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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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虽然不会长住云城,但到底是从云城宗家出去的。会了云城不与众人见面,面子上实在不好看。

    二太太考虑得十分周全,宗月没多想就点了点头。

    宴会日期暂定在五日后,二太太得了宗月准信,便忙脚乱去准备了。

    这五日时间,足够宗月处理一件事,也算是她在云城少数可做的几件事之一——见那个传中的婆婆。

    那个在原主幼年流落在外时一直庇护原主的婆婆。

    在原主记忆中她已经去世,但前几个月宗瑾来找她,这位婆婆找上了门,扬言要见她。

    要把婆婆接到京都见她,这位婆婆却不肯。

    彼时他们都一致认为这个婆婆有猫腻,唤不来京都,只好将她暂时安置在宗家。

    后来婆婆没掀起什么风浪,宗月一度忘记了她的存在,直至要回云城才忽然想起。

    闲着也是闲着,顺便处理了这件事也是好的。这位传中的婆婆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她见一面就知道了。

    出于安全考虑,她带上了秋娥。

    “丫头来啦。”

    宗月脚刚踏进婆婆住的院子门,屋内就传来一道苍老年迈的女声。

    二太太不知真正的婆婆已经去世,听这婆婆自报家门,偏偏宗月身份今非昔比,因此为婆婆安排的院子不差。

    宗月挑眉,抬步而入。

    进了门,扑面而来便是一股陈腐气息,这种气息与干净无关,是年迈老人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的味道,仿佛陈年古木,记录了时光变换。

    听到动静,老婆婆默默转身,面对着宗月。

    “丫头。”她唤道,双目失神。

    宗月愣了愣,迟疑道:“您的眼睛”

    老婆婆不奇怪她有这么一问,闻言咧开嘴笑,脸上沟壑凸显她的沧桑:“老婆子眼睛瞎啦,但心里这双眼睛还好的很。”

    她十分乐观。

    宗月眼中闪过了然,她在老婆婆跟前坐下,正色道:“老婆婆是幼年庇护我的那位婆婆,可在我记忆中,那位婆婆已经去世了,不知婆婆从何而来?”

    “庇护我的婆婆在我心中地位重要,对我有救命之恩。若您为生活所迫,我可以为您准备些盘缠,只希望您不要冒充那位婆婆了。”宗月语气委婉道。

    眼前这位婆婆确也可怜,听二太太她刚来时衣衫褴褛,骨瘦如柴,面色是不健康的饥黄,显然长期挨饿。

    这老婆婆一直乐呵呵的,听见宗月的话也不生气,优哉游哉道:“丫头,你看婆婆这张脸,像不像你记忆中的婆婆?”

    她用指着自己的脸,语气轻松:“丫头片子哟,思考什么事都这么莽撞。”

    “婆婆可不是冒充的咧。”

    宗月眉间微微皱起,盯着眼前这位古怪的婆婆。

    不仔细打量还好,这一打量,她的确有几分当年那婆婆的影子。

    不同的是,原主记忆中的婆婆永远饿的前胸贴后背,十分瘦弱。眼前这位婆婆却因着二太太这几个月的精心照顾丰腴诸多。

    若她再瘦些

    宗月慢慢想象,惊觉她与原主记忆中的婆婆一模一样!

    宗月神色猛地变了!

    “您究竟是谁?”宗月语气警惕。

    “丫头不必紧张。”哪怕自己看不到,老婆婆也仿佛能感受到宗月的激动情绪:“婆婆就是那个婆婆咧。”

    “庇护我的婆婆已经去世了,是我亲埋葬的。”宗月神色笃定。

    老婆婆噎了一下,这才叹气,摆摆:“丫头让你那婢女出去咧。”

    “王妃,这”秋娥眼神担忧,透露着拒绝:“若她伤害您怎么办”

    “你这丫头,怎么比我这个瞎婆子还瞎?”宗月还没话,老婆婆突然接话道。

    “脑子也忒不灵光,老婆子我年迈体弱,你家王妃武艺高超,老婆子哪有本事伤害她咧?”

    她撇撇嘴。

    闻言,宗月也是轻笑,朝秋娥挥挥:“你先出去吧。”

    她目光狐疑地盯着那老婆婆,这个老婆婆身上实在有些古怪

    秋娥不甘不愿退了下去。

    她离开之后,老婆婆倏地抬头,无神的双眼与宗月双目对视,神情没了方才的揶揄,反而十分郑重其事。

    这场景实在诡异,宗月心中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

    “不知婆婆想跟我什么?”

    “你方才老婆子被你亲埋葬咧。”老婆婆咧嘴,道:“可你自己不也死过一次嘛,怎么能怀疑老婆子。”

    更别提头上的钗冠、珍珠、玉簪,早就一个不剩。发丝凌乱如同市井泼妇,就连寻常妇人都没有这么狼狈。

    “娘娘”心腹丫鬟脸颊上落下泪来,见她不允提及新后,倒也不提了。

    只是回握住苏宗岚的,主仆彼此倚靠在一起,宛若一座孤岛。

    李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曾经金碧辉煌的殿宇变得土里土气、甚至许多地方成为残垣断壁。

    宫人们无法搬走墙壁,只好将墙壁敲碎,取出其中的金砖玉瓦。

    皇后常服铺在地上,其上的凤凰栩栩如生,似乎无声诉着它曾经的风光。

    常服的主人,与婢女倚在一起。那张脸上血色尽失,眸中充满了无力与凄凉。

    来来往往的宫人,焦急寻找巴结新的下家,谁也不肯施舍给旧主一丝关心怜悯。

    李恒在原地站定,抿了抿唇,静默地瞧着这一幕。

    今夜京都破,雁门关入主京都。

    但谁都知道京都皇帝梁苏年是个傀儡,京都真正的话事人出自苏家。

    苏家,原该是皇后母族。

    李恒不由垂眸。

    梁苏暮没有入宫,转道去了苏家。苏家那里不亲自盯着,他们都不放心。

    宗瑾负责查抄稳住宫外那些权贵士族。

    所以入宫的事情,就交给了李恒。

    来苏宗岚这里瞧瞧,是梁苏暮特地关照过的。

    吃一堑长一智,既明白苏宗岚在宗月心中何等重要,梁苏暮自不会让苏宗岚在这皇权动荡倾轧时受到羞辱。

    但没想到,他还是来晚了。

    李恒叹了一口气,大跨步走进去。

    “你们在做什么?”

    冰冷而威严的男声在宫殿内响起,内里的宫人们立时缩了缩脖子。

    抬头看向来人,一身雄壮盔甲,战袍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神色无情又严肃,紧抿的唇瓣自然而然反应出主人的心情不佳。

    再见李恒身后跟着那么多士兵,俱带着战场上厮杀的血腥气,凌厉的煞气叫宫人们软了脊梁,跪地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李恒眸中闪过讥讽,视线落在苏宗岚那里。

    “这群欺软怕硬的奴才,也能叫皇后娘娘伤神?”

    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嘲笑。

    苏宗岚无意识蹙眉,抬眸,凝望李恒。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耳边的喧闹声,都停了下来。

    她认得这个人。

    曾经因为这个人浴血敲响锣鼓,致使自疼爱她的伯父苏成元没了性命。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苏成元咎由自取,但她沾了梁苏年的光,见过告状之人的画像。

    那时他是普普通通的庶民,为求个公道没了半条命。

    而她是高高在上的睿王妃,一举一行受人瞩目,生活起居所至,无论哪里都不会碰到李恒这个阶级的人物。

    但现在,他站在她的面前,她的性命掌握在他的中。

    她面前,年轻的将军眼神不屑,眉目清冷,出言是毫不留情的讥讽。

    她是旧朝仰人鼻息的皇后,是苏家的菟丝花。

    他是新帝下炽可热的心腹,前途无量。

    他来这里,是做什么呢?

    苏宗岚不知为何突然感受到一阵屈辱与委屈,这是一种陌生的情绪,在过往那些年里,她从来都没有品尝过。

    身为苏氏女的骄傲,令她没有弯下腰,更没有仰起头。

    “你就是李恒吧。”苏宗岚面无表情:“梁苏暮下的左膀右臂?”

    “正是在下,难为娘娘记得我。”李恒笑了笑。

    宗月后来之所以能叫他不再防备,是因为宗月骨子里不流着苏家血液,她只是苏相养女。

    也因为宗月对梁苏暮真心实意,所作所为打动了梁苏暮所有下属。

    但苏宗岚不一样。

    苏家给他带来的耻辱,他自始至终铭记在心。

    苏宗岚是苏家嫡长女,她不知享受了多少剥削百姓的成果,哪怕她不知道。

    他奉命来照拂苏宗岚一二,却是打心底里,对苏宗岚厌恶异常。

    这样的情绪,苏宗岚自然也能感觉到。

    她也笑了。

    她的笑容带着一国之母的矜傲,带着士族女子的清贵,带着对李恒的不屑一顾。

    “便是梁苏暮站在本宫面前,恐怕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皇嫂。梁苏暮自立为帝不假,入主京都不假。但新朝未立,只要他梁苏暮还认先帝为父,他就永远是先帝膝下皇三子。”

    “梁苏暮敢不认先帝为父吗?他敢抛弃身上先帝皇三子的头衔吗?”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焉敢不敬本宫?”

    苏宗岚与李恒对视,目光里是不加遮掩的恼火。

    这话本没底气极了,但出自苏宗岚口中,偏偏就是那么回事。

    梁苏暮敢自己与先帝决裂吗?不敢。

    他敢不尊敬苏宗岚吗?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