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大雨连绵多日不歇。

    暑气渐散，气温转凉。

    雨点噼里啪啦在玻璃窗上，秋意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从窗口钻进来。

    听了电话里那人的话，顾恺开免提，把手机放在茶几，从衣帽架取下一件长袖衬衫穿上。

    “他在哪家医院？”

    “你不是不去么？”鱼霜霜问。

    “我什么时候不去了？”顾恺反问。

    “你不是你们不熟……？”鱼霜霜愣了愣，又，“当然，你去就最好了。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别人，因为你在海城才给你的电话，要是早知道你们不熟，就不麻烦你了。”

    鱼霜霜到这里，抽了抽鼻子，声音有些哽咽。

    “他在市二医抢救呢。”

    “好，我知道了。”上衣穿好，顾恺拿上钥匙和雨伞，准备出门，把手机贴到耳边问，“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没有的话我挂了，要出门了。”

    “没、没什么了，”鱼霜霜，“麻烦你了，我会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赶过去的，在此之前你多照顾照顾他。”

    “行。”顾恺挂断电话走到门边，换上一双防水的鞋，旋即拉上门下楼。

    到地下车库取了车，顾恺半点没耽搁，直奔市二医。

    鱼霜霜是他的高中同学，毕业后本来没什么联系，这两年因为工作原因，才重新熟络起来。

    最近天天下雨，他闲着没事儿在家撸猫，今天上午照常撸猫时，却接到鱼霜霜的电话。

    鱼霜霜告诉他，“裴温溺水，正在医院抢救”，希望他能过去帮忙照顾一下。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顾恺竟然有些陌生。

    “裴温？”他当时是这么回答的，“那是谁？”

    鱼霜霜无语半晌，：“你初恋。”

    顾恺这才恍然。

    ……是裴温啊。

    裴温也是他的高中同学。

    他们是在高二分文理科之后，才分到一个班的。

    不过在此之前，顾恺也时常听到这个名字。

    一是因为裴温出色的相貌，让他成为全年级女生争抢围观的焦点。

    二是因为他优异的成绩，分班前长期挂在文科第一，作文多次满分，被印发给全年级同学欣赏学习。

    想不知道他都难。

    裴温的理科成绩也好，但比起文科来就要逊色许多。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选择了理科。

    像裴温这样的男同学，长得好看，成绩好，性格温柔，不仅深得女孩子的追捧，亦捕获了顾恺的心。

    只是那时候学校的氛围远没有现在开放，人们对同性恋唯恐避之不及。顾恺既拿不准自己懵懵懂懂的爱恋，又不知晓裴温的取向，于是那青涩的感情埋藏了三年，从未出口过。

    所以是初恋，并不准确，只是他一个人的单恋罢了。

    去医院的路上，雨越下越大，暴雨冲刷着前挡风玻璃，即使有雨刷的辛勤劳动，依旧影响了顾恺的视线。

    天色阴沉，明明是上午，却暗得像黄昏，让人情不自禁有些焦躁。

    路上车不多，但没人敢开太快。

    分班以后，顾恺每天都可以见到裴温。但可惜的是，他们的朋友圈并不重合，明明抬头不见低头见，却依旧没有多少交集。

    大多数时候，是顾恺单方面地注视着裴温。

    裴温的日常不是做题就是看书，身边朋友少，话也不多。

    他会在晚自习的休息期间，静静凝望窗外的月亮和星空。如果月亮和星星都没有，他也会望着漆黑的夜空出神十分钟。待上课铃响，再次投入学习中。

    每当裴温凝视夜空时，他不知道有一个人在远远地凝视他。

    看他抬头时被教室灯光照亮的侧脸，看他乌黑的短发被晚风吹动。

    朋友和他话时，他会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倾听，而后缓缓地笑出来，笑容里带着一分腼腆。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记忆被鱼霜霜这一个电话唤醒，逐渐让顾恺想起了更多。

    抵达医院时，雨势变，但风更大了。

    顾恺撑着纯黑色大伞，冒着斜风细雨一路跑进入医院，在门口收起伞抖了抖水，再拍拍衣服粘上的雨珠。

    他给鱼霜霜发语音，自己到二医了，便径直进入医院找ICU。

    在鱼霜霜和医务人员的帮助下，顾恺找到了裴温所在的重症病房。

    那门口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冷冰冰的大门将他关在外面，而将裴温关在里面。里面是冷峻的生死与柔软的青春，外面是漠然的雨和他的如今。

    有多少年没见了？

    大概八年了吧。本科四年，本科毕业后又有四年了。

    他根本来不及感慨岁月无情青春流逝，就被推到死亡阴影的面前，脑中一团乱麻。

    “ICU”三个绿色的字母刺入顾恺眼眸，鼻腔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这还是他头一次在ICU的门口等人。

    顾恺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跳起来。

    鱼霜霜裴温是溺水。这大雨天的总不至于到江边去赏雨，难不成是在游泳池溺水了？不然还能是在自家浴缸溺水的吗？

    能抢救过来吗，如果不能……

    心头乱糟糟，千头万绪理不清楚。

    自从高中毕业后，两人各奔东西，便再没有见过。他连对方的微信都没有，起初还能通过班群私聊问候几句，后来便连问候也没有了。

    这些年班上举办过同学聚会，可惜裴温从未出席过。

    本以为自此后就永别了，没想到会在今天突然接到对方的消息。

    感情，倒没有多少。年少懵懂的心动早已在时光中蹉跎了个干净，只是如今提起这个人时，不免回想起当年的悸动。

    就像一颗朱砂痣在你心头。

    “你是家属？”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顾恺回头，看到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朝他走来。二十余岁，浓眉大眼，上衣拧干了水拿在手里，左臂缠着纱布。头发和裤子都是湿漉漉的。

    他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你是？”顾恺问。

    没穿医生护士制服，看起来不是医务工作者。

    “我叫史阳明，历史的史，王阳明的阳明，”年轻男人笑着和顾恺握了一下手，“是我把他送来医院的。”

    “谢谢。”顾恺道，“顾恺。”

    史阳明：“举手之劳，谢我倒是不用，你是他哥哥吧？以后多多关心关心你弟弟。不是我，你这个哥哥做得也太失职了！”

    他越越来劲。

    “你们这些有钱人，钱给得再多有什么用，人活着得需要爱啊。人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珍惜，不多陪伴关心，等人没了之后再后悔有什么用？”

    顾恺被他的一头雾水：“……什么？”

    史阳明一听，显然有些生气了：“你还不知道？你看看你这当哥哥的……你弟弟是自杀！”

    “自杀？”顾恺懵了一下，不可置信道，“你他自杀？！”

    史阳明：“这还能有假？我亲眼看到他主动跳下去的，你要是不信，周围还有其他人，也看到了！”

    史阳明指指自己的左臂：“这就是我捞他的时候，不心在水里被什么东西划伤的，刚刚才缝的针！”

    虽然史阳明没有理由骗他，可顾恺仍旧很难把记忆中那个人跟自杀扯上什么关系。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自杀的地步？

    有什么过不去的吗？

    见顾恺沉思，史阳明以为他听进去了，欣慰地拍拍顾恺的肩：“行了，既然你们家属到了，这里也没我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费用……”顾恺叫住他。

    史阳明：“费用不是你们自己付的吗，我可付不起。”

    “那联系方式留一个吧？”顾恺，费用可能是鱼霜霜先付了，“等他好些，再亲自上门道谢。”

    史阳明愣了一下，麦色的脸颊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做好事不留名，道谢就不用了吧？”

    顾恺坚持：“要的，至少让我们把医药费还你，请你吃顿饭。”

    史阳明想了想自己卡里的余额，没有拒绝，留下电话之后，便拿着自己湿透的T恤离开了。

    而顾恺则给鱼霜霜去了个电话，劈头盖脸就问：“我听裴温是自杀？”

    电话那头的人静了一下，讪讪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顾恺道：“在医院看到热心市民史阳明了。”

    鱼霜霜沉默不语。

    顾恺追问：“是不是？”

    鱼霜霜道：“他都告诉你了，我还能不是吗？”

    得到预料中的答案，顾恺却更加费解。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顾恺：“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当年他不是挺热爱生活的么，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的？”

    顾恺问号一堆，他的疑问实在太多了。

    鱼霜霜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在沉吟许久之后，道：“原因嘛……这是他的隐私，等他醒来，如果他愿意告诉你，自然会的，我不方便透露。”

    “我只能，你已经八年没联系过他了，人是会变的。”鱼霜霜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感慨，叹道，“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容易，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困难，而裴温尤其如此罢了。”

    顾恺沉默了。

    “家属？家属在吗？”

    这时，ICU的门突然开了，一名女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顾恺连忙上前：“我在，怎么了吗？”

    女医生看他一眼：“你是他什么人？”

    顾恺道：“朋友……他家里人有事，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有什么话直接跟我就行。”

    医生道：“病人由于溺水时间太长，严重缺氧，肺部水肿严重，心跳和脉搏微弱，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

    顾恺心中咯噔一下：“那他……”

    医生道：“不准。如果他能在48时醒来就好，如果不能……”

    “不能会怎么样？”

    “会有成为植物人的风险。”

    顾恺心下一凉。

    作者有话要：　　感谢洛者书和唐不弃的雷！

    时隔大半年，终于开了新文，这次依旧是温馨治愈甜饼！超温柔体贴的攻和柔软善良的受，日更不断更，康康我专栏的树就知道坑品很好啦，放心入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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