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A+A-

    八年,第一次接到对方消息,就是这种情况吗?

    直到医生离开后,顾恺还有些喘不过气。

    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他年纪还太,根本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

    这是成年后,他第一次直面这种情形。

    顾恺用了几分钟,才清理好纷乱的思绪,给鱼霜霜了个电话。

    本以为之前就哭个不停的鱼霜霜,听到这个消息会哭到不行,没想到对方竟然出奇的平静。

    “鱼霜霜?”顾恺皱着眉,“你还好吧?可别想不开。”

    鱼霜霜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那头才传来她略显苦涩的声音:“我没事。”

    顾恺有些担心:“真没事?”

    “我想看看他,”鱼霜霜,“你能开视频让我看看裴温吗?”

    “我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可能、可能没办法在48时内赶回去……如果,如果……”鱼霜霜越越伤心,又抽噎起来,“我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或许是被八年前心动的感觉所影响,或许是被鱼霜霜的情绪所影响,顾恺的心情跟着变得压抑。

    “ICU不许探视。”他,“但是我帮你问问医生,有没有别的办法。”

    鱼霜霜点头:“好……谢谢你。”

    “没事。”

    顾恺问过医生后,医生探视是不允许探视的。

    重症病房内的病人情况都很凶险,如果家属进去探视引起感染,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是他们可以通过监控视频探视。

    得到许可后,顾恺开手机视频,让鱼霜霜通过监控视频看镜头那边的人。

    裴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身上插满了管子,四肢都被束缚住,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气。

    顾恺问:“为什么绑着他?”

    一名护士答道:“因为他一直扯自己身上的管子,一直乱动。”

    顾恺皱着眉表示知道了。

    那边鱼霜霜看了一眼就开始哭。

    她还知道担心扰到这边的人,主动掐了麦克风,没让声音传过来。

    顾恺不想继续刺激她,把镜头转开,轻声道:“现在人也看到了,你别哭了,先做自己的事情吧。”

    “这边有那么多医生看着,都在尽全力抢救,他会没事的。”

    “如果裴温醒着,肯定也不希望你因为他而耽误工作。”

    鱼霜霜听后,擦了擦眼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嗯,我知道。”

    顾恺:“笑不出来也不用勉强。”

    鱼霜霜的脸顿时垮下来,她假睫毛都快哭得掉出来。

    顾恺没法劝,问她:“他家里人怎么一个都没出现?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他妈妈不是挺疼他的么,隔三差五来学校。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应该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鱼霜霜现在在沙漠,信号不好,开视频很勉强,看顾恺都快卡成ppt了,只能切断视频,字解释:

    “这是他家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现在是一个人生活,跟父母没有来往了。”

    有同事叫鱼霜霜,鱼霜霜答应一声,抹抹眼泪,飞快地对顾恺发了个语音:

    “我会尽快做完这边的事情赶回来的。”

    “在此之前,请你帮我照顾好他,谢谢。”

    沙漠的风呼啸地刮,语音中的噪音很大,鱼霜霜的声音在风声里显得有些模糊。

    完这话,她人就没影了。

    “好。”

    顾恺将手机揣进口袋里,抬起头,通过监控视频静静地看病床上那个人。

    如果,当年的裴温是一朵洁白芳香的栀子花,那么现在这朵栀子花,已经枯萎衰败,即将零落成泥。

    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以前纤细的身体,如今变得愈加单薄,裸露在外的手腕细得好像可以轻易折断,上面插着针管。

    心口钝钝地痛了一下。

    顾恺想伸手触碰那个人,碰到的却只有冰凉的电脑屏幕。

    他缩回手。

    面对这样的裴温,顾恺有些茫然。

    从监控室出来,顾恺仍没有回过神。

    护士劝了他几句。他们ICU的护士,天天见惯了家属嚎啕大哭的样子,如今这个人没哭,她还有点不习惯了。

    护士看了看病床上的裴温,心里有些感叹。

    她知道裴温是自杀,这样年轻俊俏的一个男生,自杀进ICU,一个家属都联系不上,也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

    回到ICU门口的长椅坐下,顾恺回想着刚才看到的裴温的相貌。

    过了这么多年,裴温的模样其实没有多大改变,五官轮廓依稀能与记忆中的少年对上。

    只是他成熟许多,又瘦了许多,从前的生机勃勃,都变成死气沉沉,让人第一眼竟不敢相认。

    顾恺垂下头,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

    等待的过程格外难熬,顾恺想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可他出门得匆忙,除了手机、钥匙和伞,什么都没带,只能翻着手机发时间。

    开微信时想起史阳明,便发了好友申请过去,备注自己的身份。

    申请很快就通过了,顾恺还没来得及什么,史阳明就问:“他怎么样了?醒了没?”

    明明是陌生人,这伙子还挺热心,顾恺心想。

    “没有。”顾恺。

    “还没醒?”史阳明问,“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顾恺:“肺水肿,医生心跳和脉搏都很微弱,情况很危险。”

    史阳明噎了半晌,忙安慰道:“没事的,你放心,他还这么年轻,身体素质好着呢,肯定能好起来。你反倒是要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等他醒了,你却倒下了,不合算。”

    顾恺道了个谢,问起他的伤势。

    现在裴温昏迷着,亲人一个没有,鱼霜霜远在国外,顾恺只能代替他们做他们该做的事。

    “一点伤而已,缝了十几针,”史阳明,“不碍事。”

    顾恺:“会留疤的吧?”

    史阳明:“疤痕是男人的勋章!何况,这是我救人留下来的,以后要是对人提起,不知道有多骄傲呢!”

    被史阳明的乐观积极所感染,顾恺不禁弯了弯唇,刚露出一点笑容,想到刚才看到的裴温,又笑不出来了。

    视频里的裴温,眉毛细长,眼睫浓密卷翘,眉眼煞是漂亮。

    更漂亮的是他眼睛睁开的时候,浅褐色的瞳孔含着温柔笑意,像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

    中学时,顾恺如果被裴温这么看上一眼,就能心脏怦怦跳一节课,高兴一整天。

    “快点好起来吧。”顾恺仰头靠着墙,偏头看ICU的大门,自言自语地叹息,“长这么好看,年纪轻轻就变成植物人,多不划算。”

    “有什么问题,可以慢慢解决,何必一定要采取这么偏激的方式呢?”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由于ICU不能陪床,顾恺又担心裴温在他离开时出什么事,当晚并没有回家。

    好在二医的ICU对面,有一间面积比较大的空房间,里面摆满了床。

    都是上下铺的单人床,就像学生宿舍那种。

    这是专门给ICU想陪床的家属住的。

    顾恺当晚就睡在这里。

    除了高中三年,父母为了让他培养集体意识,学会怎么跟人相处,把他丢到学生宿舍住了三年之外,顾恺从没住过这种床。

    他睡在上铺,半夜总感觉自己要掉下来。

    而且还做噩梦,梦见自己翻了个身,摔下来,然后就看到裴温白里发青的脸。

    顾恺立刻就吓醒了。

    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顾恺揉揉没怎么休息好的大脑,起身简单洗漱一下,买了点早饭,就继续到ICU门口等待。

    裴温是在这天上午醒来的,昏迷了大概23个时。

    裴温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灰色的天空,他在无尽的荒原里奔跑,气喘吁吁,恐惧如影随形跟着他。

    在荒原的尽头,他看到了他的母亲。

    他冷冷看着那个女人,一语不发,而后报复般跳进冰冷湍急的江水。

    他呛进一大口混着泥沙的江水,窒息的感受十分痛苦,可他却不觉得恐惧。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加痛苦。

    他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裴温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次睁开眼。

    天花板的苍白,是医院熟悉的颜色。

    裴温蹙着眉尖,感觉胸口有些痛,然后咳嗽起来。

    立刻有护士发现他醒了,惊喜地招呼医生,为他做各种检查。

    裴温躺了整整一天,身体躺得很难受,而且还被绑着,皱着眉让护士帮他解开。

    护士告诫他不许拔管子,他答应后,四肢才解除束缚。

    刚刚醒来,裴温的思维一片混沌,完全是断片儿的,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躺在医院里。

    但他知道自己讨厌这个环境。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护士告诉他,有人和他视频。

    视频?裴温想,谁会跟他视频,对了,鱼霜霜?脑子里蹦出这个名字……

    然而视频接通后,对面却不是鱼霜霜,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二十五六岁模样,黑色短发蓬松柔软,没怎么理过,穿着丝麻的竹青长袖衬衣与棕黑色阔腿裤。

    裴温忍着嗓子里的难受,哑声问:“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  今天开始恢复日更,每晚九点准时更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