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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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梁峥梁苏暮心头满是阴霾,最初知道真相的不可置信已经散去,最后决定的,不过是梁峥乃一个陌生人,与他无关。

    他不需要父亲。

    三日后上朝,令京都少部分人胆战心惊、大部分人欣喜期待的,有关苏家的处置,终于到来。

    苏家上下,连同其心腹皆满门抄斩。太后将为先帝陪葬,册太皇太后为孝庄太皇太后,享皇室供奉。

    念,苏相之妻已与其和离,饶其性命,禁足皇家寺庙,终生不得踏出一步。

    为右相李恒与苏宗岚赐婚,日后苏宗岚腹中胎儿,将为李恒之子。

    此结果一出,朝中不少人松了口气。

    他们想象中的皇后偏心母家的事情没有到来,陛下看在皇后份上宽恕苏家也没有到来。

    至于太皇太后,她怎么也是陛下的祖母。垂垂老矣的妇人,又无兵权,在朝臣眼中不值一提。

    何况时人以孝为先,陛下刚入主京都,皇室长辈就病逝大半,确实也不好看。

    如此,留下太皇太后性命,倒也不是不可行。

    最令人惊讶的是苏宗岚与李恒的婚事。

    “陛下,这万万不可!”当即有年迈的老臣出列:“苏宗岚是梁苏年发妻,苏宗岚腹中胎儿乃梁苏年遗腹子。此子不除,日后陛下的江山如何太平?”

    梁苏暮面无表情:“苏宗岚与右相的婚事,为右相用从龙之功换取。之后论功行赏,将不会为右相擢升。此外,右相向朕担保,此子绝不会威胁新朝统治,否则便自行清理门户。”

    “爱卿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朕堂堂天子,下基业皆乃朕一打下。即便此子出生,尚在襁褓的婴儿,如何能令朕的江山动荡?”

    “更何况,苏宗岚腹中胎儿,是男是女还未可知。”梁苏暮冷着脸解释完。

    这个解释并不能令众人满意,却也叫众人心惊,李恒竟舍得用从龙之功换取一个女人,陛下竟也会同意。

    没听过李恒惹陛下不满,所以这究竟是贬谪还是晋升?

    要知道,苏宗岚素与皇后关系不错。

    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还有人想要再劝,刚站出去还没话,便被李恒堵住嘴巴:“微臣劝您想清楚再话。”

    李恒面上带着笑意,然笑意不及眼底:“之后的论功行赏事宜,由微臣与左相主力负责。”

    这下再没人敢话了。

    处置了苏家后就是论功行赏,谁不知道宗瑾和李恒是梁苏暮左膀右臂,若在这时候得罪了他们,之后的论功行赏,难保不会被公报私仇。

    众人齐齐噤声,老老实实垂下头,默认了这样的处置。

    李恒当日下朝,遂亲自从牢狱中接出苏宗岚。

    苏宗岚自诩罪臣之女,拒绝举办婚礼。两人在李恒府中草草喝了交杯酒,自此便再无苏宗岚,只有右相之妻,李苏氏。

    又过五日,由李恒、宗瑾主张、梁苏暮审阅批示的论功行赏一事有了章程。

    原先亲近苏家、亲近梁苏年的几个家族,皆受到不同程度的贬谪,宗室亦然。

    而素来与梁苏暮关系亲厚、对新帝忠心耿耿的家族,皆被擢升。

    司徒家在雁门关攻入京都的最后一道关卡立了大功,司徒大人被升为翰林院阁老,称司徒阁老。

    宗月允诺的为司徒若赐婚,被列入封赏范畴。天子赐婚,无上光荣。

    司徒若被许给宗室里一个素来安分守己的郡王,倘若她日后老实本分,亦可平安喜乐一生,也算是对她在苏家忍辱负重两载的犒劳。

    夜里,梁苏暮躺在宗月身侧,才觉这半月来恍惚不安的心得到些许安宁。

    他一身从外面带来的冷气,惹得睡梦中的宗月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梁苏暮叹气,忽的执拗般抱住宗月,后者软软地嘟囔两下,窝到他怀里。

    瞧着怀中妻子光洁的额头,梁苏暮的唇瓣缓缓落下。

    “几更天了?”他这一下将宗月吵醒了,她睁开惺忪的眼睛:“方才做什么去了?”

    “睡不着。”梁苏暮语气有些沉:“出去静静。”

    话落,他身侧没了声响。

    刚从睡梦中苏醒,宗月整个人还是呆滞的。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反应过来:“又想起他了?”

    随即她嘟囔道:“无论什么时候,总有我陪在你身边的。”

    如徐安一般的老臣,若要致仕,大多都是天子驳回两三次,臣子千恩万谢乞求,最终天子同意,方能全了两厢忠义。

    徐安则无这样的步骤,彼时先帝对其尤为厌烦,徐安上书,则立刻同意。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民间士子、读书人等,皆为徐安致仕一事愤懑不平。然其终究力量薄弱,徐安为官大半辈子得罪不少人,此时纷纷涌现,落井下石。

    最难的时候,徐安饥寒交迫,生生靠一块饼子撑了三天,险些溘然离世。还是被前来拜谒的昔年弟子撞见,这才捡回一条命。

    如此精神,更让他的名声在读书人心中更上一层楼。

    后来先帝驾崩,梁苏暮迁往雁门关,梁苏年与苏家把控京都。梁苏年曾碍于徐安的泰斗地位,请徐安还朝。

    但徐安本就心疑先帝驾崩乃苏家所为,先帝晚年再昏庸也已经去了,与先帝年轻时的情谊反倒是如今他最挂念的。

    加上梁苏年起先并非太子,称帝后也未曾有令徐安折服的非凡才干,他请徐安还朝的请求被徐安婉拒。

    苏家本就是官场之首,对徐安泰斗地位并不在乎,见他婉拒也不强求。

    再之后,就是苏家失势,梁苏暮入主京都。

    梁苏暮一系,向来重武轻文。为安抚文臣,表示对文臣的重视,特地请徐安出山。

    当初三番四次请求,徐安皆是拒绝。最后还是梁苏暮亲去,与徐安彻夜长谈,徐安这才放下心中成见——梁苏暮生母仅是一介宫女,如今称帝,对重礼的徐安来,对梁苏暮观感必对梁苏年还差。

    徐安对梁苏暮尚且如此,更遑论对素来离经叛道、雷厉风行的宗月。

    众人沉默下来。

    “徐阁老此言差矣。”一片寂静中,有人忽然出声,语气冰冷。

    众人循声望去,见那人站在百官之首,与李恒一左一右遥遥对立,正是宗瑾,心下了然。

    宗瑾与宗月同出一族,据闻宗月在闺中时并不得长辈喜爱,偌大宗家唯一关心她的只有宗瑾,兄妹感情极好。

    如今见徐安当庭呵斥,言谈之间对宗月颇为不满轻蔑,宗瑾发声也不足为奇。

    众人皆垂眸,静静等待宗瑾后话。

    当朝两位丞相,宗瑾居左,为文官之首,李恒居右,乃武官之首。

    徐安还朝,任翰林院阁老,自是文臣。偏宗瑾年轻,偏徐安曾为泰斗,两人素日里多有龃龉。

    “莫皇后娘娘离宫早就得了陛下允准,”宗瑾目露愠色:“徐阁老中宫不贤,证据何在?”

    他踱步出列,先是朝梁苏暮拜了拜,这才将视线转至徐安,继续道:

    “陛下正值壮年,风华正茂,何愁子嗣?徐阁老怎就笃定,后宫不选秀之根源在于中宫不贤?”

    “微臣不才,自先帝在时便投身陛下,尔后一路追随,见证多矣。”宗瑾眼睛微微眯起:“自雁门关回京都,其间诸多阻难,若非娘娘相助,吾等焉有今日?”

    “娘娘昔日之家臣,今日殿堂之宗侍郎,或可为证。徐阁老再不愿信,亦可问右相一二。”

    “徐阁老是陛下入主京都后才入仕,对这些事情不甚了解,也不足为奇。”

    宗瑾讽笑,话落,竟是暗芒四起,霁色皆出。

    他口中的宗侍郎,即为玳瑁。如宗瑾所言,宗月麾下众人,相助梁苏暮多矣。所以论功行赏之时,宗月特地为他们争了些功劳。

    玳瑁便是那时被赐姓宗,官居侍郎。

    考虑到若其余人也被封官,则为朝臣,无法再忠心于宗月,只赏了其余人家财万贯。

    徐安闻言,脸色铁青,骤然抬头,怒瞪宗瑾。

    宗瑾的话意在嘲讽他没有出力,只坐享胜利果实,还对有功之臣出言讽刺。

    这叫他如何能忍!?

    周遭众人一片寂静,愈发战战兢兢。宗瑾积威甚重,无人敢出言相和。

    梁苏暮指微勾,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武官最前方,李恒身影微动,似是欲出。脚步未曾挪动,忽又停下。

    他张口欲言又止,最终于腹中叹息了了。

    陛下入主京都,有意冷落王侯士族,不拘士庶,广招贤才。

    徐安在读书人心中举足轻重,又代表着寒门,请他入仕乃陛下三申五请。

    宗瑾这话委实过分了些。

    不过他日寒门子弟入朝为官,伤的实实在在是宗瑾的利益。

    宗家昔年再是四大家族之末,今日也借宗瑾之故,位居士族之首。

    未来士庶之争,今日便可初见端倪。

    李恒是武官,虽亦出自寒门,可如今还未到文臣对武官动刀之时,他对此自然全无感觉。

    想到家中千辛万苦求得的妻子,正是徐安所斥之人的嫡姐,最初那股子想为徐安打圆场的心情,便也淡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