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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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优秀的演员几乎都有一个相同的特质——破碎感。不是人人都具有能被捕捉的敏感纤细,而傅旸有这个潜质。

    事实上李寺遇对傅旸也是有好印象的,没经验反而是优势,他还没落入俗套,戏不好可以引导。

    他们最终选定了傅旸饰演落生,一个与念念完全不同的好孩子,但因为内向寡言的个性、平平的成绩,也属于学校集体中被忽视的边缘人。他母亲是卖糕的,父亲在监狱里,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帮母亲做生意。

    念念不缺物质条件,但缺乏爱。她最热衷的事情便是做些令人讨厌的事,没有老师、同学喜欢她。她和落生看上去也不是朋友关系,只是威胁他,抄他的作业和考卷。

    傅旸本身是普通的孩,和落生并无相似之处,丁嘉莉和念念亦然。

    就像《四百击》、《麻将》、《坏孩子的天空》一类的描绘残酷青春的电影,《茧》是一部看似清冽,内核沉郁的电影。

    李寺遇丁嘉莉给予了他的灵感,丁嘉莉深信不疑,偏对故事本身的来源有所好奇。她问起,他没回答,于是再没谈论过。如同他们之间的许多事一样。

    《茧》开始拍摄,他们暂时从各自背负的压力中抽离出来。猫念念被带到上海,李寺遇先前买的那辆SUV也派上了用场。众目睽睽下,他们暂时分开住,又有点儿热恋期的感觉了。

    后来想想,兴许这叫做回光返照。没人察觉不幸的征兆,也没人去想未来会如何。李寺遇只是想为他的缪斯女神拍一部电影,并没有奔着拿奖或票房去。

    只是不幸来临时,每个人的想法都发生了变化。

    *

    《茧》开始拍摄,傅旸的粉丝便开始攻击丁嘉莉。尽管为傅旸能出演李寺遇的男主角而欢呼,但听傅旸是丁嘉莉“亲选”,气得跳脚。

    当然,真正的□□是傅旸在IG发了一张缅因猫念念从木地板上走过,糊了影的照片,这意味着傅旸去过了丁嘉莉的公寓,粉丝愤怒、不满,甚至有的宣扬脱粉。

    傅旸澄清李寺遇导演和工作人员也在,事情才稍稍平息。但粉丝们是记恨上了原就惹人生厌的“表公主”丁嘉莉。

    丁嘉莉和傅旸一个是体验派,一个是片场新人,为了让他们彼此熟悉起来,找到最佳状态,导演让他们尽量花时间待在一起。

    程果像往常丁嘉莉去赶通告的时候一样,作为监视器时刻在李寺遇顾不及的背后观察。丁嘉莉和傅旸兴趣所在相近,流行文化、电子游戏,他们一起滑滑板,有好多不完的话。

    蝉鸣肆意,香樟树下阳光斑驳,他们分享同一包pocky,傅旸轻声笑,“李寺遇导演好像你的监护人。”

    丁嘉莉吃完一支pocky,不甚在意地:“他就是这样。”

    傅旸若有所思,再递过去一支pocky。丁嘉莉刚放进嘴里,傅旸忽地凑了过来。树影随轻风晃动,映在她脸上,鼻梁上一直有一抹光点闪亮亮,他完全不由自主。

    然后才意识到他们离得太近,她愣愣的神情都变得有些模糊。他想什么,最终只唤了一声念念。

    她稍稍往后倾身,他便更近一分。嘴唇微张,咬断半截pocky。

    丁嘉莉猛地站起身,颇有些惊疑地瞧着傅旸。只见他一双桃花眼斜看过来,有促狭之意。

    “念念。”他没发声,启唇的时候半截pocky掉落在地。

    “旸。”丁嘉莉没有再唤戏中的名字。可要表达什么,她不晓得,愣怔半晌,“我去导演那边了。”

    接下来一切如常,李寺遇还贴心地送丁嘉莉回公寓。她邀请了好几次,最后都以最近狗仔围着剧组转而不了了之。

    门砰地摔上,丁嘉莉来不及问话,李寺遇欺身而上,如狂风暴雨般的亲吻袭来。她在似梦似幻的感觉间想到什么,软声:“你好会吃醋啊李寺遇,上回参加那个慈善晚宴,男艺人看我穿高跟鞋长裙不便上台阶,搭了把手,回来你连我裙子也要撕碎——”

    “是,什么都是我让你去做的,我犯贱。”李寺遇不再让她话。

    从那时起,他们当真是将什么难听的话都尽了,骂够了又要爱,上床像架,结束后依偎在一起吸烟。她汗津津的,枕在他胸膛,你要爱我。他莉莉,我已经足够爱你了。

    分不清真假,她早已在浮沉中迷失自我。

    何况对一个体验派演员来,《茧》要投入的情感是几近极限的,比她以前拍的所有戏加起来还耗费心力。

    一个人终究没法理解另一个人,依靠亲密关系盲目支撑对方的力量消失了,他们在一场戏几十条NG的斗争中从恋人彻底变成了敌人。

    “我受不了了,李寺遇。”丁嘉莉跌坐在绒毯,喃喃道。

    李寺遇站得很远,声音似无波澜,“做事要有始有终。”

    念念躺在地板上滚儿,瞧着这对渐渐变得冰冷的恋人。

    *

    丁嘉莉全身心投入到最后两个月的拍摄中,她化身念念,在落生寡言而笃定的少年爱意中得以舒缓现实带来的痛楚。

    犹如念念最后自投罗网般被继父奸-杀,丁嘉莉自暴自弃,面对早已腥风血雨的网络舆论,偏还同傅旸亲近。

    夏夜,闷热晚风拍在脸上,他们坐在昏暗的公园里。片场的工作人员来回走动,丁嘉莉喝着本该是道具的啤酒感叹,他们像青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好的不可思议。

    傅旸不是的,念念。

    这次只有些微的光映在她脸上,可犹如暗自发出幽光的花,她显得更楚楚动人了。他看见她脸上有不该属于她的忧郁与凄苦。

    “为什么难过?”他心翼翼地靠裹进,害怕惊扰了胆怯的猫儿似的。

    丁嘉莉只看着触不到的夜空,郊区还能见着零星几颗星星,“旸,明天要拍那场戏了。”

    “我知道……”

    “我们来真的吧?”丁嘉莉转头笑。就在傅旸愣怔之际,她换了神色,黯然地,“可是念念和落生不会那样。”

    傅旸难以揣摩她的思绪,“那么你期望?”

    “最近我会产生去死的念头,我想念念对我影响太大了,旸,你我是不是真的不会演戏?……为什么爱一个,会爱成另一个样子呢?有时候我也反思,是我的性格太古怪了还是怎样,太贪心了吗?”

    于是傅旸证实了一直以来的猜想,她是有恋人的。

    “旸,我不想承认他和我一点都不合适。但好像事实如此。”

    她双手蒙住了脸,那些从下巴淌落的泪水仿佛拍了在他连心的经脉上。他指尖都隐隐作痛。

    傅旸艰涩地:“他……是导演吗?”

    抽泣声停止了,过了好一会儿又响起。

    可怖的阴影笼罩住他们,傅旸抬头看见了惹人哭泣的男人。

    “她不会喝酒,给你添麻烦了。”李寺遇抱起丁嘉莉,就已经回答了傅旸的话。

    郁郁葱葱的植被在夜色中是那么舒展,傅旸忽然觉得她得对。他就像青少年,来到梦幻而短暂的夏令营,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

    太阳照常升起,丁嘉莉和助理避开游客,走进暂时封锁了的区域。

    片场水榭楼阁附近的草地上,剧组的遮阳凉棚已经撑起来了。折叠桌上摆了一套茶具,李寺遇和冯翠芬导演几人围坐喝茶。

    丁嘉莉有点儿刻薄地想,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年被冯玉芬骂成了一无是处的人,如今已是鼎鼎有名的摄影师,而“伯乐”成了她的监制,力压一头。她还得笑脸相迎,奉上好茶。

    李寺遇迎光照而坐,饮茶时微微眯起眼睛,好生惬意的模样。

    丁嘉莉远远看着,低声问助理:“监制一般待多久,不需要时时在片场吧?”

    助理甲也声回话:“我不知道哇,我以为这种名导监制通常是挂名来着,不露面的。”

    茶座上的人起身准备开工,便瞧见了丁嘉莉,互相早安问候,等人们走了过去。那边传来声音,“嘉莉老师,来喝茶。”

    明摆着戏谑她。

    想喝茶就喝茶,昨晚他那些话,这一晚上编排她可是知道怎么回呛了。

    走过去在背光的椅子落座,手边一杯茶递来,丁嘉莉抬眼笑,“你好像逛公园的老大爷,优哉游哉。”

    李寺遇:“挺好,我就羡慕那种退休生活。”

    刀枪不入,令丁嘉莉准备好的招式无处安放。她便不话了,慢慢饮茶。细流从茶壶倒入茶盏中,心思也跟着淌。

    “李寺遇,我希望你今后也跟我好好讲话,”丁嘉莉将茶盏放在唇边,轻声,“像现在这样平和不是蛮好的。”

    李寺遇倒真的思索了片刻,:“恐怕我做不到。”

    丁嘉莉想出言讥讽,却听他接着,“原来我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掌控,现在已经放弃了,面对你我就是没有办法。”

    她觉得耳朵上的毛细血管在涌动,心跳砰砰。

    城墙那端出现一道修长身影,傅旸走了过来。他没有别的,只传达了该去化妆准备的消息。

    “我先过去了。”

    李寺遇轻轻“嗯”了一声,又很冷淡似的。

    *

    今天要和傅旸一起拍一整天的对手戏,丁嘉莉和他并排坐着做造型时,琢磨着找机会提醒他收敛一点。无奈没找到机会,丁嘉莉悬着一颗心开工,却发现傅旸相当正常,甚至有点儿疏远她。

    “你怎么回事?”晌午歇息,丁嘉莉忍不住问傅旸。话出口又觉得自己受虐狂似的,人家不招惹你了还奇怪。

    傅旸似李知泽上身,简略吐出两个字,“腻了。”

    丁嘉莉微愣,笑:“蛮好,争取腻久一点。”

    傅旸睨她一眼,颇有些怨念。还不是被人警告了,而且那警告很有服力,他不想看到旧事重演。

    *

    问花楼刺杀之后,李知泽和楼无意正式开启了逃亡般的旅途。他们离开长安,南下扬州、蜀地,转洛阳,最后北上。每一段旅途都会遇上离奇古怪的事件。

    欢喜冤家,无间搭档。李知泽使刀,刀不轻易出鞘。楼无意也显露了她会武功,擅长使用暗器,虽起初是三脚猫功夫,可往往李知泽放人一马,她偏果决地拿人性命。

    楼无意是彻头彻尾的恶女,算命先生见了都躲,大嚷她命中带煞。李知泽抱刀立在一旁,冷笑。

    “你作何笑?”

    “傻女才信占卦。”

    “李知泽——”楼无意提步冲上去,李知泽转身便跃步上墙。

    “欺负我不会轻功!”

    楼无意不是不会轻功,而是被断了脉络。本来她还可以拿长鞭乃至刀剑的,十四岁时受了重创,从此与武林绝学无缘。

    渐渐的,李知泽探出楼无意身世秘密的蛛丝马迹。原来她母亲是波斯□□圣女,布教途中与中原男一侠客暗生情愫,暗怀珠胎。

    到这里,丁嘉莉觉出这个剧本的俗套来。波斯圣女与主教几人情爱纠葛,让下一代背负了恩怨。朝廷与江湖之间沟壑纵深,武林中阴谋算计好比官场。

    不过,不知怎么竟让人想起《茧》。好似前世今生,念念终于做了一回恶女,而落生具有了对抗邪恶的力量。

    一定是和傅旸拍戏产生的错觉,她这样安慰自己。

    *

    转眼在进组已有月余,李寺遇早离开了,拢共待了两日,走的时候也没和她招呼。丁嘉莉腹诽,什么一直,就会唬人。

    童奕来探班,听到城里一家非常好吃的西班牙餐厅,一定要去吃。来回乘车便是三时,还是不堵车的情况下,丁嘉莉觉着童奕对吃这件事真挚到令人敬佩。

    餐厅是预约制,到了地方,坐在位置上,丁嘉莉看见餐叉才觉得熟悉。

    “这不是……”

    童奕问:“什么?”

    丁嘉莉没什么,餐后埋单时问经理这儿外送吗?经理担心餐食风味和保质问题,一般是不外送的,但是客人可以包。

    “你要包吗?”童奕在分享APP上写了推荐,迅速收到点赞评论,正乐着。

    “嗯,给我的‘甲乙’带点回去。”

    童奕晓得那时她助理的戏称,感叹道:“你太好了吧。”

    丁嘉莉只想着,李寺遇那天不会是亲自来回包的吧。

    回到片场拍大夜戏,丁嘉莉吊威亚坐在房顶,等工作人员给傅旸调整妆发。

    她困乏,瞧着那月色出神。任思绪漂流,片刻后才发觉今晚是明亮的圆月。鹅黄色,捎带一缕诡异的橘红。

    她让助理把手机扔上来,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配文:今晚月色。

    通宵拍完戏,导演看两位主演实在太疲倦了,便稍微调换了拍摄场次,给他们腾出半日休息时间。

    丁嘉莉内心欢呼雀跃,面如丧尸,恹恹回到酒店。好不容易拖着不像自己的身躯洗漱完,她倒在床上。习惯性看一眼手机再睡,下拉页面刷新,还没看到自己先前的动态有谁评论了,就见“老王子”十五分钟前发布的动态。

    一张山景日出的照片,一遍是升起的太阳,一边是还没完全隐没的月亮。

    他: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