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 74 章
那扇黑漆木门敞开?一瞬,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汪仁一激灵,脑门上已冒了冷汗,急急去看皇帝的面色。
李椹面上倒平静,似是早有预料,修长的指曲起,轻敲了下轮椅扶,有些?无奈的笑?:“有时我倒羡慕怀珏这脾气?,无论经历了什么,永远是少年的桀骜恣意,汪仁,朕怕是要?挨顿打了。”
江陈回西厢时,屋子里已空了,只余下一室她清甜的气?息。他折身进了正屋,伸推门时才?发觉,内室门早已被姑娘从里面上了栓,她闷在被子里,声音颤颤的:“你别进来,我睡了。”
*****
音音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她唇上还留着他的痕迹,让她羞于直视那双凤眼,收拾妥当,便?出了门。
甫一开?门,却见了门边贵气?俊朗的公子哥,坐在轮椅上,朝她颔首:“沈姑娘,有人托我转交一封信给你家夫君,可否引见一二?”
音音瞧他清润和?善,不像坏人,略顿了顿,便?引了他去见江陈。
那人交际广,家中时常有各色人物?寻了来,她早见怪不怪了。
江陈正坐在正厅吃早茶,见了来人,只一眼,便?又去斟中的茶水,待慢条斯理用了几口,才?问:“你今日来,是以什么身份,阿椹还是帝王?”
帝王?音音甫一听闻,眼皮跳了跳,便?要?上前行礼,却被江陈一双大稳稳拖住,摁在了交椅上。
“自然是阿椹。”李椹笑?了笑?,这会子,倒恍惚还有少年时顽劣又意气?风发的影子。
江陈颔首,放了中杯盏:“好,你今日若是帝王,少不得我还要?敬你一敬,可今日你若是阿椹”
他顿了顿,声音冷下来:“那便?自行离去吧。”
年轻的帝王垂下眼睫,默了半晌,忽而自腰间摸出半枚玉璧,拿在中摩挲:“永和?初年,你我断玉璧为誓,若往后在权力倾轧中迷失了本性,以此玉璧为证,可予对方一次悔过之。”
初初走上这条路时,两人便?明白,在这权力的漩涡中,一个不慎便?会迷了眼,这半枚玉璧是惊醒、是情谊、是不离弃的佐证。
李椹完,星目灼灼,望住
他,带了点挑衅:“怀珏,言而无信,非大丈夫所为。”
江陈便?掀起眼皮,慵懒的笑?了声:“单凭一块玉璧,你要?威胁我?”
两人都是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本就自有逼人的气?势,此时言语间争执起来,大有剑拔弩张的架势,让这的厅堂内有了隐隐的肃杀之感。
音音有些?心惊胆战,刚要?去拉江陈的衣袖,却被汪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他出去。
她二人悄声出了院子,片刻后便?听里面有茶盏碎地之声。
汪仁拍脑门叹:“哎呦,真打起来了!可千万别伤了我们万岁爷的脸。”
音音想起江陈一身的伤,亦是隐隐有些?担忧。
待日头渐高,院里的声息才?止了,帝王的声音在喊:“汪仁,滚进来倒酒。”
音音步进去时,便?见了满院的狼藉,几盆花草歪扭的倒在地上,青瓷花瓯碎了一地。有暗卫在收拾,弯着腰,一眼也不敢乱看。
两个罪魁祸首反倒在厅中饮起酒来。
李椹眼角一片青紫,嘴边渗了点血,臂上织金妆花的贡缎袍袖裂了个口子,哪里还有帝王的端庄。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别别扭扭的喊了声:“二哥!”
江陈亦好不到哪里去,背上伤口开?裂,在云雾直缀上渗出些?许血迹,见了音音,扬眉招:“过来!”
待人走近了,他牵起姑娘的,骄矜的斜睨李椹:“吾妻沈音音。”
李椹便?又憋红了一张脸,咬牙道:“二嫂!”
音音哭笑?不得,男人间的情谊她不懂,但有时他们也最像孩子,有不变的少年气?,别扭又骄矜。
两人直喝到酩酊大醉,是被几个暗卫扶回房的,至晚间,也未醒。音音第二日起床时,李椹已走了,院子里笼着清晨的薄雾,寂静一片。
江陈背光站在厅中,透过窗棂,看那株簌簌风动?的香樟树。
他边的桌案上放了两枚虎符,统帅南北大军的最高权柄就这样?被他随意扔在一旁,挺拔的肩背有些?落括的疏离。
听见脚步声,声音有些?宿醉后的微哑,他:“沈音音,怕是要?打仗了,南北都不太平。”
完,忽而摇摇头,转身,将那两枚虎符扔进音音怀中,
嘱咐了句“拿着”,便?消失在了晨雾中。
接下来的日子,他依旧陪在她身边,盯着她喝早上暖热的粥,抓住她圆润的脚俯身替她穿上鞋袜,让她白嫩的指从未磨出一个茧子,让晚归的姑娘转身便?能瞧见一盏昏黄的风灯,
这些?陪伴是细致的,无孔不入的,从冬末到夏初,一点点渗透。
音音经常会惶恐,惶恐这熨帖的温暖。
初夏夜里有蛙声,吵的人睡不安稳,音音起身喝了杯水,瞥见外厅的灯火还亮着,微弱的一盏,便?从碧纱橱的缝隙里瞧了一眼。
江陈颀长的身影投在地上,随着烛火微晃,他凤眼微垂,低头看边的一张舆图,指尖在北疆的山脊点了点,微微蹙了眉。
音音悄声退了回来,方才?的睡意消散了个干净,在月色下坐了一晚。
至天明时分?方笑?着摇头,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便?不凡,江陈啊,是胸中有丘壑,要?立马振山河的,怎能陪她在这镇消磨时光。
第二日一早,她依旧出门摆摊写信,黄昏时未等他去接,自己便?早早儿回来了,抱了一坛喜春楼的桂花酿并?一壶果饮,往桌上一放,道:“江陈,今晚我请你喝酒。”
江陈意外的挑了眉,随接过了那坛桂花酿,问:“因何饮酒?”
姑娘将食盒里的菜碟一一摆上桌,长睫颤了颤,低低道:“我有许多的话想同你,可又怕出不了口,或许我们都醉了,便?能更无所顾忌。”
她着,替江陈倒了杯桂花酿,又替自己斟了碗清甜果酒,轻笑?:“来吧,敬我们这些?相守的岁月。”
姑娘酒量浅,几杯果酒下了肚,面上便?染了薄薄的红,眼里雾蒙蒙的,懵懂的妩媚。
江陈扣住她的,亦染了些?微桂花酿的甘醇酒气?,道:“不许喝了,再喝怕是要?真醉了。”
音音目光在他俊朗的眉目间流连,忽而弯了眉眼,露出纯稚的笑?,乖顺道:“好,不喝了。院里的蔷薇开?了,我们去看好不好?”
开?春时,江陈替她在院墙边移植了满墙的蔷薇,如今,已开?满了深红浅绯的一片。
还有那株白玉兰,那株象牙海棠,都是他替她植下的,如今已是满
院的芳菲,是她曾经想要?的家的模样?。
音音同江陈并?肩坐在花墙下的台阶上,转头看月色下微微颤动?的蔷薇,开?了口。
她:“江陈,我心里有你。”
这轻轻的一句话,让身侧的人陡然抬眸,细长凤眼里有幽深的暗涌,在月光下流转。
音音脸颊微热,声音又轻了几分?:“你知?道吗,我当年孤身南下,可是谨慎的紧,是凭着自己的双,一点点搭建了属于我的日子。可是如今我在你身边,你瞧,连生火做饭都不会了,我生了依赖,生了懈怠,生了懒惰。后来我想,大抵这便?是你在我心中,与旁人的不同。”
江陈薄唇轻启,竟没?能发出声音,只试探着,轻轻握住了她柔嫩的。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轻轻的颤栗,从她的指尖往上,一直到将她的整个包在了他的大掌中。
许久,才?微哑又郑重,还带了点忐忑的问:“沈音音,就这样?牵着吧,我永远不会放开?你,好不好?”
瞧见姑娘不做声,他指尖在她细嫩背上摩挲一瞬,忽而将人扯进了怀中。
她还是绵软又敏感,被他一碰,便?软了身子。
江陈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声音暗哑的一塌糊涂:“沈音音,你今晚给我喝的还是药酒吧?只这回,用怕是不行了。”
音音恼羞的瞪他,分?明是普通的桂花酿罢了,被他一,倒解释不清了。
她浑浑噩噩,这一丝清明,很快被他那双大撩拨的云里雾里,张张嘴,也只能发出细细的嘤咛。
男子肩背陡然一僵,将人抱进了内室。
内室里没?点灯,月光洒进来,照在姑娘雪白起伏的曲线上。江陈最后一丝理智也轰塌了,强势的箍住了她的腰,隐忍了三年的渴望,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他能忍得了最烈的,却忍不住她稍微的一点靠近。
夜风送来满院的花香,夹杂着女子低低的娇泣,在这暗夜里分?外动?人
江陈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傍晚了,长睫颤了颤,下意识便?去抱那个娇软人儿。只臂伸出去,才?觉出身侧空空如也。
他陡然睁开?了眼,翻身而起,内室里不见人,厅里不见人,
连厢房与院子里亦是空寂的可怕。
外面如血的夕阳,让他愣怔了片刻,忽而想起昨夜到最后,她端来的那杯水。定是那杯水有问题,否则他绝不至于昏睡到如今。
他眼皮跳了跳,顷刻便?红了眼尾,头痛欲裂间,恍惚想起永和?二年,也是这样?让人沉溺的夜,可归来便?不见了她。
桌子上有封信件,修长的指轻颤,终究拿了起来。
娟秀的楷铺满了纸张,她,她知?道他放不下大周的山河,知?道他忧心边疆战事?,她不该困他在这一方院。
她,她亦有想做的事?,她母亲打儿便?告诉她,女子也不该困于后宅,也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想走过大好河山,写一本山河地理志,告诉世间的每一个女子,我们也可以去丈量这个世界。
她,她母亲过,好的感情应该是互相成就,你有你的山河要?守护,我亦不会停下我的脚步。
她,若山河初定,她亦得偿所愿,他们依旧还牵挂彼此,就去守护一个家,一个纯粹的家。
信的最后,她似娇似嗔,仿佛在扯着他的袍袖撒娇。她,江陈,这是我的选择,你总不会不答应吧?
江陈便?无奈的笑?,落寞的无可奈何,他怎么能不答应?他早就拿她无可奈何了。
*****
李椹是五月初回的宫,进了御书房沐浴换衣后才?恍惚觉得,少了点什么。
往常,该有个软糯糯的姑娘早早候着他了,会抬起雾蒙蒙的桃花眼,担忧的问:“椹哥哥,这一路上腿疾可有犯?”
他抬捏了捏鼻根,问汪仁:“江霏呢,怎得没?来迎?”
汪仁觑着帝王神色,心翼翼道:“陛下,您忘了?从蜀地出发时,您便?给宫里传了信,允了江姑娘回老家一趟。这会子怕是早到了益州。”
李椹这才?想起,怀珏看了江霏给他的那封信后,瞧着他的眼神更冷了几分?,沉默了许久才?道:“阿霏念着老家的祖母,李椹,你安排人先送她回去,待她想好后,由她自己决定要?不要?回宫。”
江陈最后又将那封信扔给了李椹,要?他回宫后再看。
想至此,李椹便?扬声唤汪仁:“阿霏的那封信呢?拿来。”
他劈
夺过那封件,一目十行的过了一遍,那张俊朗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又蹙着眉,一字一句回看了一遍。
江霏要?退婚?
他嗤笑?一声,阴鸷又冷怒,将那信件撕了个粉碎:“阿霏又闹孩子脾气?,这皇家的婚事?,岂是退就退的!”
汪仁骇的脑门冒冷汗,也是实?在没?想到那样?软糯糯的一个姑娘,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踌躇着劝:“陛下,江姑娘江姑娘许是一时赌气?,写下了这信,您不若给个台阶,姑娘也就顺势下了。”
李椹扶额,背上隐隐冒出了青筋:“再如何赌气?,也不能拿退婚当筹码。”
他默了片刻,才?压下了心中情绪,终究吩咐汪仁:“拿她最爱的蓝宝石,做幅头面送去益州。”
在她的爱里,他向来是有持无恐的,他知?道,她总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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