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风吹在湿漉漉的衣衫上, 带来刺骨的凉意。

    姬明镜望着面前一身黑衣的洛川，眼中忽然带上狠意，手心升起白光, 凝出一把冰刀, 反手向心脏刺去。

    冉遗不由瞪大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间, 她的手腕被拽住，尖利的冰刃离皮肤只有几毫米。

    姬明镜睁开眼，看向阻拦她的洛川，颤抖道：“这就是你的舍得？既然舍得, 我是生是死, 和你有什么关系？”

    都到了这个时候, 他再轻描淡写，冷漠以待，她也不会退缩, 因为她知道，那些只是表象, 他承受的东西比谁都多。

    洛川修眉微簇, 升起一道黑芒, 将她手中的利器瞬间化为虚无：“别胡闹，回去，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他松开了姬明镜的手，轻轻一挥，她的身体便飘浮而起，朝空间裂缝的方向飞去。

    “我不走！”姬明镜固执地握住他的手腕, “你清楚，什么叫我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天罚怎么办, 你怎么办？”

    他的体温冰凉，姬明镜只觉得自己手中是一块寒冰，她抵挡不住洛川的力量，索性凝出灵力锁链，将两人的手腕牢牢捆在了一起，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洛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这样的灵力锁链，他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挣脱，但他并无动作，反而收回了术法。

    姬明镜的身体缓缓落地，表情认真道：“我已经知道了天罚，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我也有责任。”

    “责任。”洛川重复这两字，语气含有一丝讽意，平淡道，“你是烛九阴赠与我的东西，用与不用，全凭心意，洛水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可你之前分明是找过我的，你用分-身下界，不就是想将我带回洛水。”姬明镜手指微微收紧，“如今我来了，我心甘情愿被你契约，莫非，你要我求你动手？”

    洛川望向她微红的眼眶，感受着两人手腕相连处的温热，一时失语。

    姬明镜见他不话，咬了咬牙道：“那好，我求……”

    “不必。”洛川断了她，“我了，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我虽不能阻止天罚，但这一界的生灵，不会灭绝。”

    他本不想多言，却因为她的坚持，吐露了些许保证。

    姬明镜表情微愣，忍不住看向冒着黑气的魔界裂缝，那根龙筋上的金光已经极为黯淡，一副难以支撑的模样。

    “你真的有办法？要怎么做？”姬明镜追问。

    冉遗曾言，要是洛川彻底魔化，按照余息创造他时的刻印，将会灰飞烟灭，而此时的他，分明已经快到临界点。

    姬明镜忽然想起了方才诡异的黑茧，内心生出忧虑，那东西，分明就是浓郁的魔气。

    “还有多少时间？”

    她这一连串追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看着她担忧的模样，洛川冷淡的眉目柔和了些，道：“走吧，一切交给我。”

    他的声音不再冰冷，姬明镜只觉得分外熟悉，手腕的灵力锁链化为白光破碎，姬明镜察觉到他的意图，心中一紧。

    “凤无！”在身体腾空之前，她不管不顾地握住了他的手掌。

    那手掌有一瞬间僵硬，魔尊望向她惊惶的脸，终是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凤无已死，我不是他。”洛川道。

    姬明镜大声道：“你就是！沈剑是你，凤无也是你，我们是拜过两次堂的夫妻，休想再丢下我。”

    她早已从冉遗那里得知了真相，魔尊与分-身本为一体，共享记忆，那些凡间发生的事，他一清二楚。

    洛川眼神有些无奈，早知如此，便该直接将她送回去。

    姬明镜看出他神色变化，软声道：“就算你把我送走，我也还会回来，告诉我吧，到底会发生什么？”

    来之前她便有许多猜想，洛川为什么将她放走，为什么将她带回洛水，却不承认自己凡间的身份。

    走的那天，他接近她只是为了消遣，但事到如今，她怎能不明白，那绝不是真的。

    千百年来，他一直在为这片大陆牺牲自由，现在是最后关头，他将她送走，分明想要独自承受，这叫她如何能安心离开。

    “若你死了，我不会独活。”姬明镜语气坚定。

    洛川神色微动，低头注视着她水光熠熠的黑眸，俊美面容在黑沉的天空下染上一层暗色。

    “镜儿，你不必如此。”

    熟悉的语调响起，姬明镜心神一震，含泪微笑道：“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洛川，我方才的都是假话，我不会去找别人，也不会忘了你，我这次来，就是想陪在你身边，再也不走了。”

    黑衣的魔尊背脊有些僵硬，墨发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垂落，随着湖风扬起，沾上了她微湿的衣裙。

    姬明镜朝他再迈了一步，不再犹豫，伸手用力环住他精瘦冰冷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胸膛，感受着熟悉的心跳声渐渐加速。

    是他，不会有错，是她命中注定会遇见的人。

    魔尊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秀发，水分蒸腾，化为白气萦绕在两人周围。

    姬明镜感觉洛川如同冰块一样寒凉的身体渐渐有了温度，将她冻僵的身躯包围，紧紧相贴。

    “还有十日。”洛川的声音响起。

    姬明镜抬头看他，眼角的泪水滑下，被轻柔地擦去。

    “届时，我会开通道，将这一界的生灵送到其他世界。”

    姬明镜瞳孔微张，明白过来洛川的意思，他要在化魔当日，也就是力量最强的时候，用从烛九阴那里习来的空间之术将所有人送走，如此一来，就算天罚再临，也无人伤亡。

    这就是他的办法，可这么做的代价，就是他灰飞烟灭。

    “不行！”姬明镜急切道，“为什么不用烛龙的办法，要是魔界裂缝合拢，大家都不会有事。”

    洛川的手指温柔地拂过她的秀发，停留在她白皙的脖颈，轻声道：“五千年，这一界再无成功飞升者，天罚一旦开启，世界的灵脉会渐渐枯萎，直到天罚结束，山海巨变，万物重生，就算我将裂缝封闭，不过是再次延缓这一过程，只有破牢笼，再能重获新生。”

    “难道，你早就计划好了？”

    洛川停顿了几秒，道：“是，所以你不必自责。”

    “可是……那样你就会……”姬明镜肩膀颤抖，无法将后面的话出口。

    洛川表情却很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镜儿，珍重。”

    姬明镜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洛川的手在她颈上划过，四肢便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松了手，身体腾空而起，朝空间裂缝飞去。

    他俊美无双的面容越来越远，暖意渐渐消失，姬明镜无声地呐喊，祈求的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却并没能阻止洛川的决定。

    他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的终局。

    “主人！”一直沉默的冉遗终于忍不住出声，圆圆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他擅自违背了命令，让主人不得不从黑茧中脱身而出，原本还有百年，如今只剩下十日。

    此刻他才明白，四海八荒镜对主人意味着什么，就算天罚会让灵脉枯萎，那也与主人毫无干系，身为半人半魔，主人不需要灵气也可以修炼，要将星罗大陆的生灵转移，也不急于一时，但因为她，主人放弃了自己的数千年光阴。

    洛川的目光扫过冉遗，眼中并无指责，黑芒缠绕住冉遗的身体，他也跟着腾空而起，朝去往妖族的通道飞去。

    “不！冉遗不走！主人！”他惊慌地大喊，但身体很快没入缝隙之中，失去了踪迹。

    困意袭来，姬明镜的身体飘浮在传送门前，与洛川隔空对视，固执地不肯闭上眼睛，掐住自己的手心，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嗡……”体内的宝镜感受到她的情绪，在灵海中震动起来。

    在那一瞬间，姬明镜似乎抓住了什么玄而又玄的东西，她从未试着操控过四海八荒镜，但此时，本体与她似乎心意相通。

    肉身没入传送阵的瞬间，她的腹部发出白芒，灵光闪耀，一面通体银色的镜子破体而出，朝洛川飞去。

    洛川一向冷静的神色变化，闪身到裂缝，伸手一抓，将她柔软的身躯带回，抱在怀中。

    “镜儿，快回去。”他的语气严厉起来，看向飘浮在空中的四海八荒镜，挥出一道黑芒，将她朝肉身拽去。

    姬明镜的意识已经回到了镜中，看向瘫软在洛川怀中的肉身，无动于衷。

    “我不会走，现在你控制不了我，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她脱离肉身，反而感觉到自己充满了力量，身体轻快无比，宝镜发出灵光，照亮昏沉的湖底，带着暖意的光芒洒在洛川身上，似乎想温暖他再度冰冷的身躯。

    洛川无法勉强她回到身体，凤眸暗沉一片，下颌紧绷，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宝镜倔强地闪耀着光芒，飞到他的肩膀，落在他怀中，就像是个发光的太阳。

    白芒将他无暇的面容染上暖光，可未能照亮魔尊眼中的晦暗。

    “何至于此。”洛川哑声道。

    姬明镜轻快道：“我乐意，正好没见过魔族，听他们长了翅膀，我很好奇，留下来见识见识。”

    “你要为星罗牺牲，那我陪你一起牺牲。”

    贴在洛川的胸口时，她才感觉心中松了一口气，似乎一切惧怕都荡然无存。

    他们都无法改变对方的决定，但此刻，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不求同生，但求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