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A+A-

    曲九川问他:“哪几个字啊?求什么最灵验?”

    怜江月在空中写了“了却”二字,道:“了却尘缘的了却,求什么最灵验就不清楚了。”

    曲九川听了,立马拿出了手机,低头字,问着:“你怎么知道这么个地方的?”片刻后,他就抬起了头,眼神迷惑:“确定是那两个字?查不到啊,什么都查不到。”

    怜江月点了点头:“确定。”

    他道:“怜吾憎了,他死后要带去了却寺火化。”

    那工作人员听到这里,抬起了胳膊直做驱赶怜江月和曲九川的动作,他的眉毛仍皱成一团,埋怨起了怜江月:“噫!他让你带他那地方你就听他的嘛,带来殡仪馆干啥?这不瞎胡闹嘛!”

    曲九川陪着笑脸,往那工作人员手里塞了一包烟,道:“哥,这了却寺您听过吗?”

    工作人员把烟还给了曲九川,把他往外推,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木有,木有,赶紧走,赶紧去找个庙做做法!”

    曲九川被推到了门口,脸上却还带着讨好的笑,硬是把那盒烟塞进了工作人员的上衣兜里,他对工作人员道:“带走!保证带走!我这就喊人进来。”

    着,他往外一招呼:“把担架给拿过来,拿进来!”

    没多时,王和李抬着担架进来了,王走在前头,一瞅怜江月,声问曲九川:“九哥,这人不挺好的吗?”

    曲九川一摆手:“咳!不是要你们抬遗属!”他指了指怜吾憎。王了个冷战,脸色没什么变化,肩膀往后一缩:“乖乖……”

    李半个人被王挡着,叠声催他赶紧进去,一边嘟囔着:“废几把话,堵这儿干啥呢?”一边探出了身子往屋里量,这一量,他的脸一下就白了,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膝盖一软,丢开了担架,在地上抱着肚子嗷嗷喊疼,还起了滚。

    王见状,眼珠一转,也捂住肚子,跪到了地上去,怨天怨地:“八成是中午那顿给吃坏了!哎哟……哎哟!”

    这两人大约是被怜吾憎的状况给吓着了,有意要脱身,摆明了是在做戏,曲九川看着他们,没生气,只是笑,捡起了担架,又走到铁床边,把怜吾憎抗在了肩上,径直往外走。他道:“稀奇古怪的事我也遇见过不少,不过你这桩还是头一回,这两个怂货八成是指望不上了,我和你跑一趟,咱们走吧,去了却寺。”

    怜江月看看还在满地滚的李,又看看不疼喊疼的王,跟着曲九川走了出去。这才走出去两步,王和李追了出来。王帮着曲九川拿担架,讪笑着:“您哪个寺啊?开车过去得多久啊?昨天就和您报备过了,老太爷今儿个过八十大寿,您看这时间也不早了……”

    曲九川问他:“了却寺,听过村子附近有这么个寺庙吗?网上什么都查不到。”

    王摇头,看了看李,两人俱是茫然。李道:“村子附近只有城隍庙和观音庙,一个求财的,一个求子的。”

    曲九川望向怜江月:“你爸还什么了吗?过怎么去这个寺吗?”

    怜江月道:“怜吾憎,出了村子,往北走,过一片黑土地,就能到。”

    李和王闻言,同时站住了,异口同声:“过黑土地?”

    曲九川也驻足,不解地看他们:“过黑土地怎么了?”

    李抿紧了嘴唇,一声不响,额上又开始冒汗。王和怜江月探:“往北,还要过黑土地?你确定你大是这么交代你的?”

    怜江月对石头村这一带实在陌生,只知道从浙江的平阳到这儿,得换乘一趟火车,两趟长途大巴,再换面包车,这面包车从北县县城的农贸市场出发,一天只有早四点半有一班,往南开一个时能开进石头山,进了山,绕上一个半时的山路,直绕得人头昏脑胀,再经过一段得有四十多度,将将能容一车通行的斜坡,才能到达地势平坦的石头村。据那斜坡是进村的唯一通道,都管它叫美人坡。村子环山,只有这条美人坡连通着外界。他这一路从北面过来,既没有看到过写有“黑土地”的路标,也没见过什么发黑的土地。怜江月遂问王:“怎么了?黑土地是个什么地方?”

    王的声音不知怎么低了许多:“那地方不好,个寥得很。”

    他话尽于此,李依旧不开口,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曲九川这时道:“不为难你们,这生意是我揽来的,送佛送到西,你们想回去就回吧,把车钥匙留下就行了。”

    着他还给王和李各派了一包烟。王陪着笑给了车钥匙,没要烟,走了,李也没要烟,却没走,他自己摸出半包烟,倒出来一根点上,抽了两口,终于开腔了:“这黑土地,我时候去过一次。”

    曲九川一看李,把担架放在了地上,把怜吾憎放了上去,道:“边走边吧。”

    李点了点头,和曲九川一后一前抬起担架,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怜江月跟在李边上。

    李边走边道:“据那地方是片乱葬岗,有一年闹饥荒,死了好多人,全埋在那地下了,那地方再长不出一根草,地全黑了。”

    怜江月道:“你埋了很多死人,那死人腐烂,难道不是会滋养土地吗?怎么会寸草不生呢?”

    曲九川笑出了声音。李沉默了片刻,又:“不过,我大,黑土地是被一把邪火烧成了那样。”

    “你爸去过黑土地?”怜江月问道。

    李摇头:“他也是听他大的,他大还了,这炮仗里要是加了黑土地挖出来的土,声音震天得响,光白得刺眼,炸得人连灰都不剩,一根炮仗抵别人十来根。日本鬼子的时候,村里一个制炮仗的后生就是靠着那里的土做的炮弹,在东北当上了炮兵连的连长。”

    怜江月又问:“邪火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邪门的火嘛!”李有些不耐烦了,连抽了好几口烟,吐出一阵阵青烟。奇异独特的烟味猛地刺激了怜江月的鼻腔,他咳嗽了起来,断断续续地发出追问:“有人……有人见过吗?你们村里的祖辈亲眼看到有什么火把一片地给烧黑了?他们怎么知道那是什么邪火?它和别的火怎么不一样了?怎么邪门了?”

    李不搭理他了,咬着烟不话。曲九川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们,笑着:“行,管它是真是假,就往那里去,咱们今天遇到的事算得上邪门了,再遇上个邪门的黑土地,负负得正,一定能把这人送成了。”

    曲九川这话时,一双眼睛晶晶发亮,仿佛遇到的事情越离奇,处境越诡异,他就越兴奋,越开心。怜江月被他笑的也有些想笑了。怜吾憎死就死了,死后还给他出了这么道难题,除了笑,他还能有什么表情呢?

    李纳闷地道:“黑土地我是去过,可也没见过什么庙啊。”

    “你什么时候去的?”曲九川问他:“去过几次啊?”

    李道:“九岁的时候,我记得特别清楚,家里几个孩儿比赛做炮仗,看谁做得炸得更响,飞得更高,我就想起我大的黑土地的事了,我就找过去,都黑土地在村子北面,我还寻思着北面不就是美人坡,不就去北县了吗?从没见过什么黑土地啊。那天,我一大早就出了门,走啊走啊,走啊走啊,我感觉走了得有好几十里地了,愣是没见着美人坡,还遇到了大雾,天还亮着,可我开始怕,又走了很久,竟然真走到了一片黑土地上,我赶紧挖了不少土,我想,原路返回,得赶上家里吃晚饭,又是走了很久很久,可怎么也走不出那片黑土地,我实在太累了,就倒在地上睡着了,醒过来就看见我大,他把我塞进了个木桶,用艾草好一顿洗刷,对着我念念叨叨,让我以后再别去那地方,那地方被邪火烧过,专招邪门玩意儿,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着了道的,还让我吃了七天鱼眼睛。”

    曲九川不解:“吃鱼眼睛干吗?”

    “是我的眼睛着了邪魔歪道的喜欢了,隐隐有邪光恶影忽闪忽闪,看得人犯憷,得吃鱼眼睛驱邪。”

    李完,瞥了眼怜江月,四目相接,他赶紧移开了视线。怜江月眨了眨眼睛,李方才那一眼不由让他想起来怜吾憎和他过的一番话了。

    怜吾憎对他过,比如我练的功夫很邪门,就叫邪功;比如你的眼睛就很邪门,那就叫邪魔眼,冤孽眼,我看着你,我都觉得犯憷,我一般是不犯憷的,一般都是别人憷我,你要想学什么正派功夫,我敢,没一个师父愿意收你当徒弟,谁愿意没事招惹冤孽呢?

    想到这儿,怜江月一看担架上的怜吾憎,又看看面如死灰的李,还有跃跃欲试的曲九川,心下拿定了个主意,这万一真出了什么邪门的事,连累了别人,那是活造孽。

    思量间,他们三人已经回到了面包车前。曲九川拿钥匙开门,怜江月将怜吾憎从担架上背起,道:“我想了想,这事就不继续麻烦你们了,我个车,找一找那个了却寺。”

    曲九川苦笑了声:“就这么背着你爸叫车?车倒有,来了恐怕直接跑了。”

    李也:“你要是要去黑土地,没一个敢去的。”

    怜江月弯着腰,呼吸有些不匀了,别看怜吾憎骨瘦如柴,刚才曲九川抗着他也很是轻松,可这人到了他身上,却似有千斤重,背着不过才几秒钟的时间,怜江月竟有些喘不过气,呼吸声都粗重了不少。曲九川忙把怜吾憎从他背后抱了下来,抱上了车。怜江月从上衣内口袋里摸出个药瓶,干咽下,调理了番气息,缓了过来,道:“没事,肺不好,容易气喘,老毛病了。”

    曲九川道:“上车吧,我要把你留在这里,那就是不讲信用,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

    他推着怜江月上车,怜江月还是气虚,甚至有些头晕,难以拒绝,在车上坐定后,他听曲九川道:“我明白了,你爸这是人的执念在作祟,电视电影里不都这么演吗?咱们得完成他的心愿,你再吧,他还交代了你什么,不定他的遗愿未了,拉到庙里也烧不了。”

    怜江月未置一词。

    曲九川嘿嘿一笑,继续猜测:“那不然怎么解释?火化炉多高的温度啊!他难不成是孙悟空投胎?"

    车子很快开出了石头村,这一路上田野广阔,花开正红,蓝天白云,风光上佳,这一路往北去,天气也愈发晴朗,清明。放眼皆是春色绿意,并未见到什么发黑的土地。眼看在土路上开了已经一个多时了,周遭还是一片田园风光,风和日丽。李停了车,沉声:“我下去撒泡尿。”

    他便下了车,曲九川拍了拍怜江月,道:“按照我们这么开应该已经能开上美人坡了,可你看周围,我们这是白天遇到鬼墙了,我这还是头一遭。”

    他的样子还是那么愉悦,轻松,往外瞅了瞅:“起雾了。”

    怜江月一看,外头确实起了雾,站在路边的李的轮廓竟有些模糊了。曲九川道了句:“没事,李那可还是童子尿!”

    他笑呵呵地爬到了前排,开了外放音响,一时间,佛经声声,别有一番沁人心脾,滋润万物的滋味。曲九川跟着起了拍子,摇头晃脑,侧过头和怜江月道:“你玩过密室逃脱吗?你就当这是大型真人密室逃脱吧。”

    他眼里的兴奋都要溢出来了。这半天来他们又是遇到高温烧不化的尸体,又是白天撞见鬼墙,又奔着一片别人口口相传的所谓邪门的地方而去,还要找一间谁也没听过的庙,这几件事凑在一起,普通人恐怕早就丢盔弃甲,溜之大吉,而那些逼不得已要面对这境况的人中,倘若信奉鬼神之的,八成是战战兢兢,不敢造次,不信邪的呢,恐怕也要惶惶颤颤,无法安心了。可这个曲九川却是无所畏惧,他眼中的兴奋难以掩盖,他的轻松也绝非为了掩盖紧张,刻意为之。他的神色甚至有些轻佻,仿佛是在挑衅那所谓的“邪门”,仿佛就是要将它们看个仔仔细细,不撞邪他便不罢休,撞了邪他也不怕。

    怜江月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一个人物,不禁好奇:“你做殡葬难道就是为了追求刺激?”

    曲九川哈哈大笑,又往外一看,那笑声戛然而止,只见他推开车门跳下了车,跑到了土路上骂起了街:“操你个憋孙!给老子跑了!”

    怜江月摇下车窗,来了句:“大型真人密室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