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

A+A-

    “可是施彰得未必就是对的, 或者是比较高效的,哭其实,它并不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至少可以缓解情绪这个问题,只是比较低效而已。”江御倚靠着栏杆,不疾不徐地,声线有逐渐走低的趋势。

    车厢里并不安静,但却无人话,于是他俩交谈的声音显得清晰突兀, 尤其江御的声线较之她的要清亮一些, 尽管他浑身散发着倦怠的气息,面无表情而冷淡的模样。

    焦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忍不住:“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家, 你不用坚持送我。”

    “没事。”

    “但你送完我再回家, 每次都要十一点多才到家。”

    江御一天要花两个时辰走在路上,早上要起大早来上学,晚上掐着零点前一时回到家。一开始她知道江御住在郊区的时候,相当不理解,这种情况为什么不住宿?或者就近租个出租屋?

    后来才知道他喜欢在坐车或者走路的时候思考, 比起在一个安静的空间里休息更有思考的能量, 安静并不能让他迅速思考, 相反周围的风景变换会使他灵感骤增。

    “没事。”江御还是这句,“我不放心。”

    既然都到这份上了, 焦然也没什么好的,只好点了点头。

    “好吧。”她, “那你继续,接刚才的话题。”

    “刚才什么话题。”江御愣然一瞬, 惘然挂在脸上。

    “低效,之后呢?”焦然提醒他。

    “哦,低效。”江御转开脸,看向车窗外。

    今天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一轮明月铺了一层柔光,照得大地熠熠生辉。

    脑内风暴高速运转了持续半分钟,仿佛电光火石之间,脑回路刹那接上了似的。

    他想起来了,低下头,垂着眼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姑且不对错有没有意义这个问题,除了一些认定的死理,衡量对错的标准一般是基于当下的大环境,五十年前‘错误’导致判定死刑的一件事,放在今天未必就是‘错误’的,甚至还会反过来谴责当时的判定。”

    有人站起了身,走到后门的门边,多看了他俩几眼,摁下栏杆上的按钮。

    江御头都没抬。

    在此过程中,他只是声线平平毫无波澜地着:“因为基于当时大环境信息量的判定结果太片面了,它没有一个宏观的俯视观察。”

    公交车再次到站,前后两扇门同时开。

    有人上车,有人下车。

    两人也跟在那人身后下了车,空气的热浪顿时扑面而来。

    江御皱了皱眉,须臾又松展眉眼。

    “这就代表着人吸取的信息必须要不断地更新迭代,而且是全方面去更新迭代,你不能只是从这一个地方去收拢,你必须得出发。”着着,语速逐渐加快,“但这其实就跟我们平时刷题一样,会做,知道就可以了,不用盲目地吸取一个地方的信息放到自己的样本里分析,因为你不是专攻这一方面的东西,还有方方面面在等着你去了解。”

    “也跟你之前得一样是吗?”焦然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江御眼皮有点下沉,要抬不抬的,微垂着眼睑看她。

    “就是有一次,我们做去年模拟卷的时候。”

    当时江御坐在她后桌吃早餐,别人都在写试卷,他叼着一片土司面包,长腿一蹬,椅子在那晃啊晃,好不悠闲。

    吃完早餐,去外面散步晃了一圈回来,结果班里大半的人都还在埋头跟那张模拟卷作斗争,他真的奇了怪了。

    然后施彰问他试卷写了吗,借他参考一下。

    江御:只写了后面一道大题。

    其他为什么没写?

    因为其他题他都做过不少遍了。

    那是去年高考的模拟卷,卷面上还有一部分题可以参考适用,还算适用于他们这一届,放到下一年那届基本都得淘汰了,因为下一年要‘更新迭代’了,就如同他们这一届加入了新的题型重点一样,他真心觉得给他们出这张模拟卷的出题老师要么是有点敷衍,要么是跟高考出题老师的水平有差距。

    “是怎么想的,”就看不明白了,他掂量着那张模拟卷,都不知道到了两年后高考还能不能考到这些玩意儿,“参考去年高考的模卷时效性是非常有限的,能获得的信息永远是滞后的,大量刷去年的题目怎么可能达到今年的满分?”

    平时班里会有大量密集的类似话题,关于怎么拿高分满分的话题,因为他们经常凑在一起分析作文该怎么写——

    中关考区的作文是偏向思辨性的,尽管他们是物化地班级,三科中只有地理是文科科目,但地理也算是理科思维。

    作文是他们班的一个普遍又带有致命性的弱点,作文满分六十,上学期考五十以上的一个没有,考四十的都够呛,也就这学期焦然来了,碰一碰五十这道分数线。

    “差不多。”经她又详细一提,江御想起来了,“我得对吧?”

    他的语气太过于得瑟。

    “对。”焦然忍俊不禁地点头。

    “什么意思……”

    江御倒是对她这揶揄的语气感到不满意。

    “被你迷到了的意思。”焦然大方诚恳地。

    ……

    “滚……”没了声音,戛然而止的瞬间,又接上,“走开。”

    语气干巴巴的,有点凶。

    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这种反应的江御,以往的他凶起来,几乎都是生人勿近的,谁话都不理,扳着一张臭脸。

    可现在。

    有种不可置信的预感传导到焦然的脑海中,她微微偏过头,从下至上地量着身旁的少年。

    和往常一样,两人顺着一条路口走进芭乐巷,皓月当空,月光却照不到这里,只有零星几家几户门前的壁灯支撑起这条逼仄的胡同巷的光明。

    老样子,看不出什么,只是语气听上去有些不对劲。

    焦然没接茬,一时间,巷里静悄悄的。

    江御别开脸,看着路边黑乎乎的地缝和排水沟,有些懊悔。

    其实她能懂江御现在的心情。

    被调侃之后,‘滚开’是他的口头禅,无论是生气的时候还是调笑的时候,他出这两个字,身边熟悉他的人基本都不当回事,因为这两个字在他这里十分平常。但是知道朋友喜欢上自己以后,平时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口头禅在张口的瞬间只能收回去,语气生硬地换了个词。

    她都替他感到尴尬。

    想了想,又不忍心,她:“快要到了。”

    江御摸了摸鼻子,没去解释,延续刚才在公交车上起的话题。

    总结来,就是信息在得到的一刹那,已经意味着它一定是滞后的,但时效性还在不在,这要看情况。

    一来二去,两人彷佛忘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所以你现在非要搞清楚一些什么,是为了以后不迷茫,能有明确的方向,和尽量不后悔的选择,但现在搞清楚的东西,以后的你不一定适用,而且这个试错的过程会很长。”

    这段话,使得焦然陷入了沉默。

    渐渐地,两人走到她的家门口。

    这个地方江御来过很多次,但从没有进去过一次。

    焦然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转过身看他。

    “那我进去了?”

    “嗯。”江御点点头,“晚安。”

    “回去了给我发消息。”焦然。

    “嗯。”他应着。

    焦然情绪还是有些低落,拉开书包链条,翻大门钥匙。

    江御还没走,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她找钥匙。

    巷子里有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传来狗吠的声响。

    “你知道吗?”他突然出声。

    “嗯?”焦然抬头看他,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尽管是站在台阶上,但她还是要仰头才能看到站在平地上的江御。

    他表情平淡地:“其实我也不建议你早恋。”

    “……”

    “知道为什么吗?”他笑了笑。

    “为什么。”焦然跟着重复了一遍,没什么情绪的。

    “因为,”江御抬起手,抓了抓淡薄的眼皮,平静地,“以你的成绩,以后去的环境只会比现在更好,到时会有更多的样本供你分析,你会在知识的殿堂里找到想要珍惜的人,而不是现在,不知道是垃圾堆还是狗窝的地方。”

    “……”焦然震惊地看他。

    这一路,江御了非常多的话,每一段都让她受益匪浅,感知良多,但实际上她也不知道江御得这是不是对的。

    事后复盘这一段的时候,感觉是心惊胆战的。

    挺可怕的,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三观跟着五官跑,理智跟着倒戈。

    但很幸运地,跟她这段话的人是江御。

    尽管他后面还跟了一句——

    “知识的殿堂里也许会有表里不一的人渣,但谁玩死谁还不一定呢,是吗?然然。”

    感动瞬间化为乌有。

    他果然后来还是想明白了,能那么大胆闯进别人家书房录音的女生,胆子能到哪里去呢?

    “进去吧,明天见。”上瘾似的,江御又补了一句,“然然。”