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翌日, 又是一个阴雨天。
中午,焦然撑着伞,出门到就近的综合市场买了一些菜, 在家做了一份五彩大拌菜,蒸了一碗米饭,端到客厅的桌子来吃。
一楼一直没怎么扫,桌子搬出来的时候,空气还有些许舞动的尘埃。
手巾往桌子一抹,乌黑一团。
擦完桌子, 对着即将报废的手巾沉默了半晌, 焦然决定找个时间对屋子进行一个从里到外的大扫除。
吃完饭,洗完碗, 焦然上了楼, 对着手机犹豫再三, 还是拨出了一个电话。
“冯叔?”
“……”
“哎,是我,焦然。”
“我想问问,我妈最近有去麻将吗?”
“没有?”
“住院了?”
“……她没跟我。”
“我学习不忙,她多虑了。”
“好, 您吧, 我记一下。”
焦然坐在床上, 岿然不动,垂着眼睑, 轻轻‘嗯’了一声:“七院,住院部三楼, 哎好的,我知道了冯叔。哎, 您也是,注意身体健康,下次见。”
挂了电话,焦然又在床上发了会儿呆,阖眼放空了一阵。
空荡荡的巷子传来摩托车‘嘀’的一声长鸣,焦然霎时睁开眼,如梦初醒一般下了床,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
芭乐巷离七院有一段距离,坐地铁转了两条线才到目的地。
医院人来人往,门口停了一堆出租车等接客。
走到住院部那边才难得清静一些。
住院部这边绿化环境雅致,转角是豁然开朗的视角,除了眼前这条石子路,遍地都是草坪,鸟语花香。
焦然在石子路这边站了会儿,都不用进楼,便在草坪那边看到李燕的身影。
树荫下,蓝色的担架上,悠闲恬逸地晒着没有太阳的日光。
“我要吃橙子。”
“行行行,给你剥。”
“筋条要挑干净,我不要吃。”
“知道了知道了,公主……那……是你女儿吗?”
李燕循着他的视线回过头,果不其然在几米开外的石子路上看到熟悉的身影。
焦然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李燕眯起眼睛,不太适应这天的白光,倒是丝毫不意外焦然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介意她的神情,朝女儿招了招手。
等到人慢吞吞的走近,李燕:“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你不都知道吗,你回去过我知道。”
焦然在她身旁坐下来,看了她身边的陌生男人一眼。
男人友好地对她笑笑,将剥到一半的橙子递过去。
“你来剥。”李燕抬手阻止男人,“她刚来,都没洗手。”
“这有手套。”
“她一会儿就走啦,这又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李燕对他笑了笑,“你来嘛,待会喂我。”
“……好吧,我到外面给你买份你爱吃的馄饨。”
“好的。”李燕。
李燕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男人,眼神饱含恋恋不舍。
“你在这住了多久?”
李燕回过头,瞅见女儿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焦然:“都有爱吃的馄饨了?”
“都躺了快一个月了!”李燕没好气地,拍了一把她的大腿。
焦然摸了摸腿,微微发麻的感觉,不痛。
她屈起膝盖,抱着腿,量着李燕的担架。
“怎么弄的?”她问。
“上楼扭的。”李燕抬手挡着眼睛上的光,“刚开始还觉得没什么事儿,回头进门了就不得劲儿了。医生什么什么骨折,腰还能骨折……”她低声嘀咕着,“医嘱要卧床四周,不能转身,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我就干脆住这儿。没事儿!下周就出院了。”
焦然一时没话,过了半晌,才:“要不要请个看护?”
李燕:“才不要!扰我过二人世界。”
“他没老婆吧?”焦然轻皱眉。
李燕霎时放下手臂,不可置信的指着女儿,愠怒道:“你怎么能这么揣测人。”
“别让我中了。”焦然撇了撇嘴。
“……我回头问问。”
“你连这都没问?”这次轮到焦然傻瞪眼,看着她,语气里开始带上焦躁,她隐隐约约有点头疼,是一种重压感的钝痛。
李燕不甚在意:“他喜欢我很久了,想和我结婚,这不就代表他是单身吗?”
“你都是个成年人了,怎么还能这么单纯。”焦然险些呼吸岔,好在昨天睡前把假发摘了,这会儿脖子以上还算轻松,不算沉重,她深呼吸一口气道,“不是每个人都能熟读人的基本法。”
“我那是不愿以最恶毒的角度去看待人。”李燕不服气,反驳着她。
“那你可真是善良。”焦然。
“我听出来了,你话非要这么夹枪带棒吗?”李燕气得几乎想坐起来跟她理论。
“我是看你总在这上面栽跟头!”焦然紧蹙着眉,胸腔里似有一团物什在发酵,挤压着其他器官,令她透不过气,“第几次了?”
“我从来没损失过!”李燕怒不可遏道,下意识去摸裤袋,发现里面没烟,她冷静下来,“谈感情受伤在所难免,我又不用工作,之前那份那破工作的受限,我现在还不能出国,你以为找个合适的人过一辈子很容易?”
“非要找一个人过一辈子啊?”焦然万般不能理解。
“你妈就是这样的人。”李燕沉下气来,看着她,“妈妈还想着长命百岁,老了没伴多可怜啊?无论是男的女的,总要找一个吧?”
“……”
焦然逐渐冷静下来,眸中没了最初的担忧,一点点趋于平静。
一时间,两人都没话。
最后是李燕破了平静,抬手拍拍焦然的膝盖,:“现在还想分的那么清楚吗?像楚河汉界一样?”
焦然无声看她,表情近乎冷漠。
李燕的是转学之前,她们夜里在客厅对话。
做完内心抉择之后,还要过监护人那一关。
“你从有主见。”李燕叹了口气,手臂遮在眼睛上。
密密匝匝的枝叶组成了庞大的树冠,将周围的地面覆盖一层浅浅的树阴。
凉风里透着潮气,不远处有老人孩的声音。
大抵是微风吹过,将人的念想都勾了出来,李燕像是陷入了回忆里,语调柔和平缓的:“到今年为止,你那些人生重大决定,我这个当妈的,也没参与过多少,什么初高中,补习班都是你自己挑的,你那死鬼老爸也只参与了帮你选择学幼儿园而已。人人羡慕咱们家有个聪明的孩,你这个孩,家长越放养,你越自律,做什么都不用催。”
李燕微抬起手臂,从缝中看她,平静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母亲很失败?”
“那你会怪我吗?我也不是称心的女儿。”焦然反过来问她。
“这得有个因果关系吧?是我们缝纫技术不佳,你才做不了贴心的棉袄。”
“那我也未必想生活在那种处处都是压制受限被操控的家庭,你也不想当事儿妈,整天围绕子女来生活,无私的去奉献,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焦然不以为意道:“这就是最好的安排,如果你觉得我这个孩不是很完美,想重新读档也来不及了,只能再造一个存档。”
“当过家家呢,”李燕没好气道,“你这样的思想就是有问题。”
焦然没吱声。
怎么想的,跟怎么做的,永远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隔壁邻居家红姐姐的梦想是可以考上清华北大毕业直博,她就做不到。对面家明哥哥的妈妈还希望她儿子毕业可以当个企业高管,进一步还可以当个公务员平步青霄扶摇直上,二十五岁结婚来年生子,在他妈的驱使下,他也没有做到。
没过多久,那男人端着一个白色大塑料袋回来,里面不止一个包盒,焦然隔得远远看到。
“那我先走了,让他陪你吃馄饨吧。”焦然平静地。
李燕应了声,又想起什么,叫住她:“那房子你要是实在喜欢,等你成年就过给你。”
“不找买家了?”焦然意外。
“不找了,费劲儿,听过死人了就觉得是凶宅。”
“哦。”
“回去好好生活啊。”李燕语气一改严肃,叮嘱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但答应我的你得做到,注意谨慎言行,做事要看后果。”
“知道了。”焦然垂下眼睑站起来。
“走了吗?”男人走近,看她起身要走,“我这买了一些吃的,要不要吃了再走?”
“不了。”
“不用管她,她吃了才过来的,”李燕对男人,“快开,我饿死了。”
“行——但你得等凉一点再吃。”
“那你吹吹。”
“好,我吹吹。”
一股恶寒从脚底窜到头发丝,中间手臂跟过电似的,要是有汗毛,该竖起来了。
原路返回离开住院部,焦然算到门口坐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
走着走着,她步伐一顿,捕获到医院大楼门里出来的身影。
江御刚下两步台阶,亦看到了花坛对面。
蓦地,两人的视线隔空相遇。
焦然踮起脚尖,越过花坛绿植的高度,朝他招了招手,冁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