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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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月知道她双目失明,心中越发酸涩:“芸姨,我当真是苏姐的故人,您的名讳,便是苏姐告诉我的。”

    前世,她跟随师傅来过广陵城。

    她自幼性情顽劣,师傅虽不愿娇惯她,带着她生活俭朴,可到底是疼爱她的。

    这座院子,便是师傅送给她的。

    芸姨早年受过师傅恩惠,她双目失明,一直就住在这院子里。

    前世的芸姨,对她几乎疼到骨子里,捧在心怕化了。

    她那时常常来这里寻芸姨,但后面离开师傅回京,基本就不再来了。

    也不知芸姨听闻她去世的消息,究竟有多难过。

    想到这里,宗月眸中隐隐可见泪光。

    “姐”芸姨神色茫然,口中呢喃两声,随后侧开身:“既是姐的故人,姑娘进来吧。”

    她一把年纪,生活在广陵城几十年,却从不曾与这座城中任何人打交道。

    芸姨不是她本来的名字,这是先生赐给她的。

    除了先生,就只有姐知晓。

    可姐已经去了,这位姑娘自称是姐故人,又能准确喊出她的名字,基本无错了。

    芸姨放下了戒心。

    宗月搀扶着她走进去。

    “苏姐临终时曾拜托我来探望您,只是那时我被一点琐事绊住,后来世道变了,所以今天才来。”

    “看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否则我良心难安。”宗月心有戚戚焉。

    “我老婆子也是一只脚踏进黄土的了,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牵挂。哪怕出了事,姑娘也无须自责。”

    芸姨轻轻摇头,苦笑。

    “还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宗月迟疑了下:“我叫宗月。”

    听见这个答案,芸姨顿了顿,而后叹惋一声:“难怪我觉得姑娘熟悉,姑娘竟与姐如此有缘分。”

    “宗月”她嘴中重复一遍这个名字,隐隐觉得耳熟:“从前似乎也碰到过一位姓宗的。”

    “是吗?”宗月笑了笑,不以为意,哄着她道:“那真是太巧了。”

    天下姓宗的何其多也,她没将芸姨嘴中这个人放在心上。

    “是啊。”芸姨陷入回忆,面上浮起恬静的笑意:“我遇见那人时,他才不过二十来岁。”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分明是贵族子弟,偏偏厌倦了豪奢生活,四海云游,一年到头不着家。”

    “我能记得他,是因为他与姑娘同姓,且那人性子实在鲜活,叫人难忘。如今,也不知他在哪里漂泊了。”

    “那我为您留意些,兴许何时就就寻到了。”宗月应道。

    芸姨却是摇了摇头。

    她意味深长:“姑娘不懂,人老了啊,对很多东西就淡了。在乎的人都不愿下定决心去寻,更何况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呢?”

    宗月垂下眸子,她知道芸姨话中所指的人是谁。

    “您后来”她犹豫着提起:“还与苏姐的师傅有过联系吗?”

    芸姨脸上笑意变淡。

    她忽的正襟危坐:“姑娘此番前来,是寻姐师傅的?”

    “苏姐弥留之际,对您和师傅念念不忘,也给师傅留了些话。我受苏姐托付前来,自是要将这些事情都办妥。”

    芸姨起身,她倒是没怀疑宗月的话,但不愿听见那个人。

    “姐去世后,我与他再无联系。”

    “这座宅子里,有他留给姐的一些东西,还有姐的遗物。姑娘身为姐的故人,受姐托付来此,那些东西就由姑娘处置吧。”

    “我身体乏累,先失陪了。”

    罢,她颤巍巍离去。

    宗月想上前扶她,却被拒绝了。

    望着芸姨的背影,宗月眉心不自觉微微蹙起。

    师傅与芸姨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为何芸姨竟对师傅避讳不及?

    她从京都南下,一路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来广陵,也是有意想探望芸姨,见见曾经的故人。

    却不想师傅何时竟与芸姨有了嫌隙?

    还有师傅给她留了东西?为何她从不知情?

    前世她回了京都,与师傅分别后,师傅再未联系过她。

    若师傅给她留了东西,为何不送到她中,反而要送到这个宅子里?

    师傅是笃定了,有朝一日她会又下南方吗?

    为什么?

    宗月满腔疑惑,顺着记忆走向书房。

    若师傅要给她留什么东西,最可能的就是放在书房了。

    站在书房门前,她心神稍定,深呼吸两下,这才推门走入。

    迎面而来便是一股灰尘气息,这座书房仿佛被时光遗忘,一切都维持着她前世离开的模样。

    这么多年来,芸姨竟是从未踏足过。

    “放心吧!”苏相带着稳操胜券、指点天下的豪气:“李恒区区儿,还不配我将他放在眼中。”

    “此次是我大意,没想到苏嫣然会干出那种事,让李恒钻了空子。”

    “可又如何呢?苏嫣然到底也只是个苏家女,如今他们用她曾是太子妃、宗白玷污她就是侮辱皇室的名义把宗白关起来,根本名不正言不顺。”

    他的确未将李恒放在眼里,话中皆是轻蔑:“若他们再找不到足以抗打的理由,宗白也该出来了。”

    “我欲嫁给摄政王就最近,三日后。”宗月一句话毁了苏相的心情,她低头:

    “还请父亲成全。”

    “你什么?”苏相陡然色变,音量加大,质问道。

    “三日之后,我将嫁给摄政王,还请父亲成全。”

    “梁苏暮提的?”苏相咬牙切齿。

    “我提的。”宗月老实道。

    话落,苏相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宗月一眼。

    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内来回踱步。

    良久,他猛的停下来,怒道:“你你图什么?”

    “是!你去年及笄,再不成婚算晚了。”

    “可他身在牢中,十有八九活不过今年。没法给你风光的婚礼,也没法一直陪着你,你图什么!?”

    宗月低眸不语,只是眼圈又红了。

    “真就非他不可?”苏相不甘心道;“哪怕我可以为你寻更多的青年才俊,全天下的男人你随便挑选,只要不是梁苏暮就行。”

    “父亲是知道我的。”宗月咬牙,紧闭双眼:“我决定的事情从不反悔。”

    “非他不可。”

    苏相闭口不言,气得吹胡子瞪眼,可宗月不为所动。

    良久,他没好气地长叹一声:“罢了。”

    他走过来,抚摸宗月长发:“你自幼聪慧,性子颇有棱角,我才选了你去做太子妃。”

    “你心中清楚,选择了梁苏暮意味着什么。父亲信任你,不代表所有人信任你。日后有所生疏是必然的。”

    “我儿命苦,多年未有心上人,如今有了,却要在心上人与家族之间选择。”

    “既是你选的路,日后不要后悔才是。”

    宗月点点头。

    “三日之后?”

    “三日之后。”

    “在牢中?”

    “在牢中。”

    苏相神色晦暗,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几日你就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凤冠霞帔,你母亲会为你准备。”

    他强硬命令道。

    宗月正想拒绝,抬眼看到他态度坚决,瞬间偃旗息鼓。

    不去就不去吧。

    有苏相许可,别的人那里就好办多了。

    苏夫人、苏宗岚分别来了一趟,陈思吟、庞锦薇也更是百般劝,都希望她不要这么成婚。

    但婚礼前的筹备还是风风火火进行,宗月从未改变主意。

    “既然王爷要大婚。”苏府内,有人瞧着府上张灯结彩,大片红绸铺地,语气唏嘘:

    “那便当我送他新婚礼物,计划就再推迟几天吧。”

    季家。

    “他们竟然要在牢中成婚。”季宁雅意味不明:“这究竟是谁的提议,梁苏暮吗?”

    她眸中升起几分跃跃欲试。

    “宗月吧。”季宁远坐在她对面,闻言淡淡道。

    “为什么是她?”季宁雅不解。

    她微微眯眼,脑海中浮现宗月的身影。

    容貌昳丽,身材恰到好处,每一块肉肉都长在恰当的地方。

    倒也有几分魅力。

    “宗月去了大理寺一趟,回来就告知众人他们要成婚。若是梁苏暮主张,应该早有风声了。”

    季宁远语无波澜。

    他眸中又带了兴味:“更何况,牢狱成婚这件事,也像是她能提出来的。”

    “我呢。”听见是宗月,季宁雅失去兴致:“像梁苏暮那样的,应该会想给心上人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才对,怎会肯在牢中成亲。”

    “传闻中的镇国公主,魅力天成,竟恨嫁到这种程度吗?”她话语中隐隐透露了不屑。

    云梦国最尊贵的天之骄女,最低也该是她和苏宗月这种级别。云梦百姓整日吹嘘宗月如何好,可事实证明,暴发户就是暴发户。

    用百年世家底蕴培养出来的贵族女子,是绝不会做出如宗月这般放浪形骸的事的。

    季宁远抬眼,不动声色瞥了季宁雅一眼,没有话。

    “他们要成婚了,我怎么办?”季宁雅倏地抬眸:“兄长不是,要我嫁给梁苏暮?”

    “成婚后,也能休妻再娶。”季宁远不以为意,又意味深长道:“或者,可以休夫。”

    “但他身上已经带了别的女人的印记。”季宁雅挑眉:“兄长觉得我还会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