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 身形如山峦般伟岸的巨龙盘旋在上空，用灯笼一样巨大的眼眸看向她。

    姬明镜好奇地望着他，不需多言, 见到他的一瞬间, 她便已经明白对方的身份——烛九阴, 她的本体便是烛龙的左眼所化。

    这么多年，她是第一次在梦中见到他。

    烛龙声音如雷：“我创造你，是因为一个承诺……”

    姬明镜听他讲述四海八荒镜的来历，讲自己因为龙厉的尸体降临星罗大陆, 遇见洛川。

    他是条守信用的龙, 愿意将眼珠送给放他离开的洛川, 但却不想洛川得到的那么容易，于是故意将仙宝降世的消息传遍修界，好让洛川与别人争一争, 越麻烦越好。

    烛九阴却不知，洛川对他的眼珠兴趣缺缺, 只出来寻过一次, 仙宝跑了, 他便回到了洛水，直到几百年后，冉遗拼命为他寻找，他才再次推算了四海八荒镜的下落。

    “他为何不将你留下。”烛龙残留的意识听完姬明镜对后来事情的叙述，心生疑惑，“真是个怪人, 莫非，是不想活了？”

    姬明镜的笑容变淡了些：“或许吧，谁知道呢。”

    烛龙“啧”了一声：“不用就不用吧, 我此时醒来，原想着，既然他用不上龙厉的筋了，我便带走，看来是不成了。”

    烛龙早已死去，他留下的神识现形后，很快就会消散。

    他想了想，提议道：“既然他用不上，我可以将你送回去。”

    “回去？”姬明镜一时疑惑，“什么叫回去。”

    烛龙看透万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淡淡：“我也没想到，四海八荒镜会生出意识。”

    姬明镜心中大震，脑中闪过许多画面，她从冉遗和烛九阴那里知道了四海八荒镜的来历，一直默认自己是穿越后变成了一面镜子，她有过去的记忆，这些记忆与星罗大陆毫不相关。

    可烛九阴却言，他能将自己送回去，烛九阴知道她是从何处来。

    “我到底是什么？”姬明镜眼神困惑。

    烛九阴眯了迷眼，回忆道：“离开星罗大陆后，我带着龙厉的尸体去寻找适合的墓穴，走了好几处世界，都不满意，有灵气的地方，迟早有修士会龙骨的主意，于是，我选中了一处灵气稀薄的大陆。

    在界外凝练法宝时，一个即将消散的魂魄闯了进来，我没有在意，便将它一起炼入了法宝中，没想到，造出来的你有些特别，那魂魄早已消散，但你拥有它的记忆，那片大陆，可称之为你的故乡，也是我的埋骨之地，你若愿意，我可以送你回去。”

    姬明镜瞳孔大震，那些记忆，车水马龙，高楼飞艇，是来自一个已经消散的魂魄？

    她是烛九阴造出来的法宝，她竟真的是四海八荒镜。

    姬明镜心中复杂，思绪万千，最终化为一声苦笑。

    因果相扣，是巧合也罢，是刻意也罢，与他的相遇，注定要发生。

    或许，这就是命运。

    烛九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发笑：“没想到，当日那脾气古怪的凶神，也有落入凡尘的一天。”

    姬明镜怔忪地看着他。

    烛九阴直言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实为我的眼珠，他若要用，定要将你的神识抹去，那子虽脾气古怪，但不是故意求死之人，你们在凡间经历三世，他喜欢你，就舍不得用了吧。”

    姬明镜微微低头，眼中的情绪藏的极深，漠然道：“谁知道呢，或许他只是无聊，不想活了吧。”

    烛九阴哈哈大笑起来：“有趣，实在有趣，好了，你们的事我不想管，我只问你，要不要随我回到故乡。”

    梦中，姬明镜的心跳得极快，她看向天空中的烛龙，风声猎猎，白云只是他庞大身躯的点缀，那就是真仙，拥有强大法力，创造了她，甚至可以带她离开星罗世界的强者。

    难以想象，在全盛时期，烛九阴拥有怎样的力量。

    而洛川，他是渡劫期，离真仙只有一步之遥，他可以轻易困住末路的烛龙，但却因为神魂中的刻印，无法离开星罗大陆。

    余息用生命创造了他，但却将他当成一把锁。

    这把锁是寂尘，是沈剑，是凤无，是温暖过她的人，也用冷漠狠狠伤害了她。

    姬明镜闭上双目，心海翻涌，久久没有开口。

    烛九阴有些不耐烦了，吐出一口炎热的龙息，点燃了梦中的山峦。

    无比真实的火光与温度，让姬明镜不得不睁开眼睛，她仰头，看向在天空盘旋的烛龙，眼中忽然落下了一滴泪。

    是被烟熏的吧，姬明镜平淡地想。

    “你到底走不走，别再婆婆妈妈，我快要消散了。”烛九阴吼声如雷。

    姬明镜深呼吸一口，答道：“我不走了。”

    “为何？”烛九阴其实也没那么好奇，但还有些时间，随口问问。

    姬明镜勾唇微笑：“我觉得有些遗憾。”

    烛九阴了然：“话本中的痴男怨女，纠缠来去，没和心爱的人终成眷属，总会有些遗憾，你想留下陪你的情郎，我懂。”

    姬明镜哼了一声：“什么情郎，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两次将我抛下，难道还指望我对他始终如一，我的遗憾，是上回分手的时候，没有当面骂他，不做完这件事，就算回到故乡，也无法开怀。”

    烛九阴神情微愣，灯笼般的眼珠有些呆滞，许久才回过神来。

    “那你……不如也帮我骂一句？”

    “哦。”姬明镜淡定道，“你想骂什么？”

    烛九阴龙须卷动，摆了摆尾巴，想了又想，虽然心中恼恨那子，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骂他的地方。

    他干咳了一声，道：“那你就帮我一句，‘下辈子别让我再遇见你’。”

    这样喜怒无常的子，偏又修为强大，他实在不想再招惹一回。

    “好。”姬明镜若有其事地点点头，目送烛九阴庞大的身躯消失在云层中。

    梦醒了。

    ……

    洛水深处。

    姬明镜对冉遗完那句话，便看向了围绕洛川的黑茧。

    “下辈子，别再让我遇见你。”她轻声道。

    话落，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动手吧。”

    冉遗握住囚索的手颤抖起来，她竟知道，她知道自己将她带来，是要抹去她的意识。

    “你……”冉遗咬牙，紧紧闭上眼，重新睁开时，内里已无太多情绪。

    不管她是情愿还是不情愿，知情亦或不知情，该做的事，他都会完成，既然如此，何必再问。

    冉遗狠下心肠，手中锁链发出刺目的灵光。

    姬明镜只觉得皮肤刺痛，灵光穿过她的皮肤，直击灵海，本体宝镜躁动起来，似乎想要裹挟她的意识破体而出，但却被锁链牢牢困住。

    姬明镜头脑昏沉，勉力睁开眼睛，想让本体平静下来。

    一道锁链飞起，朝她的腹部直射而去，眼看就要无可挽回。

    “轰……”

    湖底震颤，湖水以黑茧为中心，向周围扩散，高高升起。

    锁链瞬间化为虚无，姬明镜讶异地睁大了眼睛，那暗沉浓郁的黑色朝内收缩，露出一具人形。

    肩膀宽阔，身形修长，容颜俊美，如同天神降世。

    是洛川。

    湖水退去，姬明镜的脚底触到岩石，勉强站立，没有湖水的遮挡，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那道狰狞的裂缝，黑气有如实质，不断冒出。

    “主人，四海八荒镜就在面前，求您将她炼化。”冉遗脸色苍白，半跪在地上，魔尊为延缓时间封闭了五感，他没想到主人会突然苏醒。

    洛川没有看他，黑袍在风中轻扬，凤眸一片沉寂，压迫感十足的目光落在姬明镜身上。

    “话完了？”语气如冰。

    姬明镜眨了眨眼睛，这是生气了？想到自己方才的一通怒骂，莫非他都听见了？

    “完了，但魔尊要是没听够，我可以再骂一遍。”

    她嚣张地扬了扬下巴，反正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的目光放肆地落在洛川脸上，先前将他当做前辈，不敢随便看他，如今知道他的身份，便没了顾忌。

    仔细看来，他与自己遇到的那三人，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但要论姿容，魔尊本体最为优越，作为一面镜子，能与这样的人相识，倒也不虚此生。

    姬明镜十分坦然地欣赏了一番魔尊的美色，眼中露出几分笑意。

    了解来龙去脉后，她便决定完成自己的使命，两人之间纠葛已经不那么重要，这方世界有她的朋友，还有数不清的无辜生灵，若牺牲她一个便能阻止灭世之灾，她如何能逃避。

    姬明镜朝洛川走近，神色平静：“动手吧，我心甘情愿。”

    洛川静静看了她片刻，伸手轻轻一划，开空间裂缝，里面赫然是通往妖界的路。

    “既然完了，就回去。”他的声音清冷。

    姬明镜眼眸微张。

    “主人，不可！”冉遗焦急道，“若不将魔界裂缝封闭，您会撑不住的。”

    洛川神色淡然，并未言语。

    姬明镜怔愣了一会儿，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火气：“你这是做什么，不想活了吗？”

    洛川垂眸，注视着她脸上鲜活的愤怒表情，薄唇微勾：“那又如何。”

    “你！”姬明镜紧紧捏住手指，“这方世界生灵万千，就因为你，他们也活不成了。”

    “与我何干。”洛川语气冷漠。

    姬明镜气得不出话来，狠狠瞪着他。

    冉遗颤声道：“主人，您是舍不得她吗，可就算您不用她，等天罚再临，她也难逃一死。”

    洛川勾唇一笑，凤眸望向他：“你多虑了，如她所言，我只是不想再活了。”

    姬明镜呆呆看着他，心中生出一股尖锐的疼痛来，眼眶瞬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