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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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盒,织一场永远不愿醒来的梦。

    如果能困住的话最好,真要是困不住,那到时候再吧。周越泽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眼球微微的动。

    倘若真的不行,那他就只能用一用这双阴阳眼。

    这双眼睛到底不是他自己的,真要用起来的话,到时候肯定要动用一些禁(忌)的力量。他不是很想用,因为一旦用了,又有数不清的麻烦事。他这个人最不耐烦的就是麻烦事。

    和曾云台用过早餐。

    周越泽道:“真是劳累你了。这十几日里,辛苦你。请你去我家做客,不知道曾大人贵脚愿不愿踏贱地啊?”

    曾云台道:“既然你如此恳切的请我去,那我就赏你点面子吧!”

    周越泽和他笑闹。

    付了早餐的钱,两人从阴界路上过。

    这路上既没有引魂灯,也不是黄泉路。是阴界之地。

    若非法力高到一定地步,寻常鬼魂走这样的路,很大概率就永远都走不出去了。但是他们一路闲庭漫步一般。

    曾云台道:“我闻你在景泰建了鬼市,规模极大。怎么样?数百万的鬼魂日日虔诚信仰,你所获的香火信仰之力,多吧?”

    周越泽道:“哼!受了信仰之力就要有庇护之责。阴界开辟出一个鬼市,空间挤压的力量全反馈在我身上。这信仰之力谁爱要谁要去!”

    曾云台道:“你这是得了便宜卖乖。寻常人若是有你这样的能耐法力,你看人家要是不要。你不要可以给我嘛,要不咱们个报告回去,申请调职?你接手瓶平,我接手景泰。”

    周越泽呵呵起来,“你肯,谢宜恩肯吗?”

    曾云台:“……不要提那狗日的王八!”

    周越泽:“何苦骂自己做狗?”

    曾云台气到眼睛翻了白,“再就不做兄弟了!”

    周越泽施施然道:“爱做不做。话回来,你当初被谢宜恩纠缠,脑子是被狗啃了吗?自投罗网出那样的话来。什么叫做你喜欢男子?”

    “修沐的时候,你我一起逛的花楼,难道是我眼瞎了不曾?我记得你明明喜欢女子。”

    曾云台道:“他扮作女子那样对我纠缠不休,我又不喜欢他!我自然得想个法子拒绝他啊!谁知道这王八竟然骗我喝酒,还什么做不成夫妻便做朋友,转眼灌醉我就搂我上榻糟蹋我,春宵一度菊花残烂,又不过吧,又不能艹回来,我这心啊,简直烂八瓣了。”

    周越泽:“你直言不喜欢他那样的不就好了?干什么非自己喜欢男子。正中他下怀!”

    曾云台气的不行,深深吸两口气。“他那就一BT知道吧?知道我喜欢逛花楼,就扮作女子来纠缠我。我我喜欢男的来拒绝他,他便顺势而为干脆利落。此乃卑鄙人,我们不他。你,单身两千多年,逛花楼也只听曲儿看舞的,你是算单身到什么时候?”

    周越泽笑起来:“你消息不大灵通啊,我有媳妇了。”

    曾云台瞬间发懵。“开什么玩笑?是哪位貌比嫦娥的仙子?”

    “不是什么仙子。”

    “那是妖怪?魔女?莫非是和我们一样的鬼神?”

    周越泽笑着道:“是个道士。不是什么仙子。是位少年。”

    话间走上了一条引魂路,几步间到了周府门前。曾云台闻得此言,步履不稳,踢到台阶径直摔地,被周越泽手疾眼快捞到怀里。

    闻见声响许久不见的、只上了一天课就休国庆节的江智跑来开门。

    望见周越泽怀里捞着个人。一时间愣在当场。

    不,你听我解释!

    周越泽重色轻义,双手一松,曾云台摔得鼻子一歪。

    周越泽义正言辞的道:“智,这是我多年好友,瓶平的城隍。曾云台。”

    江智:“……”

    曾云台捂着鼻子抬头看来,和江智对上视线。

    江智颇为不好意思连忙去扶人。对周越泽道:“我以为你朋友喝醉了,你以为什么?”

    周越泽:“……哈哈哈哈哈,我也这样认为的。”

    曾云台被扶起来,瞪了几眼周越泽,才笑盈盈的和江智招呼。

    “在下曾云台,见过嫂嫂!”

    江智:“……哈、哈哈,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叫我江智就好了。”

    曾云台:“江嫂嫂。”

    江智:“……”

    周越泽强忍着憋笑。江智无话可,迎进门去。端茶倒水上点心。

    周越泽许久不见江智,心里惦记得紧,招待曾云台在“长睡不醒”的客厅里坐下,漫步到走廊却是一阵快跑,去到厨房。江智正开柜门,扒拉他做的一些肉干。

    见周越泽进来,笑着道:“怎么过来了?要拿什么?”

    周越泽走进来急不可耐的从江智身后抱住他,狠狠的吸两口江智身上的味儿。“想死我了!”

    江智笑起来,暂且不拿罐子,转身过来,窝在周越泽怀抱里,抱一抱他,亲一亲他。“我也想你。这两周我几次回来,都没有看到你在家。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周越泽惆怅叹息,“遇到件棘手的事情,现下还没解决。”

    江智忧心望他。周越泽撇一撇他垂落额边的发丝,在他额角亲上一亲。

    “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江智微微点头,推一推他,“你朋友还等着了。别把人家晾着,怠慢了不好。”

    周越泽笑一笑。

    周越泽便折回去了。到厨房门口还要张望一下江智。

    江智从柜子里取了纯白的骨瓷盘子,釉面清透,十分的美丽。灯影牛肉干虽然没有摆弄造型,只普普通通的放到盘子里,却也很好看了。

    江智端着盘子过来,放到桌子上。

    曾云台一看便道:“这个做起来很费心思的。”

    江智笑着道:“暑假的闲时看视频看到的,想着家里什么厨具都有,便试着做了做。味道和正宗的大厨师做出来的肯定有所区别,不要嫌弃。”

    曾云台既然一眼认出来这是什么,自然是吃过的,不定还是老餮。江智怕献丑了,先认丑再。

    曾云台笑着道:“嫂嫂笑了,就是各做各味才有百味,要是人人做出来的是一个味,那就没有新鲜感了。”他着捏了一片塞在嘴里,嗯……做零食吃尽够了。味道还很不错。

    周越泽已经咔嚓咔嚓的吃了好几块了。在他心里,只要是他媳妇做得便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他拉着江智坐下来,握着他的手不肯松手,江智抽了两下没抽(动)便作罢,由他去。

    曾云台看着他两这样的恩爱,心里深深觉得震撼,他对江智道:“我与阿泽逛花楼的时候,名伶也好、花魁也罢、芝兰玉树的诸多公子,他没有一个瞧得上眼的。和他一起喝花酒最没味道。也不知道嫂嫂使的什么法子竟然让铁树开了花!若是方便,可否来教教我,我追一名仙子已经追了十年了,那仙子依旧不肯顾我一眼。”

    江智看着咔嚓咔嚓嚼牛肉片的周越泽,问道:“你逛过花楼?”

    周越泽手一顿。

    曾云台心顿停。

    周越泽哈哈尬笑起来,“有吗?我不太记得。可能时间太过久远了,我是丝毫印象也无。曾云台,你记错了吧?是不是跟的别的同僚?”

    曾云台顿时举手一拍脑子,“嗐呀~!对对对,是别人,我记错了,记错了……人老了记性就是不太好。”

    江智并不追根问底,他笑一笑道:“也没什么法子。若是彼此喜欢,那么一切水到渠成。那仙子若是喜欢你,你追十天天她便愿意与你一块儿了。要是不喜欢,你再追她十年她也只会觉得厌烦。我觉得缘分不能强求。”他完,端起茶来喝上一口。

    曾云台的脸已经僵硬了。

    江智又道:“这是我看视频的时候po主的,感情这种事情我也不懂。毕竟之前也没有喜欢过别人。更没有和别人有过什么。”

    此话意有所指,周越泽觉得牛肉片都不香了。

    他狠狠的瞪一眼曾云台。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智道:“你们慢聊,我去准备些饭菜。中午在家吃饭吧?”

    周越泽道:“在家吃的。我想吃肉末蒸蛋。”

    江智点点头。走了出去。

    周越泽看着曾云台,“好能耐,我家媳妇第一次吃我醋。”

    曾云台懵懂无知,“你一直单身啊,他含沙射影什么?”

    周越泽道:“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你不要再在他面前提我过往。我得春秋盒的时候,进了春秋盒织的梦,始知自己曾经心悦那位穷神。我家媳妇也是知道我喜欢过别人的。”

    曾云台一时间张大嘴巴,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讷讷的道:“我就了……我就……难怪、难怪你任职黑无常五百年不肯调任,日日往人间跑找什么故人……原来,是爱情啊。”

    周越泽道:“不了。往事已矣,现在来又能如何呢?错过便是错过了。何况我现在是真心喜欢我家媳妇的。”

    曾云台道:“听你这话好像很有遗憾一样。真放下了?你可是找了他整整五百年了。”

    周越泽笑道:“谁家初恋不得稍稍遗憾一下?谁能真正洒脱啊?不过如果现在他和我家媳妇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我定然会选我家媳妇了。遗憾归遗憾,就让遗憾随时间远去吧,现在还是需要怜惜眼前人。”

    曾云台敬佩不已:“这想法极好。已经错过一个了,可不能再错过一个。”到这里,他想了想道:“你翻看过嫂嫂的前世岁月没有?你还记不记得张竹星?”

    周越泽面色微微带了些异样,连脸色都有些白了。他皱着眉头道:“我不看。我不看我也知道我家媳妇儿肯定能和我圆圆满满。”

    曾云台诧异至极,随即道:“你怕了?!周越泽这不像你啊!你心脏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退堂鼓啊。你要知道张竹星一个活了万年岁月的鬼神啊,以前咱们在他手底下熬资历,多刻薄一人!结果就那么栽了。你还敢步他的后路?就算是嫂嫂他的前世岁月和别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那都是过去式了。你有什么怕的?”

    周越泽道:“我怕什么?我没有在怕。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那是属于他的过去,他的隐私,我不能因为有这样的能力就去翻阅别人的过去。这样是不道德的。”

    曾云台:“……”你还你不怕!“那就随你吧。张竹星的前车之鉴,望你可以借而避之。”

    周越泽心有戚戚。尤其是江智他还是兔子精。

    妖精……

    周越泽初死下地府,就是在张竹星手底下当差。只不过隔了一层一层又一层。就像楼梯最下面一层和最上面一层一样,往常是见都见不到的。

    张竹星为人刻薄,对上对下对周围的人都极尽揽财之事,铁公鸡一只拔不(出)毛。可是天上燕雀过他要拔毛,地上蜈蚣过他要折腿,便是挑磨刀石卖的货郎门前过都要被他借机蹭蹭磨刀机会——十足十的扒皮!

    这样一个又铁公鸡又扒皮的人,除了修为高、法力深、活得长,真是让人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一次跟大妖尊者斗法后,身受重伤。连地狱都不敢下。地狱比上边更弱肉强食。

    他也知道自己在下边连个帮衬都没有。

    平日里结仇又多。

    所以就在人间隐藏气机、封藏法力,纯做一个普通人。便是熬也要熬到伤好了再!

    封藏法力化作凡人,便要吃喝拉撒。伤势严重折磨得他痛苦不已。就是这样一个困难境地里,他遇到了一个“凡人”。那是个瞎子。

    一个简直苦成黄莲的瞎子。上有父母、兄嫂,下有儿子。

    父母对他从来不喜,从施(虐),瘸过他一条腿,还聋了他一只耳朵。兄嫂更是帮凶,也是趴他身上的吸血蛭。那个儿子还在襁褓。他拾荒的时候因为恻隐之心救了的一个家(娼)女子,这孩子是那女子生的孩子。所谓家(娼)便是在家里接客的风尘女子。

    那女子被邀请到客人船舱陪酒,却碎了客人的一枚玉,被客人纠缠着要她同意陪五个人。女子不是傻子,那玉是块块把钱的玩意儿,她自然不愿意。

    被客人扬言不愿意就赔钱。

    由于船只靠岸,女子挣扎跑到河岸,结果顾客暴怒而起追住人,扭着手臂将她暴一顿。

    路过的瞎子于心不忍,花了积蓄替她赔了些钱,救了她送她回家。女子报答他,哄他喝酒。瞎子人傻又是被怕的,不会拒绝人。没喝过酒,一杯就倒了。明明什么都没做,女子第二天却跟他:“昨晚舒坦不舒坦……”瞎子满脸通红……

    这是个插曲。瞎子都快忘记了。女子突然找到他,把一个孩子丢给他,这是他的儿子。

    这样一个每天都靠拾荒为生的男人,没有读过书没有认过字,救了当初的张竹星。张竹星被他带回家里,要被瞎子父母扔出去。是这个男人叩烂了头才留下来的。

    张竹星睡床,瞎子睡地。

    这样一个被命运苛待的男人,就是自己都活得艰难,他还要留着那无用的善良,张竹星看不起他。

    自己都活不好,还要捡他。

    自己都吃不饱,还要喂他。

    自己都穿不暖,还要把所有的衣服被子给他。

    隆冬大雪,这瞎子知道张竹星嫌弃他,穿条烂布条粗布裤子,光着膀子窝在草堆里。因为夜里张竹星梦呓喊冷,他把所有的衣服都给他了。

    张竹星第二天醒来看到瞎子,这瞎子差点没冻死了。

    这个瞎子像是什么?像是满堆沙子里的一块金子,像是满堆煤炭里的一块钻石。

    耀目的张竹星万劫不复。

    他布星盘窥瞎子这辈子的命,苦苦苦,伤伤伤。是人间至苦以至于死后再不愿轮回的、魂飞魄散没有来世的命格!

    他为了这个瞎子,烧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所有得来的阴德钞和自己本身的阴德。就为了改一改瞎子的命。

    他为了能和他在一起,渡了自己大半的法力修为给他塑骨。渴望这样一个泥里的人能够有登天之日。

    后来……后来就是这名瞎子受雷霆洗礼渡劫,张竹星见他撑不过去,舍了自己的命,助他成了上神。

    是啊,上神。

    多可笑!

    一个人初登天庭,必然是个神。只是修得了神仙命格而已。

    但是,他成了上神。

    这明什么?明这瞎子本来就是神。

    下凡,寻一寻机缘,看能不能渡个劫。

    最可笑的是……这位神明修的是无情大道……

    神明下凡,命格当然是魂飞魄散在人间没有来世的。因为只一世就回天上去了嘛!

    但凡张竹星当初布星盘窥命格的时候,看一看翻一翻瞎子的前世,也不会落到魂飞魄散修为散尽阴德全无的地步!

    那时候地府里的人对这件事唏嘘感慨沸沸扬扬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并没有后续。张竹星就那样死了,人嫌鬼憎的张竹星,铁公鸡一毛不拔周扒皮雁过留毛,惟一一次交付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那位上神了?

    依旧高坐云端,悯世人间。

    周越泽怕万劫不复吗?

    他不怕。

    他怕的是……要是看到他家媳妇和别人情深几许,他怕难过到不行。纵使是过去式,他也怕……

    他周越泽一生无畏,唯独此事,使他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