。

    届时梁苏暮要梁苏年的命,倾苏家之力,倒是可以护住他,但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他们图什么如此为梁苏年效力?为了梁苏年妄图娶他苏氏嫡姐妹、坐享齐人之福吗?

    但苏宗白这句话,正是梁苏年救命的稻草。

    他跪在地上向苏相求饶,毫无骨气的样子跟当初梁苏阳没什么两样:“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求您原谅我!”

    苏宗白冷眼睨他。

    苏相深吸一口气,望向苏宗白,眼神挣扎。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帮梁苏年。

    梁苏年如此恶行,既令宗月以为苏家利用她,又侮辱了苏宗岚,又有得罪梁苏暮、被梁苏暮找上门的风险。

    他年纪大了,去年痛失爱女,今年寻回,多么想膝下儿女双全?

    如此想着,他对梁苏年的恨意又多了些。

    许是见到他犹豫眼神,苏宗白想了想,无声拦在梁苏年和苏相中间。

    他用一种坚定的眼神与苏相对视。

    父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苏相看懂了他的眼神,紧握双拳,眉宇间尽是无奈。

    不想护着梁苏年,却又不能不护着梁苏年。

    他是他们选定的未来天子,若是放弃梁苏年,又从哪里找出第二个拥有苏家血脉的皇子来?

    怪只怪明昭帝子嗣单薄,令他们无可选择。

    苏相到底是理智的人,纵是再不情愿,仍是摆摆,示意自己会为他善后,要求梁苏年离去。

    “如此竖子!是我当年瞎了眼!”

    他走后,书房再无旁人,苏相终于忍不住,怒骂出声。

    “这下月儿可该怎么办?选择了梁苏年,就意味着放弃了她。”苏相眼眶浊泪渐起:“为梁苏年善后,便不能告知月儿真相。”

    面对宗月那双控诉的眼眸,无话可,就是答案。

    “原本你母亲将她叫回京都,已经让月儿寒了一次心。”苏相颓然叹息,老泪纵横:“经此事后,月儿与苏家,只怕会彻底离心。”

    苏宗白站在他身后,闻言,双拳泛了青白色。

    这一瞬间,他心中无奈、颓败、失望乃至厌世之感,都在心中涌动。

    与妹彻底离心又如何?他们是明明知晓会与妹离心,还选择梁苏年的。

    他们最终还是为了家族,抛弃了至亲之人。

    他无法批判父亲什么,因为他也是那样的人,甚至他比父亲更理智,选择梁苏年也是他的决定。

    到底意难平。

    皇宫,天牢。

    苏嫣然衣着妩媚,风情万种,提着一壶酒朝关押梁苏暮的牢房走去。

    今日在场众人除了她,其余人都不知晓,梁苏暮还是中了毒的。

    下毒的法子十分古怪,毒被抹在酒杯壁上,梁苏暮若只拿了酒杯,是不会有事的。

    但若酒杯倾洒在地,酒香四溢,冲走杯壁毒药的同时,又给梁苏暮下了第二次毒。

    毒性不会立刻发作,大约要一炷香后,此时梁苏暮已被关押,毒性也开始渐渐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