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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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怜江月在包智美家睡了一夜,翌日清活生生被渴醒,起身一看,原来昨晚自己睡在了一张沙发上,四下不见千百岁和包智美的人影。他便去了厨房,找到了水阀,发现阀门已经开了,他又开灶台下面看了看,包家用的是罐装煤气,里头还剩下不少。他就找了个烧水壶接了一壶水,开火烧水。

    厕所就在厨房边上,门敞开着。洗漱台上放着一块肥皂和一大堆印着各个城市,各大酒店名字的洗漱用具套装。垃圾桶里已经有一只撕开的包装袋了。怜江月也拆了一包,洗漱了番,等水开了,倒了一杯放着。他又找起了电闸。电闸也在厨房里,就在一只碗柜边上,他把电闸推上,试了试厨房的电灯,灯亮了。厨房里还有个电热水器,他鼓捣了阵,等到那电热水器煮起了水,他先前凉着的那杯开水也能人口了。怜江月仰头灌下,算是解了些干渴,这从厨房的窗户往外一看,就看到千百岁一肩担着两个木桶从前门进来。

    怜江月走了出去,千百岁看到他便笑着和他道:“解谜了,解了,解了,这院里的井就是无水的井哪,我这是去吉祥湖的水。”

    怜江月道:“不是您开的水阀?”

    千百岁走到屋前,放下扁担,道:“是我开的啊,不过这酿酒哪能用自来水?”

    怜江月一笑:“也是。”就弯腰捧了一抔水,喝了一口,湖水清甜,颇有滋味。他连连点头,道:“这水酿酒可以。”

    千百岁也试了试水,也是连声称赞。可怜江月又琢磨了起来:“不过木桶嘛……”

    千百岁道:“要不上城里找个木匠?”

    怜江月摆起了手,笑着道:“现成的就在这里呢,我做过椅子,做过柜子,做过马鞍模具,会砍树,会看树,就是这酿酒的木桶……”他又琢磨了起来,片刻后,拿出手机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

    他就在网上搜起了酿酒木桶,千百岁凑过来一起看着:“这还有制作教程,咱看看。”

    两人正看视频,听得院门那里传来一阵敲门声。怜江月要去应门,千百岁拉住了他,往屋里比了个眼色:“这是包家,不然咱们叫她去应?”

    这还没商量出个结果,那虚掩着的铁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夹克衫牛仔裤的短发年轻男人跨进了院子,探头探脑地问道:“谁是屋主啊?”

    怜江月道:“您找屋主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缩着脖子,缩着肩膀,一头着话一头量院子,眼神飘忽:“你是屋主?没什么,就是这房子好一阵没动静了,以为没人回来住了。”

    “您是住隔壁的吧?东边的?”怜江月道。

    年轻男人点着头,笑着退了出去。他走了后,千百岁摸着下巴上的银胡茬,道:“东头那间门上挂的那个锁,不像住了人,西头那间也是,我这一路去吉祥湖水,路上好些人家都不像住着人。”

    怜江月闻言,追出去一看,那年轻男人是没踪影了,包家左右两边的人家的大门全缠着锁链,挂着锁头。他在一条路上发现了一排车轮胎印,还要继续追踪,这时,一串突突的马达声由远及近,破了过包家村清的静谧。怜江月抬头望去,原来是一个头顶粉红色绒线帽,裹着大红棉衣的女人开着辆载货的三轮车进了村。土路颠簸,女人一颠一颠的,车后的货也一颠一颠的,那坐在一堆铺盖上的一个低着头,好似在瞌睡的孩儿也跟着颠上颠下。

    女人看到了怜江月,朝他直挥手,似是认识他,那车的车速也加快了,转眼开到了他近前。怜江月盯着这个眼睛,柳叶眉,鹅蛋脸,素面朝天的女人辨认着,直到车上载着的男孩儿抬起头——正是球,怜江月才试探着喊了女人一声:“邱姐?”

    邱姐用力一点头,停了车,往包家一看:“智美醒了吗?早饭吃了吗?我给你们带了些吃的,还带了些菜,还有个冰箱,回头给你们通上水电煤,就能煮热乎东西吃了。”

    怜江月看了看车上,除了邱姐的这些之外,她还带了两卷铺盖,两台电脑显示器,一个装得鼓鼓的行李袋,一口大甑缸,木头蒸笼,还有些铲子耙子之类的农具。

    怜江月道:“找到水闸和电闸了,煤气还有大半罐。”

    邱姐突然大声:“哎哟,我给忘了!这村里晚上和早上都冻人得很,忘记给你们带些木柴了,屋里那火炉还能用吧?”

    怜江月道:“在卧室的吧?昨晚我在客厅睡的。”

    邱姐又发动了车:“我去瞅瞅去,你上村里再找几个人给搭把手吧,那缸死沉死沉,找了五个人才给我搬上车。”

    怜江月跟着邱姐的车,一手扶住那甑缸,道:“没事,还有老先生呢。”

    邱姐尖声着:“那哪行,老先生别给闪着了!”

    车开进包家院,千百岁看到这一车的东西,先把球给抱了下来,球还着哈欠呢,又把耳机给戴上,把手机给拿了出来,坐到院子里的一口树墩上就不动了。

    怜江月爬上车,往下卸货。邱姐又催他去找人,拿出卷在棉被里的一大袋早点,伸着脖子朝屋里喊着:“智美,智美。”

    怜江月趁她背过身去,一脚把甑缸踢高了半寸,千百岁在车边一伸手,单手环抱住甑缸就把这口大缸给卸了下来。

    屋里半天没人应声,邱姐一回头,要招呼怜江月和千百岁吃早点,看到那大甑缸立在了她身后,她吓了一跳。怜江月指着车上的其他东西,问她:“这些都放哪儿啊?”

    邱姐来回量着他和千百岁,声音轻了些,道:“耙子铲子就放酒坊吧,其余的都放屋里,都是智美让我给带来的。”

    她嘀咕着:“这缸怎么眨眼就下来啦?”她摸着甑缸:“没给摔坏吧?连个响声都没听见。”

    千百岁起了岔,道:“吃早点心,吃了才有力气干活儿。”

    他就拿了豆浆,两个大包子,去找球去了。

    怜江月也拿了个大包子,一口咬下去,羊肉馅儿的,油香扑鼻。他问邱姐:“这六花木上哪里能买到?”

    邱姐坐在车上吃猪油盒,一抹嘴:“六花木?早砍光啦,现在要有六花木那可值大钱啦。”

    怜江月道:“怪不得那天讨债的要拿你们办公室的桌子柜子抵债。”他若有所思,问道,“这里附近有木料厂吗?”

    邱姐笑了笑:“你看这荒山野岭的,就吉祥山那黄土堆,有个屁,这村口倒是有一大片胡杨木,也不顶用啊,方圆百里也就白金山有些什么柏树槐树的,哪可能有木料厂啊。”

    这时,包智美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了,她着哈欠,走到邱姐跟前,问道:“你们商量什么呢?”

    邱姐拿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放到包智美手里,道:“正六花木呢,我泯市市面上早没卖这个木头了。”

    包智美喝了两口牛奶,指着屋里:“邱姐,您给看看屋里的水电煤怎么通啊。”她一看怜江月,又:“你上网找找呗,京东,阿里巴巴,总有地方能买到吧。”

    包智美的双眼血红,一看就没怎么睡。邱姐摸着她的后背,问道:“智美啊,昨天累坏了吧?”她笑了笑,又,“这六花木是泯市才有的。”

    “附近不有个山吗,就去山上找找啊,树不都长山上吗?”包智美吃着包子。

    怜江月有些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本地人了,但没好意思问,只是吃包子,喝豆浆。

    邱姐瞥了眼怜江月,手背到了身后去,声和包智美道:“智美,这六花树早没啦,这树以前长在古城那带,这吉祥山也就是个黄土高坡……”

    包智美往身后一看,蹙起眉头:“你拽我干吗?这不是没水嘛,我饿死了,吃完再刷牙不行吗?这不有人了水了嘛,老外不都这样嘛?”

    怜江月道:“水阀开了,电闸也推上去了,有水也有电了。”

    包智美看向他,奇道:“你还是个水电工?”

    怜江月没话。邱姐转移了话题,道:“我下午再过来,还要带些什么就和我。”

    包智美忽而举起右手,道:“咱家不还有六花木的桌子,柜子吗?”

    她一瞪邱姐:“你别再拽我了啊!”

    她美滋滋地环视邱姐和怜江月一圈:“找个木匠,劈了它们做木桶啊!”

    邱姐脸都绿了:“那哪行!那都是老物件了,那可是……智美你想想清楚,这要劈了就没了啊,你就什么都没了啊……”

    包智美潇洒地一甩头发,道:“这叫什么?这叫破釜沉舟,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千百岁这时遥遥递来一句:“也别找木匠了,怜兄弟就会。”

    包智美挤着眼睛量怜江月:“你真会?”

    怜江月点了点头。

    包智美就拍了板:“好,那就这么定了,邱姐,你找几个人给我拉过来,怜江月,你看我那办公室的桌子,柜子,够做几只木桶?”

    怜江月在腰间比划了下:“两只?得把东西拆了量一量具体数据。”

    邱姐拽着怜江月的胳膊,着急道:“你别瞎起哄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问你,你真的会木工?可不是劈个柴,砍个木桩就算会木工了啊。”

    怜江月确实没做过酿酒木桶,看邱姐这焦急的样子,想到那六花木的价值,也有些没底了,就:“那要不就先拆一面柜子,先做一只试试?”

    包智美做了个抱住圆球的动作,道:“一面柜子才能做多大?我看视频里人酿酒都是用这么大的桶,别纠结了,那木头摆着也是让红红拿去卖钱,倒不如劈了。”

    邱姐也没话了,垂着头坐在车上。包智美又:“你们都还需要什么,一起了,让邱姐一起采买了。”

    邱姐光是应声,没精采地把车车头推转向院门口。千百岁道:“我没什么需要。”

    怜江月想了想,道:“要一口大铜锅,十床棉被,泯市这么干燥……那再要三个大蒸笼,一些砖块,搭灶用,再要三根皮带,腰身最粗的人用的那种,还要一个能烧火的盆子,一个浇花的喷水壶。”

    邱姐一一记下,包智美在旁听着,很是满意,等怜江月完,她还鼓了鼓掌,握紧拳头道:“同志们,加油!”

    她就哼着曲回屋去了。

    邱姐回头看了她的背影好几眼,很是忧虑,怜江月就上去帮她推车,她招呼球上车,球没动。千百岁拍拍球,和邱姐了个手势。邱姐叹了声:“那就麻烦你们了。”

    到了院门口,她忍不住对怜江月道:“我看你是个稳重的人,可不能跟着智美胡闹啊。”

    “我们是真的想酿酒。”

    邱姐点着头,眼中仍旧是忧虑重重:“可酿酒这事不是认真就能做成的,你明白吗?”

    怜江月一笑,宽慰邱姐,道:“认真了不一定能做成,但是不认真一定做不成。”

    邱姐看着他,担忧中透出了一股坚决,又:“上官玉盏对我有恩,她意识仍清楚时,嘱托我好好照顾智美,我答应了她,就绝不会食言。怜江月,我相信你是个好心人,是真心诚意要帮智美,但如果你不是我想的这样一个人,你要是伤害了智美,我邱楚楚绝对不会放过你,天涯海角,拼上这条老命我也不会放过你。”

    怜江月收敛了笑意,朝着邱姐谨慎地一抱拳,低了低头。

    邱姐笑了出来,跨上车:“哈哈,还是个江湖,江湖客最无情,也无义!你且记住我的话就行啦!”

    她便开车走了。

    黄沙飞扬,怜江月掩上门,回过身,看到千百岁正瞅着他,两人相视一笑,一个道:“水去?”

    一个道:“水去。”

    他们就拿上扁担,又找到两个塑料桶,一个用扁担挑,一个用两手提,往返于吉祥湖和包家之间水。包智美则窝在房间里鼓捣电脑。

    怜江月和千百岁都是一身好轻功,这村落里又人烟稀少,很方便他们不顾旁人眼光施展本领,如此往返了三个来回,就满了一浴缸的水。这正要跑第四个来回,见那院外走进来一个男人,男人已近中年,唇上留着两撇胡子,穿了身西装,胸前挂着个工号牌。男人手里拿着一串钥匙,目光扫过院里的怜江月和千百岁,又看了看坐在树墩上的球,低低压着一边眉毛,声音却挑得很高:“包智美呢?”

    屋里传来一声尖叫,窗帘布哗啦拉上了,门也碰的关上了。包智美的声音从门后闷闷地响了起来:

    “包仁慧!这房子我也有份,你休想赶我走,这是我请来帮忙酿酒的师傅!人可是专业的!”

    包仁慧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手里的钥匙指着怜江月上下比划着:“你是专业的?”

    怜江月为着进湖里水方便,便脱了鞋,还把裤腿卷了起来,头发则用一根树枝盘着,这副样子实属狼狈了。他就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喉咙,道:“是专业的,专业木匠,大学学化工的。”

    “哦,化工,在酒厂干了几年了?听你的口音,绍兴?湖州?黄酒厂里的毡帽戴上了吗?”

    怜江月一拍裤腿:“从北京来的。”

    包仁慧又是一笑,更轻蔑了,指着千百岁:“老先生,退休了?您呢?哪行哪业的?挑水呢?生活不容易吧,这把年纪了还要出来赚辛苦钱。”

    千百岁搔搔脸颊:“早退休了,以前在庙里上班的。”

    “还俗了?”

    “就伏羲庙。”

    “哦。”包仁慧笑着走到了球边上去,踢踢他的腿,低头看着他,“结巴,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又逃课?玩儿什么呢?”他拿了球的手机,举得高高地看着:“最终幻想,操,是够幻想的。”

    球跳了起来,要去抓手机。包仁慧按住他的脑袋,硬生生把他按回了树墩上,怜江月想要过去,千百岁伸手挡住了他,那包仁慧并没再有什么动作,把手机扔回给了球。

    他看了院子一圈,笑眯眯地玩着手里的钥匙:“行吧,我以为包智美歇斯底里要在老房子里自杀,现在嘛……”

    “一个无业游民,一个退休老人,一个网瘾少年……”包仁慧点了根烟,直直看着包智美藏身的屋子,笑容不减:“一个社恐巨婴,你们弄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弄出个什么东西。”

    他抽了口烟,和怜江月挥了挥手:“兄弟,劝你一句,你要想骗钱,那倒不如哄包智美结婚,这房子往后卖了,你还能分到些钱。”

    他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