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傅廿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师兄时候的视角,回放着以前的经历。
他待在躯体里保持安静,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何止是不上贡品和香火,有的人家盖房子还偷了寺庙里的几块儿砖。”
“只能祈祷别传到咱们这儿,咱村里可没做过这种缺德事儿……”
村民的声音吵闹嘈杂,他没去凑热闹,只是低头,继续静静的看着水面。
水中清澈,河石上的青苔肉眼可见,他弯下腰,用手拨弄了几下水。
溪水清凉,缓解了盛夏的暑热。
正玩着水,突然,背后传来焦急的呼唤。
“竹儿,和你了不要玩水,上次掉下去多危险啊。今天你爹回来,快别在外面耍了。”
声音充满担忧,但到底还是温和,来了之后也没训斥他,只是“爹要回来?”听到这句话,他不禁欣喜。
“是啊,信中是复官的事情有着落了。”妇人一边着,一边拽着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这次回来,就是来接咱娘俩过去,到时候送你去私塾,你要好好读书,长大考取功名……”
复官?
他不太听得懂母亲在什么,只能含糊的点点头。
天色渐暗,他随着母亲回到昏暗的茅草屋,借着厨房里柴火的火光,看着母亲做饭。
灶台下面的老鼠也闻见了香气,
上次吃肉已经是好多个月之前的事儿了,闻到荤腥的味道,他不禁耸着鼻子多闻了几下。
“好香。”
“饿啦?今天刚去王嫂那儿用上次给你缝衣服剩下的布料换的肉,还换了些别的粮食,够改善一阵伙食,”妇人着,从锅中捞出一块油渣,掰了些已经梆硬的杂面饼,“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竹儿踮脚拿过馒头,捧在手上,怔怔的看着,也不吃。
“娘不饿,你先吃。”妇人又补充了一句。
他这才敢口口开始啃。
即便沾了油渣的香气,馒头还是硬的硌牙。
“娘,他们隔壁村突然死了很多人,是怎么回事儿呀?”
“你还,这件事儿你不需要管。”听到这个问题,方才面色和善的妇人,突然严肃了起来,瞪了他一眼。
“我都快四岁了!他们,突然无缘无故死了好多人,好像是因为没给寺庙里进贡,落下的神罚。”
“傻孩子,怎么会是神罚呢。你还,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总之你爹一回来,咱们吃个团圆饭,明天一早就准备离开这儿了。”
“这么快就要走吗?”听到这个,他顿时连馒头都不啃了。
还没来得及和后山常喂的山雀告别……
过年的时候在溪边埋下的坛子也没挖。
好在村里的朋友不喜欢和他玩,不用和他们告别。
问完,他见着娘沉默的继续做饭,也没再追问。
入夜,他在炕上着哈欠,脑袋一栽一栽的。
菜都放凉了,爹爹也没回来。
到了深夜,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他才听见门外传来咳嗽声,和娘话的声音。
“咳咳咳咳咳咳——”
“怎么了这是?可是路上贪凉,或是吹着夜风了?”
“……”
“竹儿已经睡着了,这团圆饭还没吃。诶呀,怎么还发着烧呢?不会是隔壁村的疫病……”
“咳咳咳咳……怕传给竹儿,咱先去北屋再……”
听见爹爹的声音,他试图睁开眼睛。
只是实在过于困倦,刚睁开眼睛,还没爬下炕,就一头又栽倒在被子里。
一觉睡到天亮,连鸡鸣都鸣过两三轮,他才睁开眼睛。
爹娘都不在屋。
穿好鞋子下地,发现伙房里也没有娘的身影。以往这个时辰,娘已经起来开始烧火做饭。
竹儿没多想,拿了瓢和桶,便迈着步子朝着溪水边走去,自顾自的开始洗漱。
间溪流有些湍急,他尽量心不掉下去。
正洗着,突然,远处的岩石似乎挡住了什么。
他抬头,定睛一看,是一个女人。
通体发黑,身上满是疮子,身上还有尚未凝固的丝丝脓血。身上只穿了肚兜,头发散乱,眼珠子还在转,嘴巴大大的张着,似乎在求救。
“娘——娘——!娘——”他哪儿见过这幅场面,顿时吓得腿脚发软,瓢盆水桶直接撒手扔出去,朝着家的方向撒腿就跑。
还没跑回家,燃烧产生的刺鼻气味便从不远处飘来。
抬头,只见从村头的地方冒出袅袅黑烟。
不是炊烟……
他怔了一会儿,赶忙大声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明明各家各户就在旁边,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他的吼声,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不管怎么,得先把爹娘喊起来。
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家,他大喊道,“爹!娘!快醒醒!出事儿了!”
可是根本没人理他。
他跑进伙房,发现菜还是昨天的样子,放在灶台上,一点都没动。
主屋也没人。
他又想起来,昨夜爹爹好像过,去北屋睡去了,这才跌跌撞撞的朝着北屋跑去。
推开门。
只见地上的草席上躺着一双人,两个人通体发黑,面部狰狞,张着大嘴,明显是在竭力呼吸。
身上的脓血散发着恶臭,身边聚集着许多老鼠,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似乎是在商议如何处置这两个巨大的食物。
和方才在溪流中见到的女人,几乎如出一辙。
昨天明明娘还好好的……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父母,双手僵硬的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竹儿……”
听到娘沙哑的声音,他赶忙想靠近。
“别过来……快离开。”地上的女人嘶声力竭的试图吼道,每一句话,呼吸都很重,“竹儿,快跑。”
完,女人的手无力垂下,粗重的呼吸也戛然而止。身边围着的老鼠瞬间四散奔逃。
父母都躺在这儿,他哪儿肯跑,一时间除了怔怔的站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娘……”
僵持间,他嗅见背后火焰燃烧的味道越来越近。
呛得他直想咳嗽。
突然,身后毫无征兆的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伴随着磨刀的金属声,步步走近,“想不到这儿还有活人。”
紧接着,是火石摩擦的声音。
他回头,只见一个高挑的男人,身着黑衣,面部遮挡的严严实实,从容将火种扔向他家的稻草屋。
顷刻,屋子就从房顶上燃烧了起来。
“你做什么!烧我家——”他还没吼完,直接被男人一把拎起。
被拎起来的时候,他才看见,男人手上握着的长剑,全是黑红交杂的脓血。血的味道和常见的家禽一点都不像。
是人血。
他怔了一下,吓得马上大喊,“娘!娘!”
“你还有爹娘?他们死了吗?”
“关你什么事儿!放我下来!他们还在屋里,你休想碰他们!”
“在屋里啊……”男人听到这儿,不紧不慢一手提着剑,一手提着豆丁大的话筒,朝着北屋走去。
“爹!娘!快跑!有坏人!”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吼叫,用剑劈开了屋门,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双男女。
量几秒,才声开口道,“死了啊。已经跑不了没救了,不用再补刀了。”
完,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即将逼近的火焰。
“放我下来!爹!娘!”他感觉到男人沉默的提着他往反方向走,不禁大吼道。
吼了半天,他才被允许双脚着地,但还是被固定在原地,完全走不了。
还没大声吼叫,只见男人先一步开口,“朋友,村子里的人都死完啦。”
男人看了看他清澈的眼睛,慢悠悠的道。
都,都死完了……
也就是,爹,娘,都死了。村子里其他所有人,都死了。
听到这句话,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吼叫都忘了。
“我可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帮他们了结痛苦。按理来,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不过你看你长得好看,烧死在这儿可惜了。我决定给你开个特例,待会儿我会找个风清水秀的地方再杀了你,尽量不会让你太痛苦。不过现在,你还可以再多活一会儿。”
“杀,杀……”他被吓得已经不会话。
他虽年幼,但对死也有了基本的概念。
不到两岁的时候,他就记得南村的一个爷爷病死了,当时他们家人哭了好久。
怎么会有人把死的这么轻松。
“嗯。防止疫病传播,哪怕暂时看起来是健康的,也要杀死在这儿。尤其是你的父母在我来之前就已经死了,是疫病杀死了他们,不是我要害他们,”男人好声好气的解释道,“你也是,身上带着疫病,所以不能让你活下去。我也是拿钱做事,不好意思喔。官府找我杀了你们整个村子,顺便一把火烧干净,以防传播。”
官府下令……
他听的发怔。
他记得,县里官府的那些老爷,的确对他们爱答不理的,甚至来收税的时候也是态度恶劣。
“我,我没病。”他慌乱的辩解道。
可男人根本没听他的辩解,又一次单手提起他,大步朝着村外的方向走去。
走到镇子上,他见着男人拎着他直直朝着官府的方向走去。
这才意识到死期将至,慌忙挣扎道,“放我下来!我不——”
还没完,就被捂住了嘴。
“保持安静,你还可以多活一会儿。要是不安静,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一动不动,眼里全是恐惧。
“我就是吃的杀人换钱这条财路,”男人低声完,用手指头在他脖颈上轻轻的划了一下,“今天难得心情好,多让你活一会儿,要是你不领情,那就算了。”
正训斥着,突然,街边眼尖的贩发现了他们。
“客官,你儿子生的真好看。这么好看的儿子,怎么能忍心骂他,快给他买个玩具哄哄吧。”
男人这才站起来,眉眼里尽是笑意,“这是我家幺弟,的确是人见人爱。”
“原来是幺弟……失礼失礼。”商贩笑道。
男人没计较,接过商贩手里的拨浪鼓,付了钱。
他静静的看着这个人模狗样的男人变脸比翻书都快,刚才还对他恶语相逼,瞬间对别人温和有礼,睁目结舌一句话都不出来。
正发着呆,突然,一个拨浪鼓出现他面前。
他怔了一下,没敢伸手接。
“拿着啊。我这么大人又不玩这种东西,你们孩子喜欢吧?”
他这才伸手接过。
拨浪鼓很精致。他从的玩具都是破破烂烂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崭新的玩意儿。
“不闹了吧?不闹了就走。”
他没话,摆弄着手里新收到的拨浪鼓。
明明这个男人待会儿就要杀了他,这会儿还给他买新的玩具。
对死亡的恐惧似乎减少了一点。
走到官府门前,他还在晃着手里的拨浪鼓。
直到男人发话让他安静,这才乖乖收了声。
不一会儿,只见紧闭的门内跑出来一个身着轻甲,贼眉鼠眼的男人,“傅爷。”
“钱。”男人伸出还带着血迹的手,不屑的道。
原来他姓傅。
这么年轻能被人喊“爷”,明的确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他抬眼,看着这个方才要杀他的男人。
“给,傅爷拿好。”贼眉鼠眼的男人笑着弯腰,递了一袋钱。
男人颠了颠,顿时,仅露的眉目蹙起,“怎么不够数?”
“这……老爷了,这是扣除赋税,扣除您在路上耽误的时间的银两,扣除您做事不隐蔽——”
男人没等他完,直接把钱袋摔在了对方脸上。
“傅爷,您——”
“早知道官府这幅狗得性,就应该让疫病散发出来,让你们老爷尝尝全家丧命,乌纱帽落地的滋味。”
“可是您已经处理完了。要怪就怪傅爷自己做事太利索——”
“还有一个,”男人着,扬了扬手里拿着拨浪鼓的孩童,“知道这幅嘴脸,从疫病村里带来了一个活口。要是钱不拿够,这孩子我就放出去了。他在集市里跑上一天,你猜有多少人会染病而亡?”完,男人轻蔑的笑了两声,令人不寒而栗。
竹儿拿着拨浪鼓,也不敢吭声,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大人,努力的把眼泪鼻涕往回憋。
突然,嗓子被鼻涕呛了一下。
他止不住的开始咳嗽。
“这才几个时辰。我捡到他的时候还没发病,”男人慢悠悠的道,眼神怜惜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拨浪鼓,“去报告你们老爷吧,让他半个时辰内给够钱。不然这个孩子,待会儿就会出现在你们院子里,和你家的少爷姐一起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